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家的小乞丐》

        第一章

        天禪寺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寺廟，初一十五香火鼎盛，前來上香的百姓絡繹不絕。次峰的永泉寺供達官貴人下榻。綠樹成蔭蟬靜鳥鳴，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暈，兩相比較之下稍顯冷清。

        小丫鬟春懷剛從天禪寺的思佑井取了些井水回來，懷中抱著水罐子迎面遇到大丫鬟覓竹。

        “覓竹姐姐！水來了！思佑井排隊取水的人太多了！從南門排到了北門，嬤嬤是不是等急了？”

        “嬤嬤在廚房煮藥呢，”覓竹催她，見她額上汗珠點點，便伸手替她擦去：“你且快快送去，藥得趕在午膳前熬好。”

        春懷臉上紅撲撲的，笑著應了聲，趕忙馬不停蹄地抱著水罐子便往廚房那邊去了。

        哎，覓竹心中期許：希望這受佛祖庇佑的井水能夠保佑郡主平平安安，即將出世的小公子也平平安安。

        日頭漸起，陽光漸漸毒辣了起來，空氣由清晨的清新舒適漸漸變得黏膩渾濁，壓得人有一絲喘不過氣來。覓竹原是守在客房院中，被陽光一曬不得不往廊下陰涼處走去。

        此時，寺中鐘聲又敲了一輪，古樸而悠遠的鐘聲如波浪般一圈圈的在枝繁葉茂的山中里傳遍開去，驚起幾只在枝丫間歇息的林鳥，排著隊撲著翅膀飛向遠方。

        孫嬤嬤帶著幾個丫鬟從院外進來，手里皆端著個烏木托盤，托盤上呈著幾樣簡單的素齋和一碗黑漆漆的中藥。

        孫嬤嬤伸長脖子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問廊下的覓竹：“夫人出來了嗎？”覓竹搖搖頭，只道不曾。

        孫嬤嬤立了片刻猶豫半晌，手不由的捏住一側衣角：“從清晨到如今這都快三個時辰了，夫人如今這身子哪能像以往那般上香、祈福、抄經文整個步驟步步不落？”

        顧全到夫人身體，孫嬤嬤便直截了當的讓覓竹前去叩門：“夫人，快晌午了，吃了藥用了膳再謄抄經文吧？”

        屋內，宋晗卿執筆的手稍頓，復又落下，待寫完手中這篇經文，交予一側的方丈才作罷。

        “阿彌陀佛，凈心自在結善緣,祈愿諸佛護佑夫人一切平安吉祥。”方丈接過經文施以一禮。

        宋晗卿還禮，嘴角帶笑：“惟愿吾君安康，吾兒安康，我亦無他愿。”

        門外又有小沙彌三叩門：“施主可要用些齋飯？”

        宋晗卿低眉，略顯無奈的笑道：“定是我那小丫鬟指著小沙彌前來催我，方丈可要一同用齋？”

        方丈婉拒離去后，丫鬟婆子便端著托盤進了屋。

        “哼，等大將軍回來，我定要告訴將軍，夫人讓自己受累不按時辰吃飯！”小丫鬟春懷一便收拾桌子一遍小聲的嘟嘟囔囔。

        覓竹悄悄扯她袖子，春懷一挺胸：“將軍出發前就讓我們好好照顧夫人的！”

        宋晗卿仰頭喝完孫嬤嬤遞過來的安胎藥，含笑打趣春懷：“哦？將軍是怎么說的？”

        春懷從覓竹手中扯回袖子，掰著手指頭細數，說一條就點一下腦袋：

        “將軍說，不能讓夫人挑食，一定要食些葷腥，不然夫人會沒力氣。”

        “將軍說，不能讓夫人過勞過累，不然夫人會氣色不好，對小公子也不好。”

        “將軍說，不能讓夫人碰冷茶冷水，不能著涼，不然夫人生病了小公子也會跟著生病。”

        “將軍說，不能讓夫人不吃飯，不然夫人會餓，小公子也會餓。”

        “將軍說，不能讓夫人……”

        是呢，這不讓那不讓的，真是個霸道的男人。

        宋晗卿不經回憶起顧俊紹臨走前的畫面：

        那日他領了命回來，脫了裹一路風霜的外袍。

        “卿兒，我沒多久就要隨軍北上抗敵了……京都事累，你去江南安心養胎，我定趕在你生產前回來……”

        顧俊紹走到她身邊，一個身體壯碩的七尺男兒蹲在椅子前一樣一樣囑咐：

        “我怕我母親……哎，我已安排好侍衛護送你南下，江南老宅那邊人杰地靈，你也舒心些，我兒才能養的好！侍奉長輩不在這一時，何況還有大嫂二嫂……我又怕京中有事務沖撞了你……哎，反正不準不聽話！”

        顧俊紹越說越急，怕她顧慮母親不去江南，便要湊上來親她。

        宋晗卿笑著去拍他，隨即被他摟著親了好多下：“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了好些遍了~我去江南養胎，你在孩子出生前回來~”

        顧俊紹摟著她，兩人在椅子上溫存片刻，脈脈對視良久。

        宋晗卿突然眼角一紅，顧紹立馬手忙腳亂起來，緊緊摟住她：“卿兒別哭，卿兒別哭！我早點回來！一定早點回來！”

        宋晗卿頭埋在他胸前，低低啜泣：“嗯，你要平平安安的，早點回來。”

