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古代】
“朕以不德,承天眷命,獲繼至尊,御政一十四年,無日不竭慮殫心,乃至今時,憂勤感疾,朕躬不豫,當歸政退閑……”
“皇太子青鷺,寬厚仁孝,品性貴重,宜從春宮,付以社稷。當即皇帝位,一應軍國要事,悉聽裁決……”
四下寂靜,只有年輕人唱誦圣旨的高聲。
凌青鷺視野里搖曳著年輕人華袍的衣擺,金線繡出的蛟龍上跳躍著星芒,像那紫金頂上晃動的陽光一樣刺眼。
圣旨的一字一句在他腦海里回蕩。
這是一道內禪詔書。皇帝表示自己病得太重了,要把皇位禪給太子青鷺。
念圣旨的年輕人,正是太子的親弟弟,端王凌玄澤。
語畢,他雙手一托,將那塊明黃絹布遞上前來。
“……”
良久,凌青鷺失笑:“連軸柄都沒裝上。”
凌玄澤道:“傳位詔書是什么規格,皇兄,宮里頭哪能常備?這張織錦都是好容易才翻出來的,至于軸柄,實在來不及現雕了。”
“好一個來不及。”凌青鷺扯過圣旨,指尖在上面輕浮地游弋。凌玄澤注意到,他反復摩挲著那八個字——宜從春宮,付以社稷。
這句話的意思是,應當選擇太子,把江山社稷托付給他。凌青鷺道:“回想起來,父皇給我的贊賞,多數是圣旨上的堂皇儷句。從小他就看不慣我,反倒對你多有夸獎。”
“是啊,他夸我夸了十年,然后把儲位交給了你。”
凌青鷺一笑置之,將黃布塞進袖子,“陪我上城樓走走。”
漫步走上高墻,滿眼皆是皇宮的琉璃金頂。
吹著城樓上的冷風,端親王幽幽道:“皇兄,你說百余年后,史書會怎樣寫我?又如何寫你?”
見對方沉默不語,他哂道:“細想起來,咱們倆打娘胎里就開始爭了,是我一著不慎,讓你占走了長的名分。這些年爭啊爭,爭到大臣們張口就是國本二字,仿佛朝堂上再無別事。一直爭到立儲,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樣樣不差,又更得父皇喜愛,也比你更擅權謀,為什么還是輸給了你。”
“今日吹著這冷風,望著滿眼浮華,才明白人生的禍福成敗,轉眼變換,全無定數。我曾竭力去爭的那些東西,何其可笑……”
凌青鷺打斷他:“行了,別故弄玄虛,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事。父皇怎么急得像椅子上著了火,連給圣旨雕個軸的功夫都沒有。”
“剛傳來的急報,兩日前,薊門關丟了。”
“你說什么!?”凌青鷺一驚。
薊門關是大梁首都北寧城的西邊門戶,此關一破,意味著反賊已經打到家門口了,再過幾天就將兵臨城下。
“是真的,王守衷開關降賊了。”
凌青鷺不可置信道:“為什么?薊門關地勢險要,沒有守不住的道理,朝廷又剛派出奔狼營作為援軍,三萬大軍一到,則戰事萬無一失。王守衷的家眷都在北寧,他為什么要投降?”
凌玄澤搖頭,“降得太突然,沒人知道原因。而且按照奔狼營的行軍速度,三天前就該抵達薊門關了,塘報卻說,是在兩天前看到魏逆大軍入關的,那么奔狼呢?整整三萬大軍,去哪了?”
凌青鷺咬牙。
拳頭落在石磚上,發出一聲喑嗚的悶響。
他聽懂了:“薊門關不是兩日前丟的,王守衷早就降了,卻隱而不發,一再向朝廷求援,為的就是將奔狼營騙出城去。三萬大軍,就這樣毫不知情地走入了已經陷落的薊門關!”
凌玄澤面容上隱現悲切,他道:“只怕兇多吉少了。”
這是北寧現存的全部守軍,一旦覆沒,賊人又從薊門關長驅直入,北寧將在幾日內淪陷。
他轉過身來,正視著眼前蕭疏而立的青年——大梁皇長子,昔日的太子,如今的新君,他從小與之爭斗不休的親哥哥。
“你可知道,父皇剛在禪位詔書上蓋完印,就下了一道南巡令。”
見凌青鷺幾乎沒有反應,他吼道:“他要躲到金陵去了,把亡國之災留給你來消受!你怎么選?城毀人亡,還是棄城而逃?你要么死,要么名聲比父皇更臭!倘若你死了,他在南邊,又能順理成章地重登大寶!”
