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王相遠走訪了他在臨安的幾家鹽莊，光是這些功夫便花去了一天，他在臨安的其他鋪子都沒得空去挨個察看。

        王家原本只是空有世襲爵位的沒落貴族，沒想到家里的大姐當上了本朝尊貴的皇后，王家一夜直接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家族。

        王家主君英年早逝，二哥王相遠是嫡長子，理所應當地繼承了父親的郡公爵位，官居正二品，走到哪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王家家里四兄妹，除了皇后以外便是王相遠最能拿主意。三妹妹王相茹乃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自幼深受父親的寵愛，父親去世以后大姐、二哥也把她當作女兒一般養著。四弟弟王相彥則是妾室所出，因為出身和童年經歷，性格生得孤僻，平日里避世不出，對名利錢財不爭不搶，只安心做個王家的四子。

        但王相遠和一般的高門外戚不一樣，比起政治生涯，他對自己的生意更感興趣。這樣也讓皇帝對他放松了警惕，畢竟外戚的政治野心過大，難免讓人猜忌。像王相遠這般主動遠離朝堂紛爭，除了自己手里的莊子、田產以外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外戚，是最讓皇帝省心的。

        王相遠每去一家鹽莊，都要細致地查看經營情況，小到生產用具，大到財務賬簿，他每隔幾年便來抽查巡視。也正因此，即便王相遠定居汴京，但凡在他手下的店鋪、田產工作的下人，無一人敢糊弄了事，生意也都經營得如日中天。

        依仗著外戚的光環，王相遠這多年在商場的浸染究竟賺了多少錢財，若不是他勤懇地查賬，恐怕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巡查完了最后一家莊子，趁著暮色回到了臨安城里。

        王相遠去了四弟推薦的惜春樓，是近幾年臨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樓之一。他一只腳才下馬車，掌柜的便帶著一溜小二在門口哈著腰恭迎：“王郡公，里面請，公子在二樓包廂等您多時了。”

        他甩了甩大袖子，揚去一天的風塵，徑直走了進去。在樓里用餐的人無不側目，目送他上了二樓。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連連稱贊：“不愧是當今的國舅，果然氣宇軒昂。”

        他轉身走進了一個寬敞的包間，除了餐桌還備有軟榻、坐席等，往窗外一瞧，整個臨安城的燈火點點都盡收眼底。

        “不錯不錯，四弟的眼光果真是好。”王相遠哈哈笑著道。

        四弟王相彥朝江童使了個眼色，說道：“正等著兄長您來點菜。要不要請掌柜的來介紹一番。”

        王相遠的說話嗓門比弟弟大了兩倍有余，他中氣十足地應道：“如此甚好。”

        候在門外的掌柜探著身子進來，開始一番傾情推薦，將店內的招牌菜上天下地的淵源統統介紹了一遍。國舅聽得也饒有興致，當即讓掌柜的將所有的菜都上一遍。

        掌柜的聽聞笑得臉都像熟了的西瓜一般，要漲裂了。“好嘞。先給您上一道開胃小菜，特地從泡菜之鄉秀州進來的絕味泡菜——西施菜。”

        聽到這話，兩兄弟都瞪大了眼睛盯著掌柜。

        “哦？這名兒起得風雅。何故給區區腌菜取名西施？”王相遠問道。

        掌柜的殷切解釋道：“這秀州乃是西施的故鄉。傳說西施未出閣的時候便熱衷烹調，做出了許多傳世的美味佳肴。這西施菜便是西施本人留下的食譜，幾百年后她的后人依然傳承著這道獨家秘方。口味十分獨特，只此一家。咱們惜春樓也是聽聞郡公要來，特意十里加急趕去買的。”

        “是嗎，這可新鮮了。第一次聽說秀州還有泡菜之鄉一名。”王相遠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便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盛在精致小碟里的泡菜，品嘗了一番，點頭道：“酸甜中透著些辛辣，確實不錯，開胃生津。”

        王相遠又看了一眼一旁落座的四弟，他臉上表情甚是奇怪，像是想笑又忍住了。王相遠還是極少見四弟臉上露出笑容，他好奇地問道：“是哥哥說了什么好笑的話嗎，竟惹得四弟笑了？”

        王相彥被哥哥點名，便憋不住了笑，回道：“四弟是笑這西施菜的典故，確實新奇，也不知是哪里傳出來的。”

        “這民間傳說確實不好考證，好吃便可，何必深究。我這舟車勞頓，吃了些酸辣的，胃也舒服不少。四弟也快嘗嘗。”說著碰了碰弟弟的手臂。

        王相彥止不住笑：“是。”

        這四弟弟今天甚是奇怪，一碟泡菜竟逗得他這么開心。

        與此同時，林谷雨回家的馬車正踏過惜春樓前的石橋。這惜春樓比一般的二層建筑要高大氣派許多，遠遠地看去，屋頂的線條像是從尖尖的樓頂向外拋出的弧線，形狀優雅，高高翹起的翼角上掛著盞盞大紅燈籠。

