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回懟，直接就將這風流公子臉上的笑意懟沒了。

        那風流公子腦海中想起在都城等著他娶親的小嬌妻，若他沒法讓韓毅欽留下種，外祖母可當真不是說笑。

        要知道，外祖母是何人？

        先帝都曾養于她膝下，當今圣上是他外孫，當今太后是她親閨女。

        她若是一聲令下，與圣旨懿旨相去不大，更何況，她老人家也就這個心愿！

        仗打得實在太慘烈了，韓家人紛紛奔赴沙場，如今的韓家，韓四爺半身不遂，韓家大郎身子也不好，身子最正常的就是韓毅欽了。下面再無男丁。

        可這廝竟然不娶不納，守身如玉？

        都不知道哪里有問題。

        可憐韓家祖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孫子竟還遲遲不肯議親！

        這次真正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不成，要罰他也在邊關待個三五載！這是人待的地方么？

        他何其無辜！他不是沒有努力過！

        他曾把韓毅欽騙去青樓，正經家姑娘都在深宅內院，哪里有機會談情說愛，韓毅欽不愿意議親，他也無可奈何。于是，他只能硬著頭皮帶他去煙花巷柳之地，尋個妾室也好。

        只不過到了門口，人家便不奉陪了，甚至夾槍帶棒道：“經年未見，表兄竟成了標準的風流才子。”

        他仍試圖努力一下，拉扯他，嬉笑著告訴他里面有哪個姑娘名冠滿城。

        結果人家儼乎其然地警告道：“清羽那里，我是不會幫你隱瞞的。”

        他能作何？

        再努力下去，他自個兒的婚事都要吹了！

        這可是他未來的小舅子！

        正當他黔驢技窮之時，天上竟掉下個如此妙人兒！

        眼前這女子風華絕代，能從輕雨樓安然無恙出來，又能從凌人手里救下一個孩子，腦袋瓜也是絕佳。

        大將軍若是與這女子得一子，必定也是人中龍鳳。

        這樣，韓家優秀的后代就有希望了！

        林副將就不用整日愁眉苦臉，可以安心前線作戰了，而外祖母也能喜抱曾孫，下次他去韓府拜訪便能交差了！

        可這姑娘說，他沒個三五載回不去是什么意思？

        只聽那姑娘接著笑意盈盈地問道：“凌人未滅，何以家為？大將軍我猜得對么？”

        韓毅欽其實本是有些尷尬的，但這姑娘落落大方地回懟了沈翎，既沒有在意沈翎的調笑，又貼心地為他鋪好了臺階，他心中那點尷尬也便隨之消散。

        以眼神制止沈翎的胡鬧后，他便正兒八經地回復了姜凝，贊揚道：“概括的精辟。”

        他目光轉向沈翎時，又多了幾分嚴厲，甚至眼中暗含斥責，此等危機關頭，竟還有心思調笑：“讓你出的主意想出來沒有？”

        一聽要檢查作業，沈翎輕佻的表情也收斂了幾分。

        不大好玩。

        邊關真是，日日讓人心緒紛亂，情緒緊繃，壓力山大得快要窒息，仿佛一口氣呼不順就要歸西。

        就連想為這種緊繃的日子里增添一抹調味劑都無人配合，也不知道韓毅欽這么多年是怎么熬的。

        七年啊！與他相比，和尚都是幸福的！

        他斂了玩世不恭的笑臉，從繡著銀絲邊的廣袖中掏出一份折子，遞給韓毅欽。

        韓毅欽目光掃了一下，迅速閱讀了之后，便劍眉一攏，失望道：“這便是你出的主意？就這樣你還有閑情雅致來調侃我浪費時間？”

        就這水平還不好好將這瞎操心的心思動在國家大事上？就不該對他抱有期待！

        挨訓的沈翎一臉委屈，方才輕揚的鳳眸眼角都耷拉了下來，神情之中難掩沮喪。

        倒也不是他承受不起韓毅欽的批評，只不過這事情著實難辦，當真有些難到他了，辦不好又事關國家存亡。

        他不過是一個愛好吟詩作賦的公子哥，因為作得一手好詩寫得一手好文章，才被推崇為宸國第一才子。

        但是，要他效仿當年姜國的孫承子，用三寸不爛之舌智破聯軍，他哪有這能耐？

        “四國聯軍，你不如索性讓我去奔月吧。”沈翎道。

        姜凝聞言之后不掩飾震驚。聽墻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所以她偽裝啥也沒聽到。

        韓毅欽神色鄭重地點頭，也不瞞她，反正，很快就兵臨城下了，這姑娘要留在軍營制弩，很快便會都知道。

        “所以，姜姑娘的連弩對我來說也很重要。你將連□□畫給我，成功做出一把弩，我便派人將姜姑娘護送到安全的地方，如何？”

