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家的小乞丐》

        第十一章

        姐姐今日不僅沒有摸他的頭，還要給他相看什么姑娘，這是覺得他大了，要把他往外趕嗎？

        晉子瑞本不是一個情緒外溢的人，他坐在窗前的書桌旁，已然喝了好幾壺茶，仍然壓制不住心里的郁悶之氣和翻涌的火氣。

        明明他已經很努力了，明明他是全學堂進步最大的學子，明明他已經升到了乙班！姐姐對他不滿意嗎？是他做的不夠嗎？

        不對，就是因為他進步了，姐姐是不是覺得他就不需要……不需要被安慰和照顧了？

        晉子瑞反復回想著今日在酒樓的畫面，今日姐姐都沒有碰過他，是他哪里沒有做對嗎？

        為什么呢？

        晉子瑞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他會因為宋晗卿沒有觸碰他而郁悶如此之久。

        心里生出一股委屈，他明明很努力了……

        他低著頭，眼里差點溢出淚來。

        “少、少爺？”顧牛提著水桶戰戰兢兢的問：“什么時候沐浴哇少爺？”

        晉子瑞默不作聲的將眼角的淚拭去，調順自己的氣息：“來了。”

        顧牛也不知道為何，就是有點怵晉子瑞。他平日里跟顧厚說起這事的時候，顧厚只說要他更盡心一些才是。

        顧牛見屏風后的影子跨進澡桶后呆坐著沒有聲響，顧牛有點不放心，怎么了這是？

        “少、少爺？您沒事吧？”

        “嗯。”

        晉子瑞泡在水里一動不動。暖黃的燭光里，他看到水面上自己的樣子。

        干凈的、面無表情的、被他們夸贊俊美的臉。

        他抬起手臂，看著幾道日益痊愈的傷疤。

        他這是怎么了？

        他不用再給別人做體力活，不用被打，不用被餓，不用被凍。他現在有房子住、有仆從、有衣服穿、有好吃的、有書讀。

        他為什么會不開心，他為什么會因為姐姐不觸碰他不開心？

        這在旁人看來可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可他為什么不開心？

        更別說姐姐還要給他相看姑娘。他不應該高興嗎？他為什么會不開心？

        晉子瑞把整個身體都沉到水里，他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頭發在水中飄動，看著因為呼吸而冒出的一連串水泡。

        咕嚕咕嚕，在要窒息的當口，嘩啦一聲——他破水而出。

        寅時（3~5點）正是早晨霧氣最重的時候，覓竹披了一件外衫從屋里出來。門口花壇枝葉繁茂，影影綽綽間，她好像在正房門口看見一個穿著寢衣的人。

        覓竹輕聲走上前去想看個究竟，只見此人跪在門前的一處淺水坑里，緊閉雙眸一動不動。

        “小、小少爺？”

        那邊偏房也開了門，顧牛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走出來，睡眼惺忪，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他揉著眼睛看清園中的人，驚呼：“少爺——”

        他幾步上前：“少爺你怎么在這里呀少爺？少爺你不是睡在房里的嗎少爺？”

        正屋里宋晗卿也聽到了聲響，她撐起身子，披了一件夾棉的絨袍開了門：“怎么了？大清早的。”

        從亥時（21~23點）跪到寅時（3~5點），足足三四個時辰，晉子瑞早已體力不支。朦朦朧朧睜開眼睛，聽見宋晗卿的聲音，他終于支撐不住，在宋晗卿的驚呼聲中昏迷了過去。

        “華大夫，子瑞怎么樣了？”

        華大夫坐在正屋內宋晗卿的魚戲蓮葉架子床旁，細細的為躺在被褥中昏迷的晉子瑞把脈。

        宋晗卿見晉子瑞遲遲昏迷不醒，便派顧牛前去學堂向夫子告病假。

        “小少爺夜深受涼寒氣入體，已感染了風寒。又久跪多時，右腿舊傷復發，怕是要修養幾日了。這幾日最好不要見風，也不要因熱吃些寒涼的食物，像豆腐、柿子、綠豆芽、柿餅、螺螄、生蘿卜、涼瓜、蜆肉、生藕，可以讓廚房做些溫補調理的湯，最好是骨頭湯，補補他這腿。”

        華大夫開了藥方便離開了。

        宋晗卿坐在床榻上，伸手去摸晉子瑞的額頭，有些發熱。她看到晉子瑞毫無血色開裂的嘴唇，讓覓竹取了干凈的手巾，蘸了些茶水，細細的擦在他的唇上。

        “奴婢剛出門便見小少爺跪下地上，也不知跪了多久？”覓竹有些自責，若她今日早起一些，便能早點發現了，她掀起裙子跪在宋晗卿的腳邊：“請夫人責罰奴婢的失職之罪。”

        宋晗卿側過身將她扶起：“這事不怪你，我們誰也不知他為何會有這般舉動。”

        宋晗卿嘆氣：“覓竹，你說是不是昨日我說錯什么了，這好端端的……我思來想去，怕是昨夜在酒樓我做了什么讓他誤會？

        他素來乖巧懂事，就是性子有些悶，不愛說話，有些事總憋在心里……怕是他過去的經歷讓他不善言辭，覓竹——”

