鄧登一覺醒來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翻了個身抻了抻懶腰，誰知身下不知硌了個什么東西，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把手伸進肩膀底下拿出來，卻是一顆盈著綠色星光的小石頭，眼前忽然閃過一雙風華絕代的綠色眼眸，他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決定繼續睡覺。

        此刻，查爾斯莫白跟著女鬼來到廣場邊角的一株參天大樹下，只見她探著身子往前，就這么鉆進樹影里消失了，兩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照做，當貼近樹干時，能夠清晰地看到周圍好像水波一樣暈開一層波紋，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把他們吸了進去。

        進來之后，女鬼飄在空中，而他們卻是一種失重的狀態，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直直地從空中落下，雙雙跌入到了深海里。

        兩人從水里冒出頭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環視了一下周圍，只見四周大海茫茫，遠處隱隱看到岸邊，從上面亮起點點燈光來。

        莫白禁不住發出一聲感嘆，“我滴個乖乖！難不成要我們游過去嗎？好歹我也是堂堂一個戰神大將軍，弄得這樣落魄，也太掉面子了吧！”

        查爾斯顯然也沒比他好到哪里去，或者說是更加地失魂落魄，他一向是最注重儀態修養的，從骨子里都透出翩翩公子的風度氣質，可是此刻什么氣質風度也沒有了，只有蹭蹭的怒火往外冒，“你能不能閉上你的嘴巴！”

        莫白知道他的難堪乖乖閉了嘴，此時女鬼飄過來掛在他的脖子里，二話不說朝著他的臉上吧唧了一口，笑嘻嘻道：“這個算是慰勞我這一趟的辛苦吧！俏郎君，前面就是魔王的寢宮，我不能送你過去了，記住！一會兒不管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理，只管往前游，你的身上有護身符，或許可以游過去的，等你回來，我會來找你的。”

        女鬼說完就不見了蹤影，莫白叫都來不及，只能白白地發牢騷道：“好歹等我們見著人你再走啊！這種鬼地方，真是出現什么也不奇怪！好好的弄來這么一條大河把路堵上，真虧他想的出來！這大魔王是不是腦袋有坑啊！不知道建立友好邦交才是生存之道嗎？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寶貝這么不放心，這大河就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這些送上門來的吧！”

        一邊游一邊注意著身旁的動靜，查爾斯落在他身后一臂距離的地方，默不吭聲，只埋頭奮力往前游。

        為了照顧他的面子，莫白也沒有再多說什么，抬頭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只見不知什么時候海面上黑壓壓地聚集了重重黑影，小鬼們形態各異千奇百怪，有的面上發青，有的臉色慘白，還有的血糊勅啦，張牙舞爪，伴隨著的還有哭嚎聲慘叫聲不絕于耳，活生生就是一個人間地獄。

        莫白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保持鎮定，同時有意朝前遮擋身旁人的視線，可是這偌大的海面上一覽無遺，憑他又能擋得了幾分幾毫？

        查爾斯的臉色有些發白，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被海水凍的，本想問問他怎么樣，可是想到剛剛女鬼交代的話愣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頓時氣堵在胸口處渾身都暴躁起來，暗暗罵道“這他媽都是什么鬼！都變成鬼了為什么就不能友好一點呢，像方才那貌美如花的女鬼姐姐多和藹可親，人家那才是真正的高質量鬼！怎么就不能好好學學呢！”

        不過說也奇怪，雖然那些小鬼看起來陰森可怖青面獠牙，可是卻沒有一個來正面攻擊他們的，難不成兩個大活人在這里他們一個都沒看見？說來方才女鬼姐姐說他們身上有護身符，他低頭看了看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流星婚戒，盈盈地泛著耀眼的紅光，驀地扯開嘴角笑了，心道：“真是托了他們的福！”

        好不容易上了岸，兩人坐在岸邊直喘氣，莫白瞅了一眼渾身濕透的查爾斯，視線從上掃下來定在隱隱從他衣服底下透出來的白皙腰線上，

        咽了一下口水。

        查爾斯心里不爽到極點，只覺得他一世英名一朝付諸東流，一副心如死灰生無可戀的表情，莫白看在眼里，卻是覺得新鮮得不得了，因為這樣的查爾斯是十分稀奇少見的，越看越可愛，心里像小貓抓癢似的冷靜不下來。

        感覺到灼熱的視線查爾斯回過頭來盯著他“你干什么？”

        莫白心里發虛，哪壺不開提哪壺道：“沒，沒什么。就是覺得怪冷的，你冷不冷？”

