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認識戚寧晨

        那一年的秋天，時光混沌地過了18載，戚寧晨被他爸安排轉去了一所高等職業學院，做了一名插班生。

        所謂插班生，換言之，就是學院執行的是三年學習制加一年實習期，而戚寧晨是直接跨過了第一年，在第二個學年插入進來，也一并插入了我的生活。雖短短二年的學習期，卻插足了我整個人生。

        那時，他說，高資學校于他而言就是苦僧修行，為了不讓自尊心被打擊地體無完膚，他爸給他安排了一所較為合適的學校。校長是他爸老同學，可以好好引導，他卻說，只怕是為了把他看得更緊，省得再惹出什么事來。

        他心里即使有很多想法，也很難從他口中得到些什么，所以對他爸的安排，自始至終也沒表過態。

        學校坐落在湖天一色的玉琴湖畔，離他家距離三站路程。開學前，他向他爸提出了購買自行車、耳機、筆記本三件物品的要求。他爸對他提出的物質條件從不打哽，他則認為這是他爸作為彌補虧欠他完整人生的一種方式。

        其實我一直沒搞明白，他爸到底虧欠了他什么？

        他卻常變本加厲，只有大把大把花掉那些紅色的圖案，才能平復那躁熱的情緒。他開始享受著青春期反復叛逆、翻騰的軌跡，久久抽離不出去。開學的第一天，他騎著自行車來到學校中庭處報到，迅速地辦理了學校相關入學手續后便徑直向校園里走去。

        “喂，這位同學，宿舍在東頭最右側，可以把行李先收拾好了。”

        他扭過頭，斜耷拉著腦袋，眼神迷茫、面無表情地看著一位中年大叔，習慣性地睫毛掃眼加微點頭，這是他表示感謝的一種特殊方式。

        他并沒有去宿舍，因為他爸不讓他住校，再加上校長特批，就順理成章被校內校外雙向監管起來。不是他不明白，只是那時的他對萬事都是一幅漠不關心、也無所謂的態度。

        學校三面環山，玉琴湖被懷抱其中，湖水在陽光的映照下水光瀲滟，遠遠地望去，湖水被天空映得碧藍，襯著山戀起伏的玉珞山，好似一顆遺忘在綠色原野中的藍色明珠。那一刻他站在湖邊，突然流連駐足，原來這座城市竟有如此迷人的景色，以前從未有過好感的城市，只是沒活在他心里罷了。

        他繼續沿著湖邊繞過一排排茂密陰濃的樟樹林，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棟高五層，寬度一眼掃描無法精確判斷的教學樓前。

        紅磚黑瓦，瓦尖的沿壁微微上揚，貌似有些年頭，但并不覺得它老舊，相反更加應證了它的歷史沉淀。往上十幾步臺階就到達了主樓的門樓正下方，“崇德瀹智”四個大字懸掛在大樓門牌的主位，當陽光直射向它時，便給這棟教學樓更增添了幾分莊嚴肅穆感。

        回頭望去，面對教學樓的正前方，估摸上百米的位置，有一片赭紅墨綠相接的塑膠地坪的橢圓型操場，四周大樹環抱、綠草成茵。

        每每圍著操場跑整圈的都是男生，中場投籃享受著酣暢淋漓競技的也是男生。唯獨只有在操場邊的草地上，促膝交耳時才會有女生的身影，她們總能在運動場上發現自己的偶像后，高聲吶喊或是默默仰慕。

        這幅活躍的畫面是這個時代校園獨有的氣息，和他清冷的脾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半瞇起雙眼，眼神迷茫的停留了幾秒，緊接著轉過臉低頭向教學樓的第三層爬去。

        每層樓都有一個通條長廊，綠色油漆的鐵藝欄桿已露出銹跡，通史級05班在三樓長廊最頂頭的一間。他走到了教室門口，沒有著急進去，而是向里四處張望。課桌是深咖色的木質漆，發黑的木質長條凳是兩人共用的，四周墻壁的白色乳膠漆斑斑駁駁，顯然是多年未修砌過了。

        “這是0305，你是？”

        他突然回過神，直直地打量起眼前這位四十出頭，發際線略微有些退后、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

        “咳……我們這是通史級代碼是03，這是05班，簡稱0305。”

        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有氣無力低沉的嗓音咕嚕著回答，“戚寧晨!”簡短磁性的中音后一陣屏息，頓時空氣凝住了，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咳……“中年男子又清了清嗓子，一邊點著頭，一邊翻查著手中的小冊子。

        “是戚…寧（ning）晨，對嗎？“

        “寧（ning）晨，四聲！“

        中年男子愣了一秒，接著道：“好，戚寧（ning）晨，剛剛我們是不是在校園里有見過？”

