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我獨不得出

        做診斷需要一些醫療儀器，好在飛船上就有小醫務室，玉庭雪進去看了看，工具還算齊全。

        他從凌青鷺的頭發、四肢、皮膚、血液等各處分別采集了細胞，放入儀器中進行基因分析，并說道：“全身的基因測序至少需要一天一夜，先放著吧。”

        隨后又做了一個腦部掃描，也需要等待儀器的分析結果。

        “失調癥的診斷分為生理與認知兩部分，生理上的病變就由機器分析，我們現在來做一個認知測試。”

        玉庭雪在他面前展開一幅光屏，調出了認知測試的題庫。

        “好了，你答題吧。”

        “……”凌青鷺望著光屏里密集的蚯蚓字，麻了。

        良久說道：“有方塊版本的嗎？”

        玉庭雪：“……不會吧，你連字都不識？？”

        接下來的測試過程自不必說，順利拿到了最差的成績。

        認知測試完成之后，大腦掃描的結果也出來了。

        玉庭雪看著檢測報告，神情幾經變化，喃喃道：“倒是未見明顯病變，不過……這也太特殊了，真的太特殊了。”

        “怎么？”

        “你看這幅圖，這是腦電分布著色圖，按照腦電活躍的狀況，把不同區域分為紅、橙、黃、綠、藍五個顏色。”

        “這是你的大腦，”說著，他又調出另外一幅，讓兩幅圖并列呈現在光屏里，“這是一個典型星峽人的大腦。發現不同了嗎？”

        凌青鷺望著那兩幅圖。

        的確是不同的。

        也太不同了。

        星峽人呈現藍綠色的地方，他多半都是紅橙色，而他是紅橙色的地方，星峽人卻是藍綠色。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差別？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玉庭雪深深望著他，語氣有些飄渺莫測。

        “腦電是大腦里的信號傳輸。使用一塊腦區越頻繁，這里的腦電就越活躍。你的顏色和星峽人的顏色差別太大，意味著常用腦區十分不同，也就是說……”

        “你和星峽人的思維模式、處事邏輯、處理問題的習慣、人際交往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你不是失調癥，你是個異類，凌先生。”

        凌青鷺渾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心中暗生殺意，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扣住了左腕，風云佩就系在那里。

        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就大成，所以在玉庭雪眼里，他的神情仍是那樣平靜，仿佛根本不為這句話所動。

        玉庭雪等了一會兒，才話鋒一轉：“可惜這只是我的私人判斷。在官方標準里，這屬于失調癥中最罕見的一種情況——隱性病變。專家相信你的腦子里一定發生了病變，只是儀器檢測不出來。”

        他的語氣過于奇怪，導致凌青鷺難以置信，“你確定嗎？”

        “作為一個曾經親身經歷過的人，我有十足發言權。”玉庭雪又在光屏上調出另一幅圖，“這是我的腦電分布著色圖。”

        凌青鷺微訝。

        玉庭雪的顏色與星峽人的標準顏色，似乎也存在許多不同。

        “你的偏離度至少有百分之六十，而我的偏離度也達到了百分之三十。”玉庭雪說，“百分之三十是一條分界線，超出之后，就可以認定為隱形病變。在飛船失事前不久，我剛被人拉去做了失調癥檢查，如果不是認知測試沒一點問題，恐怕我也會變成一名絕癥病人了！”

        凌青鷺懂了。

        眼前這白發白眼的家伙，也是個異類。

        兩個異類似乎很容易成為朋友，總之他們快速熟絡了起來。

        玉庭雪見他不知道去哪，就將飛船目的地設為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歲星。

        “歲星的掌管者是徐閥，位置在星峽中部外圍，是六顆普通主星里最靠外的，再朝外就是遠洋三星了。聽說歲星十分漂亮，你肯定會喜歡的。”他介紹著。

        “你們玉閥掌管哪顆星？”

        “熒惑星，就是這一顆。”玉庭雪在星圖上指出來。

        “你為什么不留在自己的地盤上？身為玉閥人，想必能占到更多資源吧。”