        查爾斯狠狠瞪了他一眼，站起來就走，莫白趕緊跟上來喊道：“哎！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說也奇怪，一路走來連個人影也沒見到，兩個人在天壇的燈籠陣里走了許久，每次覺得已經走了很遠，可是仔細一看總是轉回到原來的地方，此時終于后知后覺，他們大概是被困住了。

        莫白扭頭苦笑道：“怎么辦？要不，找人來幫幫忙？”

        查爾斯渾身抖得像觸了電似的抱著膀子沒好氣道：“找人？你找鬼吧！”

        莫白“嘖”了一聲，“這么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得想辦法先換個干凈衣服再說，否則凍也凍死了。”

        查爾斯繼續抖著，牙齒都開始磕絆了，“說得容易，先走出去再說吧！”

        莫白忽然深吸了一口氣，查爾斯趕緊攔住他道：“你干嘛？”

        莫白把他的半截袖子又擰出一兜水來道：“叫人給你送衣服啊！”甩了甩手扯開嗓子便叫道：“鄧登！你個天殺的作人精！老子為了你賣色濕身，什么丟人現眼的事兒都干了，快給老子滾出來！再不出來，我可就拆了你的閻王殿，毀了你的燈籠陣！揍你個屁股開花你信不信！”

        防止他再說出驚天動地的話來查爾斯趕緊捂住他的嘴喊著，“你丟不丟人！等過了今天你以后再也別想讓我出門了！”

        莫白道：“怎么了？”

        查爾斯磨牙道：“我——我還有臉出門嗎？！”

        莫白“嗤嗤”地笑了一會兒，安慰他道：“放心，陛下英明神武，不管怎樣都掩蓋不了您英明神武的風姿，尤其是現在，特別特別有——魅——力。”

        查爾斯看著他不正經的眼神臉色有些發紅，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沒個正形！”

        莫白嘿嘿地笑著道：“我是說真的，沒騙你。不過這樣的福利只能給我一個人看，你得答應我。”

        查爾斯白了他一眼道：“那你有本事別喊鄧登啊！”

        莫白愣了一下，如夢初醒道：“對哦！奶奶的！真是便宜了這小子！話說他是屬蝸牛的嗎，怎么還沒出來啊！”

        鄧登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聲音還特別熟悉，以為是自己做夢，正要再睡過去的時候剛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聽得十分清晰。

        “你個沒良心的混小子！你是不是榜上了高枝樂不思蜀了！你以為你仗著腦子不好使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老子告訴你！你做過的那些混蛋事老子可一筆一筆給你記著呢，等你哪天回過神來，咱們新帳舊帳一起算！有本事你就一直縮在龜殼里不出來！但凡你敢露頭——”

        鄧登支愣一下子坐起來，心想，好你個莫白！你得理不饒人還沒完沒了了！嘴上逞一時之快是不是很爽啊！你知道老子——我現在是什么樣的境地嗎？想著翻身下床，順手扯過衣架上的袍子披在身上，就這么溜溜噠噠出了門。

        莫白正罵得起勁兒，忽然瞥到一道身影披著黑色外袍晃晃悠悠地朝這邊走來，這廂更加來勁了，揮著手朝他喊道：“混小子！你終于舍得出來了！老子嗓子都快要喊廢了！你磨磨唧唧干嘛呢，能不能走快點！怎么幾天不見越發扭捏得像個姑娘了！”

        過了好一會兒鄧登才走到他們面前，在燈籠陣外打量著他們饒有興致道：“兩位這一路上想必十分精彩，這身材秀得——嘖嘖！我今個兒可有幸一飽眼福了。”

        莫白往查爾斯身前擋了一擋，罵道：“混小子！眼珠子往哪里瞟呢！不該看的能不能有點自覺！知道什么叫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嗎？！”

        鄧登笑著回懟道：“行了吧你！嘴巴能不能消停一會兒，就沒人嫌你煩嗎？”

        莫白氣得指著他鼻子剛說了句“你”，查爾斯便一把把他的手按下來道：“快點！先把這個陣破了，我都快要凍死了！”

        鄧登無聲地笑了笑，走到一座燈籠臺座前，劃開手指把鮮血滴出來撒在燈籠上，只聽“轟隆”一聲響起機關開啟的聲音，再看，原來擋在他們周圍的燈籠臺座紛紛退了開來，兩人迫不及待地走了出來。

        鄧登迎上來把身上的黑袍扯下遞給查爾斯道：“先披著吧！嘴唇都凍青了。”

