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殷輕輕揉了一下小孩兒的頭，然后站起身，目光透過顧意身后半開的房門，正好可以見到床的一角，上面鋪著有黑白條紋的被子。

        “這是你的房間？我可以進去坐一會兒嗎？”

        見弟弟猶豫片刻后點了點頭，蘇若殷推開了房門，整個房間完整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單調。

        這是蘇若殷對這個房間的第一印象。

        無論是家具還是生活用品，房間里的一切基本都是黑白灰三色的，十分單調。

        沒有開燈，屋里很暗，唯一的光亮或許就是透過鐵灰色窗簾之間僅存的些許縫隙，奮力擠進房間里的一點點陽光。

        房間看起來是不算小的，但明顯朝向不怎么好。

        看著比較大，只是因為房間里除了最基本的幾件樸素、基本的家具，和一個大書架外，就沒什么東西了。

        空空蕩蕩的，自然顯得空間較大。

        蘇若殷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他一手抱著笑笑，一手拉著男孩兒走進了房間，關上房門的時候順手開了燈。

        房間里只有兩個白燈，亮度都不算高，只能說是能看清物品了。

        蘇若殷沒有多想，可能是燈管用久了的原因吧。

        小孩兒身子骨有些瘦，再加上比蘇若殷小了好幾歲，還沒開始發育，即使蘇若殷讓人家坐床上，自己坐地上都基本可以和弟弟平視。

        讓他有些驚訝的是，這位內向的弟弟見他直接坐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后，主動下床拿了兩個坐墊，一黑一白。

        頓了一下，他把白色的那個遞給初次到來這個房間的客人，然后自己拿著黑色的坐墊坐在他對面。

        心里一暖，蘇若殷把白墊子放好坐下，然后認真地注視著面前的小孩兒，見人家局促地低著頭輕笑一聲：“說起來，弟弟，你還沒同意哥哥到底可不可以叫你小意呢。”

        對面的小孩抿了抿唇，卻遲遲沒有張口。

        蘇若殷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也能想象出這小孩兒肯定平常沒什么人關心，也沒什么朋友，見對方還在猶豫也沒有催，就耐心地等著。

        或許是蘇若殷給小孩兒的感覺太過溫和，對方身上那小小也不怎么扎人的刺逐漸軟化下來，說話的聲音很小很小。

        “可以。”

        但足夠讓蘇若殷聽見。

        少年笑了，看得顧意呆滯了一下。

        他聽到自己被對方親切地叫作“小意”，有些愣神。

        他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么樣的心情，心里是那種酸酸漲漲的感覺，卻又無端地感到自卑和失落。

        雙眼垂下，那睫毛便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緒。

        蘇若殷見小孩兒突然情緒低落下去了便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柔軟的發質摸著還挺舒服的。

        看顧意好像也沒有排斥，蘇若殷便多摸了一會兒。

        雖然不知道顧意到底是什么情況，但總歸是不被周圍人所接受的，小孩兒長這么大，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蘇若殷問他：“對了小意，你的意是哪個yi？我給你看看我的名字該怎么寫的。”他打開手機備忘錄，打出自己的名字給對方看。

        顧意看了后點點頭，悶著聲回答：“就是那個故意的意。”

        蘇若殷探身摸摸他的頭，柔聲道：“可是小意，我覺得你的意更像是意志或者意愿的意哦。”

        顧意一愣，他抬起頭看他，眼中像是帶著光：“真的嗎？”

        明明是一張瘦到沒已經不算肉的小臉，卻讓蘇若殷覺得軟乎乎的，他不自覺地又伸手輕輕捏了一下：“當然啦。”

        對面的小孩兒應該是不習慣和人這么親近，他不過是離得近了一點耳朵就開始泛紅，看得蘇若殷心里癢癢的。

        兩個人索性都靠著床并排坐在地上聊著天，互相掃了碼加了好友，笑笑趁機跳到顧意的身上，把人家嚇了一跳，雙手停在半空不動，想碰又不敢碰。

        蘇若殷笑了，他看出了弟弟的緊張，安慰他說：“你看，笑笑也很喜歡你呢。不用擔心，來……手放上去，然后抱住她，對，就這樣。”

        少年大半個身體都向左邊傾斜，帶著顧意的雙手抱住笑笑。

        從他人的視角看過去，就像是從背后環抱住小孩兒一樣。

        被若殷哥哥身上淡淡的清香所包裹住，顧意努力穩住自己的表情，屏住呼吸認真地輕輕抱住了懷里的笑笑，這才放松下來。

        見顧意小心地順著笑笑的毛，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兒，看到了那個難得有了點其他顏色的大書架。

