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的這幾天，我幾乎天天都見到晏醫生，也天天看到蘇茹，倒是趙云磊，再沒出現過。這樣一來一往，蘇茹和晏醫生也漸漸熟絡起來。

        原來晏醫生所在城市的醫院與昌城的中心醫院同屬一家，這次他是申請調到昌城分院來輪崗的，不知道會呆多久。

        我問蘇茹實習單位找得如何？她說都是外地的企業，不想去，就想留在昌城陪我。被她的小嘴一甜，一感動就答應她找秦歆幫忙，看看秦歆的酒店有沒合適的工作幫忙推薦。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手上的紗布可以取了，只是手掌心留了好些傷痕，一握拳，還會隱隱地疼。

        晏醫生說讓我在醫院多住幾天，我卻迫不及待地辦好了出院手續，臨走前，拉著晏醫生一起吃了個飯，那天，蘇茹也在。

        “姐，幫我問了歆姐實習的事沒？”

        “過兩天，我這不還在醫院嗎？一招惹她，不又是事。”

        “嘿嘿，我，不想麻煩歆姐了，我想……”

        “你又想干嘛？”

        “我想，想問下晏醫生，嘿嘿，醫院有沒有可以實習的工作呀？”

        “你？不好意思，晏醫生，不用理她。”

        “沒事，沒事……”

        “小茹，醫院的工作那是需要專業對口，你又沒學醫，不要給人家添麻煩。”

        “誰說一定要學醫，我又不是要當醫生。醫院還有很多其它的崗位啊，比如后勤，再不行，食堂總要人吧！”

        “蘇茹說得不錯，那我回頭幫忙打聽打聽。”

        “謝謝晏醫生！”

        “不過你可要想好了，在醫院工作，可要有強大的心理準備。”

        “只要有晏醫生在，我什么都不怕！”

        “晏醫生，這不合適吧？”

        “沒事，蘇暎勤，你放心，人家看不看得上蘇茹，那還要看她的本事，我只是牽根線，你不用介懷。”

        “姐，晏醫生都答應了，你就別操心了！以前是寧晨哥哥，現在又有晏宸哥哥，他們都比你對我好！哼！”

        “小茹！”

        “噢，寧晨哥哥是誰啊？”

        “是一個又高又帥，還會變魔術的哥哥，他變了一只好漂亮的水晶小熊送給我，結果被我姐拿走了。”

        蘇茹嘟嚕著小嘴，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話多，嘴甜，愛撒嬌。她撒嬌不打緊，卻讓人尷尬不已，我只好從包里拿出小熊遞給她，“給你，給你，小的時候是怕你把它摔沒了，現在可以給你了。”

        蘇茹剛接過小熊還一臉的開心，等東西在手中轉了幾圈后，她的小嘴又嘟嚕起來，“姐，我發現小熊我不怎么喜歡了，還是給你吧，我不要了。”

        “啊？”

        “噢，這個玻璃熊你總是隨身帶著？”

        我瞥見晏醫生看著我，趕忙把頭低下，然后微微點了點頭，想說點別的，剛想開口，晏醫生又說：“你昏迷的那幾天晚上，正好我值夜班，見到過一個人站在你病房的門前。他長很高，也很帥，不知道是不是蘇茹口中說的寧晨哥哥？”

        ……

        “晏醫生，記得你和我說過，走過了就不必回頭，前面會有更多美好值得追尋。這句話我會永遠記住，以后不會了，我會好好的。謝謝你，每次都在我最低落和無助的時候伸出援手，現在我的妹妹還要麻煩你。”

        “不麻煩，希望以后不是在醫院見到你。”

        “好，一定！“

        ……

        新年新項目新挑戰，項目前期定位不容小覷。我一返回工作崗位，桌上堆滿了近年來各大樓盤的營銷數據，整個人已是頭昏腦脹。公司年會上宣布的和另一家公司合資拿地共同開發項目，很快就進入到了前期籌備模式。

        我忙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崔西卻跑過來說，這一段時間我不在，公司議論聲更大了。