        宋晗卿拉住覓竹的手：“我希望他能活潑些，也希望未來我的孩子也能活潑些……若不是百姓活的艱難，怎么會有那么多小孩流離失所……我好像很少在那些領善民粥的孩子臉上，看見無憂無慮的笑容……”

        “覓竹，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宋晗卿露出悲戚的深情，眉間輕蹙，郁郁寡歡。

        “夫人，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夫人。您給窮人們發善民粥，讓他們能吃到食物；您給老廟里的小孩新衣服，讓他們溫暖的過冬；您還常常捐贈出自己的首飾，給難民錢財。奴婢在外采買之時，常常能聽到百姓對您敬仰愛戴之意的言語。

        多年來，您默默的救助著貧苦百姓，而將軍在外以戰止戰，讓更多的人免于災苦。老天有眼，會保佑您和將軍平平安安，也會保佑我們還未出生的小少爺平安喜樂。”

        懷孕的婦人最忌思慮過多，經過覓竹一番開解，宋晗卿才緩了悲傷的情緒。

        聽覓竹提起將軍，宋晗卿又有些擔心：“明日讓守衛去探探前線的事情，將軍此去多月，我還是掛念著。”

        覓竹點點頭，應下了。

        顧俊紹，你怎么還不回來？

        弘德學堂里，李昌一和馬瀅瀅前后得知了晉子瑞請病假的事情。

        “什么？他請假了？才到乙班第一天就請假？”

        “聽說是感染了風寒，今日他的仆從來學堂了，不像有假。”

        李昌一踹了錢六的桌子一腿：“天助我也，快點準備起來。”

        錢六低著頭唯唯諾諾。

        嘖，孬種。李昌一最看不起這樣的人。像臭蟲一樣在他身邊待著，為尋求庇護一副卑微、巴、結又惡心的模樣。

        “什么？晉子瑞請假了？”馬瀅瀅昨晚一夜未睡，她想好了，今日她便要向晉子瑞表明心意。

        誰知道撲了個空，得知他請病假的消息。

        也好，這樣她也能多準備準備，等晉子瑞病好了，她就立馬去問候，讓他感受到她像太陽一樣熱情的心意。

        晉子瑞昏睡了整整一天，他醒來時，聞到了一股甜膩柔和的香味，不像是燃爐香，不像是花香，倒有幾分似人的體香。

        他環顧四周，發現他在宋晗卿的屋子里。嗯！姐姐的屋子里？

        那……他睡的床是姐姐的？這個被子也是姐姐的？那、那、那！那這香味是姐姐的……

        他喉結滾動吞咽下口水，耳朵漲的通紅。

        這、這、這！

        他自欺欺人的埋進被子里，被子里的香味更加清晰，晉子瑞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快，又好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一樣，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有點兒……幸福。

        “怎么把自己給蓋住了？擔心捂壞嘍。”宋晗卿端著熬好的藥進來，將被子往下拉了拉，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

        “好些了嗎？來，坐起來吃藥了。”宋晗卿慢慢的扶著他坐起來。

        身上蓋著的是有姐姐味道的被子，身后是姐姐環抱他的手，晉子瑞一時間變得傻傻的。好像昨日的郁氣無聲無息的消失不見了。

        這一刻，沒有旁人，只有他和姐姐在一起。要是永遠都只有他們倆人就好了……

        晉子瑞搖搖頭，心里質問自己：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這么自私？姐姐還有她的孩子，還有她的家人，還有她的……丈夫。

        晉子瑞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又開始悶悶的。我……我這是怎么了？

        “發什么呆，張嘴。”宋晗卿坐在床側，舀了一勺藥，伸到晉子瑞嘴邊。

        “姐、姐姐~”晉子瑞看著宋晗卿，傻呆傻呆的模樣。

        宋晗卿感覺生了病的晉子瑞比平日更脆弱些，她的聲音愈發柔和，低聲哄著他：“子瑞乖，先喝藥。”

        就這樣，宋晗卿一勺一勺的喂，晉子瑞一口一口的喝。一會兒藥碗便見了底。

        宋晗卿摸摸他的頭：“子瑞真乖，頭還暈嗎？膝蓋疼不疼？”

        晉子瑞溫順的在她掌心蹭著，這一片刻的溫暖足夠抵擋昨夜漫長難礙的寒冷和孤寂。

        “姐姐不責備我嗎？”

        宋晗卿假裝要擰他的耳朵，最后卻是輕柔的摸著他的耳垂。

        耳垂處傳來有一點點酥，有一點點癢的感覺，細細密密的籠罩在晉子瑞心里，就像蜘蛛結網一樣。

        “當然要責備你了！你又糟踐自己的身體，是不聽我的話了嗎？”宋晗卿有點生氣。

        晉子瑞連忙抱住宋晗卿的手臂：“我聽姐姐的話~姐姐不要生氣~”

        宋晗卿也是氣不過，手上順勢半摟著他：“那你還氣我？”

        晉子瑞靠在她懷里沒說話。

        “說說吧，為什么跪在外面？”

        晉子瑞將頭埋在她懷里，聲若蚊蠅卻異常堅定：“姐姐，我不想相看什么姑娘。我也不喜歡那位馬家的小姐。我……我都不認識她！”

        “原來如此，那你可要跟人家說清楚，別耽擱了人家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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