        準確來說，是書架上那些各色封面的書籍。

        這個書架算得上是這個房間里比較有人味兒的家具了，體積不小，上面擺放的書應該有幾十本了。

        蘇若殷站起身走到書架前，發現上面并不是他以為的小說漫畫，而是名著和一些專業方面的書籍，還有小部分的名家作品集，涉及的領域五花八門。

        這些書無一例外都有不同程度的翻動痕跡，蘇若殷粗略掃過去，心里有些驚訝。

        能讀到這么多的書，看來弟弟的生活好像還沒有那么糟糕。

        蘇若殷驚嘆了一聲，問：“小意，這些書你都看過呀？”

        乖乖坐在他身后的顧意靦腆地點點頭，反應過來哥哥背對著他看不見之后才出聲：“對。”

        “你真厲害。”

        小孩兒的耳朵又紅了一個度。

        等蘇若殷重新坐回去了以后，他一邊和顧意分享一些他的讀書心得，偶爾目光也會在書架上掃兩下。突然，他注意到了一本天藍色封皮的書，看著特別眼熟。

        就是他坐得比較遠，再加上角度的原因，看不太清楚書脊上的字。

        “那本藍色的書看著挺眼熟的，小意，你也看過？”

        小孩兒愣了一下，他看向書柜，目光掃視了一圈后含糊地低低“嗯”了一聲，動作間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驚慌失措。

        因為顧意把頭轉過去了的原因，蘇若殷只能看到對方的后腦勺，所以并不知道其實小孩兒的視線只是漫無目的地在那一片書上掃視著，沒有停留下來過。

        但他也注意到了顧意有些緊繃的身體，想了一下，他沒有開口詢問。

        把疑惑埋進心里，蘇若殷聽顧意也看過這本后就像是遇到了知音，他拉著小孩兒討論起來。

        正是興致上頭的時候，他好像也沒有注意到顧意一開始根本就是含糊其辭地附和著他的話，到后來才慢慢放松開了些，也開始說幾句自己的感受。

        蘇若殷很驚訝像顧意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看這些書還能有自己的一番見解，越是討論，他的雙眼中的驚訝越多，看著靈動有神極了。

        開始染上一點點橘紅的陽光從沒有完全拉嚴實的窗簾中鉆進屋里，親昵地貼著蘇若殷的臉龐，在側面照來的光線中，那雙深藍色的迷人眼眸好像誘惑著他人深深陷入其中。

        可就在少年面前的顧意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唯有在另一側一直緊緊握拳的手能透露出他的情緒。

        蘇若殷若無其事地和弟弟討論著書的內容，突然感覺手臂上一重。

        熟悉的觸感告訴他，是笑笑，低頭一看，果然是這只小美女狗狗在巴拉他的手臂。

        蘇若殷略帶敷衍地揉了一把笑笑的小腦袋：“笑笑乖啊。”

        他剛把頭轉回去就又被笑笑巴拉了一下手臂，見笑笑躁動地扭動身體，喉嚨里一哼一哼的，只好抱歉地朝弟弟笑了一下，抱著笑笑去了衛生間。

        如果他沒猜錯，笑笑是要上廁所了，幸好他早有準備，兜里帶了一片寵物尿布。

        片刻后蘇若殷把地上的寵物尿布折起來扔進垃圾桶，起身轉頭正好看見鏡子里自己的那雙藍眼睛，忽然一怔。

        他知道自己這雙深藍色的眼睛對于純血華國人來說比較特殊，是難得沒病沒災遺傳到的，很多剛認識的人都會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眼睛上，可顧意卻對此提都不提，并沒有表現出任何對他眼睛的好奇。

        其實當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有些疑惑了，蘇若殷又聯想到那間基本就是黑白灰三色的房間和剛剛弟弟的反應，手指輕敲著洗手臺面，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有些匪夷所思的設想。

        弟弟的眼睛問題會不會和藍色有關系？

        他拿出手機查了一下，猜測弟弟可能是藍黃色盲。

        蘇若殷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雙手撐著洗手臺，心情復雜。

        許多天生色盲的患者生來就沒有正常的辨色能力，他們認為別人和自己一樣，也不會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本來他們也不會察覺到任何不對，但當這張窗戶紙被捅破，他們自己也發現自己是“不正常”的之后，更加痛苦的不是分不清顏色本身，而是由此帶來的在生活上的不方便，和旁人對他們的“不正常”所做出的或憐憫或厭惡的反應，以及對自身的懷疑和不信任。

        蘇若殷突然想起他剛和顧意見面的時候，那個渾身都喪喪的小孩兒漠然地站在黑暗之中，散發著孤獨的氣息。

        心里有些悶悶的，蘇若殷不由設想，或許弟弟就因為這個原因，被周圍人排擠了，又覺得自己不是正常人，所以才不愛見人，整個人都沒什么活力的樣子。

        明明……是那么可愛的一個小孩兒啊。

        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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