        我就奇了怪了，難不成之前就一直在議論我了？崔西說之前就有人一直在議論我和dylan，這回年會上評選“魅力之星”的事鬧這么大，議論聲就更沒譜了。

        公司的花邊新聞本就多，在正常不過了，但為何焦點總聚在一個管理培訓生身上？這有沒可能和趙云磊日常行事有關？他平時做事過于高調，老惹來引人注目之光。

        不過，那晚在年宴上發生的事確是我所料未及，像這種高熱度在公司也確是少見，難免不了會持續一段時間，等熱度過了，也就沒人會記得了。

        崔西問我真不想知道他們在議論些什么，我回她說沒興趣知道，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去，嘴巴又不長在我身上！

        過一會兒，冷翔來到我的辦公室，催促我趕緊去開會，十點合資方的人會到，提前十分鐘是禮節。

        我擱下手中的資料，和冷翔一起去了會議室。萬總和刑主任還在公司門口守著，sandy和各大部門總監、經理都在會議室里，趙云磊已經正襟危坐了，看見我進來，他的目光迅速移到一旁。

        我已經好些時沒和趙云磊打照面了，自打那天在醫院讓他走后，突然有種錯覺，多年未見，他的出現好像有些不同尋常。

        過了一會兒，會議室門外傳來刑主任說話聲和一行人進到會議室的嘈雜聲。趙云磊立馬起身迎了上去，后面跟著steven，我們也一起跟著站起來。

        為首的是一位短卷發的女士，她一身黑色正裝，頸脖上配搭一條藍白相間的真絲圍巾，恰如其分地被壓在西服的開胸領口下。緊跟其后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的眉宇間舒展著超然的穩重和自信，舉止溫文儒雅，彬彬有禮。

        在刑主任和那個女士相互介紹完后，中年男子和萬總微笑握手，又握了握趙云磊的手，簡單寒暄幾句，他便微微側轉過身，看向了身后的一個人。

        那個人很自然地向前邁了一步，我和那個人正好成對角線的位置站著。他的目光在極短的時間空隙里掃向了我，等我回過神迎上他的目光時，那短暫微妙的眼神變化還沒等來得及抓住，我整個人又僵住了。

        “萬總，蘭總，這是我弟弟戚寧晨，以后他會常駐昌城，工作上還請多擔待。”

        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或是產生了幻覺，但聽到“戚寧晨”三個字時，便確認無疑。

        “老萬，是誰準把戚寧晨給我請來的？這個項目沒法合作，我不同意！”趙云磊剛剛還笑意滿滿的一張臉，突然變成疾風驟雨般鋪面而來，在場的人都愣住了，“簡賢，不要……不要鬧了啦！”

        “耿言，你給我閉嘴！我說這事不行，就不行！”

        刑主任的臉先是僵住的，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狡黠的笑，“戚總啊，不好意思啊，請不要見怪。蘭董事長說了，早有耳聞您戚氏兄弟的風采，正所謂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不離父子兵，我們盼這一天很久了。”

        萬總接著道：“是啊！是啊！，那個，我們的小蘭總…今天…呵呵……可能今天心情不好，沒別的意思，呵呵，不要誤會啊，我們項目的資料早準備好了……”

        趙云磊憤憤地哼一聲，“怎么，我說什么你們聽不見嗎？我說不行就不行！誰說都不行！”

        他奮力扒開人群向會議室外沖，對著戚寧晨一側的肩膀猛得一撞，撞得戚寧晨向后退了二步，然后揚長而去。

        “簡賢，簡賢……”steven焦急地跟著追了上去。

        說話囂張是趙云磊一向的風格，我卻不知今天他這樣胡鬧一通是哪來的底氣，但確又為我舒了一口惡氣。

        此時的我仿佛身如千斤重，拼盡全力睜大眼，狠命昂起頭，平放兩側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捂住了心臟，心中一個勁兒地默念，“不能，不能，不能再亂了方寸，讓人議論紛紛，走！快走！”

        就在我轉身低頭與戚寧晨擦身而過的同時，眼里的余光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瞬息的異動。趙云磊鬧了一場，他們還可以繼續彼此寒暄，更加沒人會注意到我了。

        因為人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渺小的如同凡塵中的一粒塵埃，寂靜地呆在時空里，不經意被輕捧在了手心，拍拍手又會重新落到原地。

        “經理！”冷翔追出了會議室，“去哪兒？要開會了？”

        我背對著她，不希望讓任何人看到我滿臉是淚，便清了清嗓子回道：“我突然想到一件非常緊急的事沒處理完，會就不參加了，你在就行，回頭有什么問題再溝通。謝謝！”說完，我頭也不回地沖回了辦公室。