        誰曾想，這都走了六個月了，還沒回來的消息。

        大騙子！顧大騙子！

        宋晗卿從回憶里緩過神來，右手停了夾菜的筷子，左手輕撫衣袍下滾圓的肚子，側頭吩咐孫嬤嬤：“用罷午膳便回吧。”

        孫嬤嬤應下，見夫人停著傷懷，她猜是夫人想將軍了，連忙推著春懷出門去：“去去去，小丫頭就會嘰嘰喳喳，去叫孫大套馬車！”

        夏日的天氣捉摸不定，前一會兒還是陽光普照，這一會兒便狂風怒號，吹得山中細枝嫩葉嘩嘩作響，滾滾烏云從天邊而來，裹挾著一陣黑雨傾盆而下，大雨澆得道路坑坑洼洼泥濘不堪。

        宋晗卿坐在馬車里，馬車頂部砸下來的雨聲一陣接一陣，狂風吹過，斜飄的雨珠打濕了兩側簾子。馬走的深一腳淺一腳，連帶著馬車時搖時晃，小丫鬟不慎撞到車壁，發出“哎呦”一聲。

        此處已離寺廟遠去，中途折返已是不能，孫嬤嬤只得叫駕車的孫大：“慢些，慢些！”

        雨水沿著打濕的笠帽淌下，孫大摸了一把全是雨水的臉，往前方道路望去，忽然驚道：

        “哎！前面路上好像躺了個人！”

        馬車內傳出宋晗卿的一句：“停車！”

        孫大“吁”了一聲，牽住馬韁繩停了車。接著跳下馬車跑上前去查看那人的死活。

        “夫人，是個小孩！還有氣！”

        晉子瑞小小身體蜷縮在地，一半身子躺在泥水里，傷口流出的血混著污泥水漫延。

        逃跑已用了他全部的力氣，此時此地隨便遇到一只野獸就可要了他的性命，不，只要大雨再下一會兒，說不定他就這樣慢慢冷死、血流而盡。

        好冷啊，全身都好冷啊，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好冷啊，冷的他漸漸感覺不到身上的痛了，血還在流嗎？

        好冷啊，他好像，好像要撐不住了……

        意識混混沌沌迷迷糊糊間，他好像聽見有人在說話，是誰在說話？

        救救我，他用力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是誰抱起他？一陣顛簸后，凍僵的身體突然感受到一陣暖意。

        晉子瑞拼著最后一口力氣，強迫自己睜開如千斤般重的眼。剛睜開一條縫，只來得及看見一晃而過的淺藍色衣裳，便昏迷過去。

        孫大將小孩抱進馬車，“好像是個小乞丐？莫不是今日去寺里討要粥的？”孫大撓撓頭。

        孫嬤嬤示意她的傻大兒出去繼續駕車，她將身體側著朝馬車外的小乞丐翻過身來，大致摸了摸小乞丐全身，確定只是普通的小乞丐才挪開自己的身體，將地方讓給俯身過來的宋晗卿。

        宋晗卿早年讀過幾本醫書，又適逢孕期，馬車中備有一些常用的藥物。她把了把小乞丐的脈搏，又摸了摸他側頸。

        “覓竹，左邊第三個柜子里青色的瓷瓶，拿給我。”

        覓竹找到后忙遞上：“夫人。”

        “將我的毯子拿來。”

        覓竹要去拿，孫嬤嬤道：“這是夫人夜里保暖的……”

        “無礙，左不過一條毯子，再讓人做便是。只是這小乞兒，怕是兇多吉少了……”

        大雨持續下了一陣兒，雨勢漸漸轉小，遠處天邊層層云霧里已露出幾縷橘色的天光，那光從遠處蔓延開來，漸漸擴大至整個天際。雨過天晴，這瓢潑大雨可總算是停了。

        迎著夕陽霞光，馬車總算到了顧家老宅。門口等候的陳嬤嬤搬來腳踏，同先前下來的孫嬤嬤一起扶著挺著肚子躬身下來的宋晗卿。

        “哎呦，這鬼天氣，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菩薩保佑，菩薩保佑。”陳嬤嬤嘴里念叨，雙手合十，拜了拜天地。

        車上的丫鬟將馬車上的衣物用品搬了下來，覓竹示意立在門口的孫二將車上的小乞丐抱起。

        陳嬤嬤見馬車里抱下來一個邋里邋遢臟兮兮的小孩，便牛頭問孫嬤嬤:“這、這是什么人？”

        孫嬤嬤只道是路上撿的，便跟著夫人進了府。

        顧府老宅是顧老將軍一家搬去京都前住的院子。三進三的院子，離主街道較遠。門口有翠柳環繞清幽安靜，附近有一條小河清澈見底。對面薄田幾畝，住著幾戶租賃的農家。常有放學的小孩沿著田埂一路嬉笑打鬧。

        老宅里除了主要的幾處廂房，還有一處小花園。顧老將軍受封后舉家升遷，老宅只留了陳嬤嬤李管家幾個忠厚老人打理。

        若不是三兒媳婦需要養胎待產，院子翻新了一遍，老宅只怕就此落敗了。

        “玖夏，備水沐浴。覓竹你們都去換換衣裳。孫二帶他去找華大夫，務必保住性命”。

        宋晗卿吩咐完，便見到李管家從賬房那邊匆匆過來，像是有事稟告。正待說什么，忽感到一陣眩暈，這一路忽冷忽熱，身體受不住還是遭了罪。她只得抓住玖夏的手，穩穩心神，擺擺手讓下人們各自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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