凌青鷺看著他,卻道:“你何以如此憤慨?”
凌玄澤臉色一訕,強硬道:“我是為自己不平。如果當初我奪了儲位,如今面臨絕境的不就是我?”
“絕境。”凌青鷺重復。
誰能想到,那泥腿子出身的逆賊魏將發,竟能在短短三個月內橫掃晉西,揮師北寧?
誰又能想到,幾天前還歌舞升平的大梁首都,轉眼就面臨滅頂之災?
說來諷刺,京師五大營號稱有三十萬守軍,其實兵力不虛。只是這五大營的其中四營,都被派往魯東平亂,只留了奔狼三萬人守在京中。
魏將發在晉西揭竿而起,晉西毗鄰北寧,臥榻之側,朝中卻無人擔憂。因為只要三萬大軍好好待在城里,就是來三十萬也攻不破,況且西邊還有固若金湯的薊門關。
現在薊門關降了,三萬大軍被騙出去坑殺,魏逆不日就將陳兵城下。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絕境?
絕境!
北寧乃大梁首都,都城既破,國將安在?
到時候逃到南邊重新建都,也只是一個殘梁、南梁、后梁……就算朝臣都將大梁龍旗支在腦袋上,也豎不起天下人心目中轟然倒塌的帝國。
梁帝不肯做亡國之君,于是完全省卻了三推三讓、百道禮儀,一封連軸柄都沒有的中旨發到東宮,直接就要傳位!
凌青鷺想透了其中的險惡,內心一片荒寒。
看來,禪位大典、登極大典,都是不必有的。過一會兒消息傳開,他盡可以毫無顧忌、大搖大擺地走上金鑾,哪怕他在龍椅上倒立,朝臣也會第一時間山呼萬歲。
父皇需要一個替死鬼,滿朝文武何嘗不是。
凌青鷺心中愈加悲涼,面上就愈加瀟灑。他望著凌玄澤,疏朗一笑,千言萬語說不出來,身體里的力氣將將能夠支撐自己拂袖而去、體面退場。
“皇兄,”凌玄澤卻叫住了他,“父皇要你看完詔書后,一個時辰內去太乾殿登基。”
凌青鷺腳步頓住。
城樓上的冷風吹來,兩個身影一前一后遙遙而立,在皇城的錯落群殿中顯得很小,在城墻上顯得很高。
皇長兄沉默不語的脊背,就像地面上森然的城影,讓凌玄澤感到一陣壓抑。
他沒忍住,喊道:“其實,全天下都能看出這道圣旨的心虛,你就是執意不受又如何?隨我南下金陵吧,好歹保住命再說。”
·
高遠的屋頂,俯視著下方窮盡精奢的至尊金鑾。
自寶座而下,越過騰龍玉階,是陣列整齊的森森人頭,諸位臣工已經在此等候了半個時辰有余。
隊伍一直綿延到大殿之外,從檐下到階前,再到整個漢白玉廣場。能來的都來了,包括平日并不參加朝議的普通官員、皇室宗親、貴族勛戚……
諸臣苦等期間,免不了交頭接耳,說些“太子還會不會來?”“慎言,現在該叫皇上了!”之類的話。
正午,陽光有翳,反倒不如巳時刺眼。
一塊模糊的影子出現在地磚上,位列最末的大臣看見這道影子,連忙轉頭,正見到凌青鷺的側影從身邊走過。
“太……皇上。”他望著對方龍行虎步的身影,想起禮儀,急忙跪下。同時不由在心里腹誹,這皇上怎么能突然出現,連一聲通報都沒有。
凌青鷺從廣場盡頭出現,一路走到丹陛前,行步如風,盛氣凌人。沒有太監傳話,所以直到他身影飄過,兩旁的大臣才反應過來,慌忙跪下。
他就這樣走了一路,身后跪了一路,所過之處,臣工盡矮。
他沒有繞行臺階,直接踩著丹陛石大步跨上,仿佛正將至高無上的皇權踩在腳下。他如同一道疾風刮進大殿,幾步就來到了寶座前。
金臺上的太監如夢初醒,尖聲叫道:“陛——下——駕——到——諸——臣——覲——見——”
在山呼萬歲的雷動之聲里,凌青鷺撩起衣擺,坐在龍椅上。
從今日起,他就是這大梁帝國的真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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