        ……

        我沒有去吃午飯，一直埋頭到下午，只想多做些事情，讓腦子都裝滿工作，沒空閑想些其它亂七八糟的。

        此時，辦公室的電腦鍵盤正“啪、啪、啪”努力地敲個不停，又聽見“咚、咚、咚”三聲敲門聲，“請進！”

        一抬眼，便見steven站在辦公室門前，蹙著眉，“cynthia，有人要見你了啦。”

        “dylan？”

        “不是了啦。”

        “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啦。”

        我跟在steven的身后，見他眉頭鎖得更緊，雙拳緊握，感覺好像有什么大事發生，“steven，你能不能先告訴我，誰要見我？”

        “哎啦，等會你記住了啦，說話時要微笑、要平和，對方說什么都不要頂，大不了不說話了啦，裝啞巴，記住哦！”

        經steven這么一說，本來還好好的，無端給人添了不小的焦慮。我沒再出聲，直到跟著他來到一間以前從未踏足過的辦公室。

        “蘭董，蘇暎勤來了！”

        一聽到steven叫蘭董，我驚住了。只見眼前的老板椅上坐著一位著中山服的長者，雙手擱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古樸的手表從褶皺的手腕上露出來。

        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雙手緊握端端正正地放在胸前，悄悄深吸一口氣，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cynthia，這是我們公司董事主席——蘭敬明先生。”聽steven就完，我確認無疑，他就是那晚在晚宴上為我頒獎的蘭主席。

        “您好！蘭董！是您找我？”

        “蘇小姐吧，請坐！”

        “不用了，蘭董有什么吩咐，請直接說好了。”

        他忽然抬起頭，目光如炬般地掃向我，我站得筆直，雖是大氣不敢出，但當想到平時工作也沒犯過什么大錯，更沒有做出對不起公司的事時，內心就變得極其坦蕩。即使大老板真要難為我，也總得找個體面的理由吧。

        “蘭董，要不要給您準備點咖啡還是茶水啦？”steven俯身問道。

        “問下蘇小姐想喝點什么吧？”

        “謝謝您，我不用！”

        “那，耿言，你先出去吧！”

        “是，蘭董。”steven畢恭畢敬地退出了辦公室，這個房間頓時寧靜了下來。

        “蘇小姐，是哪里人？”

        “我土生土長在昌城。”

        他接著又問：“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他們是普通工人，現在年紀大，都退休了。”

        “嗯！你能走到今天，應該是有過人之處的。”

        “您謬贊了，我……”

        正聊到這時，“啪”的一聲，會議室的門被一腳喘開，只見趙云磊滿臉怒氣，胸脯此起彼伏地上下浮動，steven想拉住他，他卻一把甩開steven的手，“蘭董，是什么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海城的別墅呆著不爽嗎？”

        蘭敬明的臉刷得一下，突然鐵青，“怎么還這么沒規矩？”

        “規矩——規矩是從小□□出來的，我配嗎？”

        “你……你……個臭小子，一早上就給我闖禍，我不立馬飛過來，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爛攤子？”

        “為什么一定要和戚氏合作？我們蘭氏實力雄厚，在昌城，就不信找不到其它的合作方！”

        “閉嘴！胡鬧！沿江商務區是多少人覬覦已久的一塊肥肉，就連我們蘭氏，不是通過和戚氏合作，你以為我們會有機會去動？這次戚氏早已是手握一幅好牌，就看怎么打。”

        “那我也不稀罕！”

        “你的理由呢？如果能說出來一個一二三來，我再考慮看看。”

        “沒有！就是見他不爽！”

        “閉嘴！看來不用我多問，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是她，對嗎？”蘭敬明的手指向我，手臂在呼吸極力克制的平緩下，指尖還是有些微微顫抖。

        “你又想搞什么？”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年會上為她大打出手，現在又為了他鬧著不和戚氏合作！你是想被這個女人毀了是嗎？”

        “不關她的事，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說？”

        “怎么，你怕了？還知道怕啊？我還沒有說完，為了年會上的一個‘魅力之星’評選，幾百萬的物業費白白送人，你還以為能瞞天過海，那么多客戶，多少張嘴？集團總部、那些大股東，還有公司的其他人，要怎么看你？今天，你當著合資方的面絲毫不留顏面，把我們蘭氏的臉都丟盡了！”