        谷雨從馬車里掀起簾子，仰頭望著惜春樓二樓雅座里的人影想著，坐在他們那兒往外看，得是一番多美的風景。這臨安城的片片燈火、河上的點點河燈和遠處的千山一碧，必定盡收眼底。

        也不知道在這樣豪華的酒家吃頓晚飯要花多少銀子。她看著坐在那交杯換盞的倆人，不禁羨慕起來，但又想，等我賺了大錢，定要去那兒好好消費一番。

        今日在路上耽擱了些時辰，回來的晚了些。待谷雨的馬車到達林府門口，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谷雨心中還惦記著剛剛發現那件事，此事關系甚大，她腳步匆匆徑直往自己閨房走去。

        還沒走幾步，便被留守在府中的小茉攔下了。

        “主子，葉家二姑娘正在您院里等您。”

        林谷雨只與她通信過幾回、隔著窗子說過幾句話而已，但經過這幾月她心里明白，葉顧妍是少有的真心替她著想的人。谷雨很是想親眼見見這位妹妹，沒想到自己剛放出來第二天她便來看自己了。

        她心情忐忑地穿過院門，瞧見一個女子背對著坐在花架旁。女子穿著粉色旋襖，淺紫色的長長裙邊差點兒就要垂在地上。頭上盤了一絲不茍的流蘇髻，纏著淡紫色的流蘇帶子，和裙子的顏色交相呼應。冬日里穿得如此嬌嫩，甚是別致，谷雨今日在城里來回兩圈都沒見到打扮得如此精致的女子。

        “顧妍…？”谷雨試探性地喊道。

        那女子回過頭來，旋即站起身朝她撲過來，一把抱住了谷雨。“谷雨妹妹，終于見到你了。咱們都幾個月沒見了。”顧妍說話間還帶著哭腔。“我從上午便在這等你，等到現在天都黑了。”

        林谷雨被她的舉動嚇得有點手足無措，她以為古代的千金大小姐是不可以如此行事舉動的，看來是自己刻板印象了。雖然谷雨年紀比她小一歲，但自己穿越前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大姑娘了，顧妍對她來說就像小妹妹一般，于是她拍拍顧妍的背，輕輕安撫著。

        顧妍像是緩過神來，把谷雨拉到房里，指著桌上的幾包藥材說道：“瞧，聽說你身體有些不適，你表哥特地托人給你開了方子，配了半個月的藥。你一定要好好吃。”又打開旁邊的食盒，里頭全是一些蜜餞、糕點，說道：“若是嫌苦，便就著這些甜棗兒吃。全臨安城的甜食都給你搜刮來了，不許不吃。”

        這顧妍妹妹倒是霸道得很，我又沒病，無緣無故的吃什么藥，谷雨想著。

        谷雨沒吭聲，顧妍聲音軟下來了些，接著說：“雖然你和我哥哥婚約已解，但咱們還是親戚，你還是我和哥哥最親的表妹，我們彼此都別生分了才好。這藥是哥哥聽小禾說你在秀州染了病，特意請名醫調配的，我也三番五次地扛著這些藥給你送到府上來，直到今天才送到你手里，這番心意你別辜負了。”

        小禾和葉顧斂說我染了病？谷雨瞪了一眼小禾，竟然背著自己亂說話。小禾心虛地低下頭。

        但谷雨心里還是很感動的，無緣無故和她家哥哥退了婚，對方還毫無芥蒂地來給自己送藥。她笑著答應下來：“我會好好吃藥的，你放心。”

        “還有一事，年關將近，我母親會在元宵節辦一場燈會，屆時杭州城里的高門公子千金都會參加。你一定要來，你若不來，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說著說著，顧妍郁悶地低下了頭。

        主母的房里，陳于玉正帶著三姑娘宜姐兒用晚飯。

        “娘，聽說葉家二姐姐來了，我能去找她玩嗎？”宜姐兒一邊扒拉著飯一邊晃著腿說。

        “你二姐姐正和人家敘舊，你就別去打擾了。”

        “那斂哥哥什么時候回來，什么時候來看我？”宜姐兒又問道。

        主母臉色沉下來：“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家的大哥哥，倒是天天問葉家的？”她撇了撇嘴繼續說道：“以后怕是不常見到了。本來該要做你姐夫的，這下是做不成了。”

        “嘻嘻，那好呀。做不成姐夫，可以做我的夫君呀。”宜姐兒笑瞇瞇的，一邊嚼著飯一邊嗤嗤地笑。

        主母瞪大了眼睛盯著“童言無忌”的三女兒，拍打了一下女兒的手背，“出去可不許這番胡說，聽了讓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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