        他沒有回答。

        “沒關系，先進來吧！你個子高，就去第二組的最后一排，那還有個空位。”

        他的眼睛再沒拾起的力氣，只是微低著頭、專注著自己的腳尖，緩慢地踱進了教室，徑直朝最后一排走去。

        “各位同學，大家好，歡迎回來，我是本班的輔導員杜老師。大家都知道我是北方人，性子比較直，以后有任何事情希望還是和上學年一樣，隨時來找我溝通。今天有位特殊的同學，他是轉校過來的新生，請大家多給予關心。來，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戚寧晨同學……”

        “啪、啪、啪”一陣熱烈的掌聲在耳邊擊鳴……

        他仿佛又去了另一個世界……

        認識他是很自然的過程，我們都坐在最后一排，就在緊挨著我旁邊的一組。他曾說過，每次見到我總是忙忙碌碌，馬尾辮扎得很高，在人眼前晃呀晃的。有時候一言不合就會怒目圓睜，但只要是遇見熟人就會笑瞇瞇的，好像一個與生俱來會陶醉在未知世界里的怪胎。有時候見我一個人安靜地呆著，他的世界就會和我同步孤獨。我流淚，他會心疼！

        我莞爾一笑，也不知道他基于什么原因，對我有如此這般風風火火卻又有點間歇性神經質的印象，但不管怎樣，他對我的了解遠比自己更深刻。

        第一天上學的偶然機會，我見周邊同學都和他主動打招呼，想著他是新生，也是時候幫活動社團增磚添瓦了，盡管他會給人一種強烈的疏離感，但我還是迎難而上。

        “你好，我叫蘇暎勤，是學生會文娛活動組織成員之一，請多多關照！有機會也歡迎你加入我們的社團。”我微笑著和他打招呼，臉頰不覺已緋紅。

        “我們隔著一條河，不會有過多的交集。”

        他不咸不淡的一句話，還不得不讓人感恩戴德，因為其他人的招呼，他只是微點頭表示出了基本的禮節，我是第一個他接話的人。

        “你在河岸的這一頭，他在河岸的那一頭，守岸相望啊……”坐在我前排的思琪扭過頭打趣地看過來，朝我拋了個媚眼，接著哂笑道：“你說是嗎？蘇暎勤？”

        “啊？？哦，哦嘿嘿！”

        一陣寒暄后，我抿緊雙唇，嘴角努力上揚，勉強擠出的一絲淺溝，極力掩飾了那即將迸發的不滿小情緒。

        與其說思琪是來打趣，不如說她是來救場，我正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幸好思琪愛湊熱鬧的性子，幫我圓了場。和他的第一次的對話，卻給我留下了不小的心里陰影，以至于后來好長一段時間，我和他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因他本就不喜說話，也從不主動搭訕，和誰都與世隔絕一般，這才使我不至于失了親和力的自信心。白天的課程他基本上是睡過的，所以常會被老師點名罰站以此來醒神。班上很多同學都十分關注他，他的本意并不是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但他的那些種種格格不入往往事與愿違。

        正因他的反常，也使我在往后不知不覺追尋癥結的過程中埋下了一顆種子。可憐的是，這顆種子在經過了多番的雨露后，也難見其開花結果。

        坐在他前排的有個叫宋曉曉的女生，是個開朗大方的卷發美媚。有些人就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資本，不用住進別人的眼光。所以無論是課堂上還是課間休息，只有宋曉曉才敢肆無忌憚地定時五分鐘回頭，有時是瞎扯閑聊，有時是提醒注意關心些什么，有時僅是甜美一笑。

        戚寧晨的同桌趙云磊，是一個和他至少面上看起來一樣，不熱衷于學習的組群。唯一與戚寧晨不同的是，白天的趙云磊活力十足、精力充沛，課堂起哄和他課堂睡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喂，別整天做白日夢了，和兄弟出去浪浪。”

        “不去！”

        “這大晚上都去哪快活了？嘿嘿……別忘了帶上兄弟我呀！”

        “走開，打你的球，別煩我！”

        ……

        每天下午四點不到，戚寧晨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課堂內。因為一樣的爛尾，他和趙云磊還是結成了同盟。宋曉曉是娛樂活動社團的積極份子，正好還沒等我出手，他就在宋曉曉的多方攻勢下，終是歸了娛樂社團的編。這樣一來，因為學校各類文娛活動的緣故，我不得不多了和他接觸的時光。

        后來他對我說，那段時間的日子總是要混的，多一個人一起或者參加個社團什么的，也好轉移下注意力。只有每當夜深人靜窩在他那寬敞的房間，又獨自徘徊于內心自閉狹小的那個地方時，他才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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