        查爾斯也不客氣，接過來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道：“說真的！也只有你讓我費勁跑這一趟，換作另一個人，不好意思，也只有由著他自生自滅了。”

        鄧登轉過身沒接他的話，只道：“先跟我來吧，這一身濕衣服得趕緊換下來。”

        兩人跟著他一路走回房間，路上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莫白終于忍不住道：“我早就想說了，這么大的地方該不會只有你一個人吧？你要是說是，那我們這次可來對了，想不到大魔王還挺友善，專門方便我們偷人啊這是！”

        查爾斯把衣服砸到他懷里，罵道：“換你的衣服吧你！嘴巴真是越來越碎了。”

        莫白抱著衣服頗有些受氣的小媳婦兒樣，嘀嘀咕咕道：“查爾斯，我發現你變了，以前你可不會這么對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查爾斯被他氣笑了，雙手捧著他的腦袋順毛道：“乖！你先換衣服，然后坐在旁邊等我，一會兒咱們就回去，啊。”

        這招貓逗狗的語氣聽得鄧登渾身起雞皮疙瘩，索性離他們遠遠的，支著腦袋背對著他們坐著，目光望向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感覺到身后有人走近，查爾斯的聲音隨之響起來道：“說吧，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把話說明白。”說著拉開他旁邊的凳子坐下來，儼然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鄧登抬頭瞥了他一眼，換了個姿勢坐著，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道：“怎么？我們好像還沒相熟到促膝長談的地步吧！陛下這一趟特意為我而來，甚至不惜搞得這么狼狽，要不是您有家眷在此，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對我有某種不可言說的企圖了。”

        查爾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想要從他臉上窺探出一些破綻，可惜不知是他有演戲的天分還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竟然一點痕跡都瞧不出來。

        他嘆了一口氣道：“鄧登，我知道你并不喜歡這里，你為人熱忱，善良，對自己的朋友兄弟掏心掏肺，卻把自己的喜怒哀樂放在一邊。這個地方太空蕩冰冷，連空氣里都是冰碴子味兒，除了那些青面獠牙的小鬼，這里方圓百里都沒有一絲人氣，這樣的地方根本不適合你。而且，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對不對？”

        莫白換完衣服老老實實地聽話坐著，這時目光一凜，灼灼的視線粘在鄧登身上，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查爾斯繼續道：“我們在一起那么久，一起出生入死，我要是還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也未免太愧對你這個兄弟。我不問你之前發生了什么，你不想說就不說，但是今天你必須跟我們走，不光是為你，也是為我，為這九州寰宇之下千千萬萬的無辜的性命。”

        鄧登的表情漸漸變了，也許覺得沒必要也懶得再戴著面具演戲，恢復了以前熟悉的神態，道：“發生什么事了？”

        查爾斯道：“現在星際之中小鬼肆虐張狂，是以前那種溫順的小鬼不能相比的，連流星石對他們的束縛都越來越弱。不但如此，這些日子，流星石本身的光芒也越來越弱，好像一直以來維持他們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我總覺得，這和謝頡有什么關聯，也許，是謝頡出了什么事呢。”

        激動之下抓住他的手臂道：“鄧登，我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你就當是幫我好不好？凡人對上鬼神根本無力反抗，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底牌了。”

        好久好久鄧登都沒有說話，這些日子他平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本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不會再有什么問題了，沒想到還是他太天真了。有句話說得好，“樹欲靜而風不止”，他想要一切回歸正途，想要這天上地下都和樂繁榮，他甚至打算為此埋葬自己的愛情自己的星光，可是到最后，竟然換來這樣的結果嗎？

        他默默攥緊拳頭，但憑現在這樣的身體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本來以為現在活著的唯一意義就是等死，死了就可以脫離這苦海，以后，他和這世間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一刀兩斷，看來不咽下這最后一口氣，這恩怨終歸還是卡著他的喉嚨，想死不能死，想活不能活。

        查爾斯等著他最后的決定，他不敢放過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害怕因為自己的一廂情愿把他推入萬丈深淵。

        此時，沉默的人終于把視線定在他的臉上，輕道：“你說，我能做什么，雖然我所做有限，但愿意盡力一試。”

        查爾斯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看著這樣的笑容一直沐浴寒冰的心都被溫暖了，只聽查爾斯道：“好兄弟，其實方才那些并不是我的真心話，我不想讓你為我，為其他千千萬萬條無辜性命去做什么，我真正想看到的，只是發自你內心真正的期望。答應我，為你自己選擇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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