        不用回青樓了，韓毅欽也算仁至義盡。

        沈翎心驚，這是打算制完連弩，就攆人家美人兒走？

        未等姜凝作答，他鳳眸一轉，折扇輕晃，心中已有了盤算。他最是了解韓毅欽，這個人刀槍不入，可是心最軟了。

        “姜姑娘，這秦槐可是恨上你了。”沈羽狀似好心提醒，“今日是大將軍在，若他日出了軍營，可得萬分小心，秦國公也算只手遮天，秦槐更是睚眥必報。”

        言下之意，何處算安全？

        整個宸國上下有幾人是秦槐不敢動的？若算安全，恐怕也就他韓大將軍身邊。

        沈翎又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韓毅欽的表情觀察，果然，那劍眉一蹙，星目含霜。

        他唇角上翹。

        姜凝一直關注著韓毅欽，本也打算博取他同情，若能趁機留下來，那她還要好好感謝秦槐以及這個助攻翎世子！她發現他竟有些許擔心她的意思，立刻行了個禮。

        “我想為韓家軍做事！還請大將軍收留！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會把連弩制作出來，愿意不遺余力效忠大將軍！”

        韓毅欽有些猶豫。

        他雖同情她的遭遇，但他仍有所顧忌，往深里想，她如今與陛下之間，有著殺父滅族之仇。制弩是情急之下，可真讓她長久留在韓家軍，沒有必要。

        “姜姑娘把連弩做出來，作為答謝，我替姜姑娘消除罪籍，派人護送姜姑娘到沙城，托友人照拂姑娘，如何？”

        這軍營不適合一介女子逗留，他對那兵器感興趣，也不忍一個無辜姑娘葬身虎口，但并不表示他會冒不必要的風險。

        軍營，乃軍事重地。

        多少軍事機密關乎國家存亡，怎能留一個罪臣之女在此？

        更何況，陛下若是知曉，又會怎么想他。

        他無意隱瞞，陛下會不會以為他站姜太傅這邊，才會將這姑娘留在身邊？

        陛下以謀逆大罪，下令當即處斬其師姜太傅。圣上年少繼位，初時得朝野上下老臣輔佐。如今，圣上已過弱冠，自然想對朝野上下進行一番整頓。首當其沖，一品大員姜太傅。一朝天子之師，朝堂之上，連審都未審便丟了性命。令人不甚唏噓。

        陛下與太傅之間的沖突是從改革開始的。

        陛下言，如今宸國國力逐漸衰退，可見守舊派已經跟不上時代，他想效仿姜國姜武帝，推行新政。

        而姜太傅極力反對。

        姜太傅道，陛下與姜武帝不同，那姜武帝乃千年難得一遇的圣君奇才，他繼位后，姜國蒸蒸日上，堪稱歷史奇跡，可是，陛下不同，宸國本就才復了國，民不聊生，陛下又繼位不久，根基不穩，若是如此大動干戈，朝野上下必亂！

        陛下自認為是一腔熱血為宸國好，但姜太傅不僅不支持他，還打擊他質疑他！

        話里話外都在褒姜武帝而貶他宸昭帝！

        陛下更憤怒的是姜太傅拉幫結派，欲另立新帝。

        朝堂上諸多臣子與陛下對著干。

        韓毅欽知道陛下被幾位老臣駕馭，老臣們或許也有滿肚子冤屈，總覺得是出于對先帝托孤的恪盡職守，而陛下，則是覺得自己被架空毫無權力。

        韓毅欽常年征戰在外，不過多涉及朝野政事。

        但僅從這件事分析，太傅所言雖然犀利，卻也在點子上，姜武帝之才，即使放眼縱觀歷史也難有與之匹敵的，更何況是尚且稚嫩的陛下。宸國內亂了，那外敵便輕易占據侵略宸國了。

        他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要學。

        可韓毅欽也理解陛下的急切，這個世道格局，也不允許慢慢來。

        他理解那個位置有多難。牽一發動全身。梟雄四起，可最終勝利的只有一方。

        可不管他有多理解宸昭帝，心里也是有些失望。

        無論如何，太傅之事，陛下確實處理不當。

        另立新帝？

        恐怕是陛下多慮了，哪有這么容易？

        后果倒是顯而易見，因為對一件事看法不一，伐師，從道德上就像向整個中原宣告當今的宸國陛下不是毫無明德之心便是手腕不夠難以服眾，他常年在外都聽到了很多對陛下不利的言論。

        這在此次四國聯軍中又起著什么樣的推動作用？

        而如今眼前的姑娘，是站在這場風暴最中心的姑娘。幸福的家族一日間傾覆，等著她的也許是飄零孤苦的一生。

        如此巨變，全因陛下，也難怪她要大罵昏君無道。

        可，若是怨恨著，光這天人之姿便是利器。或許陛下并未見過姜姑娘的天人之姿，若是見了，不是將其禁錮就是斬草除根。而他，不想濫殺無辜。他的劍是用來斬敵軍，除奸佞的，并不想對著一個什么都沒做的無辜女子。