        ……

        “說話！！！”

        聽到這兒，我震住了，驚愕失色地望向趙云磊，他偏著頭避開我的目光，胸脯接連起伏得更加急促了，一只手已經捂住嘴巴，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我看向steven，希望向他驗證蘭敬明說的話，他卻也將頭一偏，雙手開始不住地在胸前摩搓，趙云磊一聲咳嗽聲響起，他立馬上前扶住趙云磊，卻被趙云磊一掌推開。

        見狀，我一個跨步奔上前，“趙云磊，你沒事吧？你的藥呢？”

        “閉嘴，誰讓你亂叫的，這里只有蘭簡賢！我們蘭家的人，蘭家唯一的繼承人！誰允許你在這兒亂叫？”

        “我……“我登時被扼住，差點忘了，趙云磊好像是改名字了，只是我一直習慣叫他原名。一時不知再說什么好，打心里就一直覺得奇怪，一個管理培訓生為何如此引人注目，原來理由如此簡單，是我想多了。

        “你……你……不準你……吼她……喀喀喀……”

        顧不上和這老爺子置氣，我不斷地輕拍趙云磊的背，想為他順順氣，“對不起！蘭簡賢，你的藥呢？”趙云磊掏出了藥，然后朝口中噴了兩下。

        “賢閑，怎么樣了啦？”steven圍在我倆身旁，急得不行。

        “我——沒事。”

        整個氛圍好不容易清靜一刻兒，蘭敬明又接著說道：“做事要懂分寸，凡事以大局為重，這還需要我教你嗎？在外面，你愛怎么搞就怎么搞，區區幾百萬又不是什么大事，在公司內部就尤為注意，兔子還不吃窩邊草，更何況自己是什么身份！”

        趙云磊不再多言，拉起我的手轉身就要沖出辦公室，“站住！”背后發出一聲厲吼。

        趙云磊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拉著我已快沖到了門口，我反手一拉，他停了下來。

        “老邢，給我進來！”

        趙云磊回過頭，我沖著他搖頭，示意他冷靜，他這才站定，可是眼中竟滿是悲憫，我沖他微微一笑，想告訴他，我沒事。

        此時，邢主任——邢印濤已經畢恭畢敬地站在蘭敬明的身旁，“蘭董！”

        “印濤，聽說這個蘇——蘇小姐，是你招進來的？”

        “是！”

        “你是在我身邊呆久了，越呆越糊涂了？”

        “蘭董，這？簡賢他……”

        “噢，他不懂事，你就不知道替他掂量掂量了？”

        “蘭董，您還記不記得，簡賢曾為換名字的事大鬧，后來也是因為幫蘇小姐才妥協的。我是想著，簡賢實在是太在意這位蘇小姐，招她進來的要求也不過分，況且我親鑒過，蘇小姐在工作各方面確實不錯，不好不答應啊，老板！”

        “為幫蘇小姐才妥協換名？這是怎么一回事？”

        “應該是六年前了，蘇小姐在首城的一家酒店工作時出了點狀況，當時簡賢找我幫忙擺平，我就讓他接受換名，以此為交換條件，換名的事這才算是平息了。”

        “我是要你看著他，不是要你幫他胡鬧！這么說，這個女人更不能留了？”

        “您的意思……”

        “你負責人事，合約上的事還用得上我教你？明天就給辦了!”

        “是！”

        “如果明天蘇暎勤不在這兒了，那我也準備清好包袱和她一起滾蛋！”說完，趙云磊再次拉起我的手，踢開那間辦公室的門，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映，就被他猛得一拽，拽出了辦公室。

        剛剛，我就站在他們旁邊，可他們卻視我為空氣。雖是心理已有些準備，但實在是連想都沒想過，最壞的結果竟是要卷鋪蓋走人。

        最讓我沒想到還是趙云磊，關于他的身世，秦歆告訴我的還不夠復雜和完整，原來他背后還有一個更大的家族在等著他。

        當年我在首城實習時出了事，差一點因為和maximilian先生的問題，要被實習單位退回，連畢業證書都拿不到。就在最無助的時刻，原來是他，是他用自己最不愿直面的傷痛做了交換。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而我明明感受到了，卻一直不敢認。一時間心中五味翻滾，淚如泉涌，眼前的他，真得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趙云磊，而是現在的蘭簡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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