        更何況，姜太傅可能是千古奇冤。

        姜凝知他有很多顧忌，但好不容易來到他身邊，她怎么舍得離開？

        她立刻準備了一番長篇大論，慷慨陳詞道：“大將軍可是擔心我會禍害宸國？我一個小家又如何能與萬千家的國相提并論？我已經沒有家了，可這世上還有萬千家！亂世飄搖，百姓顛沛流離，很多事都需要人去做，而我無后顧之憂，想做些曾在閨閣中完全不能做的事情！我自幼接受教導不亞于男子，自信男子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在此向大將軍明志，愿得此生報長國！不負大將軍亦不負宸國百姓！更何況，大將軍雖是因為兵器，但到底救我與水火，對我來說猶如再造之恩，我亦有感激之心，斷不會傷害大將軍想守護的子民！”

        若這是你想守護的，那便是我想守護的。

        那聲音，纖細卻鏗鏘有力，大義凜然讓人忍不住熱血澎湃，一個女子，竟也有沙場男兒那種磅礴大氣的豪邁。韓毅欽驚于她洞察他心思的能力，又說出這樣一番大義凜然的話，竟三言兩語激起他心中熱愛河山大地愿以血肉庇護熱土上的百姓的共鳴！

        沈翎本以為這姑娘會賣個慘，掉幾滴淚，那韓毅欽基本上就心軟了，沒想到她說出這樣一番話，這倒是另一番合了韓毅欽胃口了

        可邊上的林副將不知韓毅欽在擔心什么，也覺得這姑娘突如其來表忠心有些奇怪，一個女子談什么國事天下事？好笑得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愿得此生報長國？”老子要是要靠娘們上戰場報效祖國，老子寧愿死在戰場不回來了！

        他站在邊上笑得直不起腰，“姜姑娘那纖弱身子，還是在家相夫教子比較好，征戰沙場拋頭顱灑熱血此等事若是還要姑娘出馬，那要我們這些男兒做什么？”

        尤其林副將心想，他剛剛還在盤算著如何讓她給大將軍生娃呢，她若是去報效祖國，誰來給大將軍生娃啊？

        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姜凝心頭輕嗤這迂腐古代大男人，今日定要與他辯上一辯。

        她面上平靜又堅定道：“林將軍莫笑。林將軍金戈鐵馬鐵血一生，是令我尊敬的英雄。”

        林將軍被她馬屁拍得舒暢，但只聽她話音一轉，尖銳道：“但是，林將軍，古來征戰幾人回？”

        幾人回？

        林副將瞬間心一梗塞，被戳住了痛楚，他征戰沙場近二十載，痛失戰友無數，眼見自己的士兵葬身無數，撫恤了無數戰友士兵的遺孀。若是那些骨骸堆積起來，興許能高過嵩山，骨骸森森，時常噩夢還能夢得一身冷汗。

        韓毅欽也是心頭一震，即使見慣了生離死別，但又有誰能真正做到無動于衷！在那種沉痛的失去中，活著的人總是安慰自己，等戰爭結束，等一切過去，便好了。可是逝去的卻永遠逝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林將軍莫不以為只有上陣殺敵一種愛國方式？自古以來，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強攻從來皆是下下策，以命換命，乃不得已而為之，若時時有良計，不戰而屈人之兵，又何須以命博命？便如此次四國聯軍。”

        林將軍不服氣的氣笑了，“莫非我們整個韓家軍上下的計謀，還不及你一介女子？”

        韓毅欽亦揚眉，問道：“你有主意？”

        莫非太傅還會與女兒探討國家大事，她知曉局勢？

        他想起這姑娘三言兩語能讓五個敵人自相殘殺，且不說是否清楚大局，一手離間之計倒是使用得當。恐怕確實學富五車，深諳人性。

        姜凝輕搖臻首。她尚未了解情況，便尚未有主意。

        林副將見她搖頭，指著她發出一聲爆笑：“哈哈哈哈。吹牛大王，我今兒個總算見識到了。你是不是姑娘中最聰明的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這天下姑娘中最會吹牛的。哈哈哈哈。”

        姜凝美目輕飄飄地望著笑得前俯后仰的林副將，神色泰然自若，絲毫未因被人嘲笑而尷尬。

        她淡聲道：“凡謀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我尚未了解情況，林副將就笑我沒主意，就不怕笑得太早？”

        林副將笑聲戛然而止。他是被驚的，被這姑娘的狂傲給驚的。

        這大言不慚的姑娘，還真覺得自己能破解滿朝文武都破解不了的四國聯軍？

        姜凝不卑不亢，對韓毅欽作揖道：“七日。七日若想不出大將軍可用的計策，制完弩便不奢求留下。”

        好一個“七日”！

        韓毅欽唇角一勾，隨手將沈翎的折子遞給姜凝看，反正，他本來就在集思廣益，多聽一人意見又何妨？

        “還請姜姑娘看看這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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