        玉庭雪：“我算什么玉閥人，當時只是怕被你扔下船，抬出玉閥的名頭嚇唬嚇唬你。”

        大概是覺得凌青鷺宛如一張白紙，無須多加防備，他便將自己的故事，對這個才結識不過一天的人說了出來。

        玉庭雪的確是在玉閥出生的，他的父親是玉閥門徒，母親也是。但出生在玉閥，并不意味著一定是玉閥人。

        凌青鷺一直以為門閥是類似于豪門世家的存在，覺得五閥聯手統治星峽的情況，就像世家聯手把持朝政一樣。但直到此時他才知道，維系門閥的紐帶，根本不是血緣。

        出生在門閥里的孩子，在十八歲最后一次天賦測試時，如果還沒有達到a級天賦，就會被逐出門閥，成為“棄子”。

        玉庭雪今年已經二十二了，他的天賦只有c，十二正經的第十經里存在堵塞，就算強行修煉，也只能修到后天十階。

        修道共有四個階段，后天、先天、宗師、大宗師。后天十階相當于只入了個門。

        他之所以能在玉閥待這么久，純粹是父母強留的緣故。他父母都是資質出眾的天才人物，在玉閥頗有話語權。

        “所以說，這就是大家為什么反對胎生啊。”玉庭雪自嘲，“胎生不但容易先天不足，還會讓父母加諸過多的關愛，該放手時舍不得放手，浪費資源去捧一個廢物。”

        太怪異了。

        實在太怪異了，這是什么扭曲的家庭觀？

        凌青鷺無法理解。

        “修道對資質的要求實在太高了，也許我真的是癡心妄想吧。”玉庭雪口氣有些疲憊。

        他的天賦只有c級，卻偏偏不甘心，非要闖上這條路。

        后天十階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能去前線當個護士。所以他報考了遠洋第一軍校的醫科。

        這是一所修道學校，主要培養前線軍人，最低的報考門檻是b級。玉庭雪修改了自己的資料，隱瞞身份苦讀三年，結果臨近畢業的時候還是暴露了，被趕出了校門。

        只有c級天賦的人，不應該修道，就應該老老實實做個普通人。

        大家都是這么說的。

        可他不甘心，他就是不甘心。

        “如果沒有出生在玉閥，我想我會認命的。做一個普通人，學習工作，賺信用點，享受各種娛樂，給自己崇拜的修道者投票，其實過得也挺好。”

        “可我見過修道的世界，我知道那是怎樣的瑰麗和驚人，讓我放棄……絕不可能。”

        說到這里，玉庭雪突然笑了。

        “你知道嗎，像我這樣明明是廢物卻偏要修道的人，其實也有一個去處的。”

        “這也是我必須去歲星的原因。我要去報考那個地方——鹿鳴學院。”

        凌青鷺：“只聽說過三大學院和遠洋三軍校，鹿鳴學院又是什么？”

        這還是小圓告訴他的。三大學院分別是玄黃書院、神音學院、二十四橋，非a級不得報考。遠洋三軍校的門檻要低一些，b級就可以報考。

        至于鹿鳴學院，從未聽過。

        玉庭雪道：“總之是一個收容廢物的地方……”

        突然他一拍腦門，認真看著凌青鷺：“我知道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鹿鳴啊。”

        “啊？”

        “你不是問我怎樣進入修道界嗎？所有修道組織都不收絕癥患者的，但鹿鳴是個例外，門檻特別低，而且龍氣深厚的人可以免試入學。”

        說到這里，他又皺了皺眉，“很奇怪啊，龍氣通常和權勢掛鉤，你已經丟失了原來的身份，原先的權勢應該都不在了，為什么這身龍氣還在？”

        凌青鷺汗顏，含糊過去：“這個我也不清楚……所有人都能看見我的龍氣嗎？”

        “倒也不是，大部分人買不起窺龍鏡的。”玉庭雪想了想，也釋然了，“龍氣是個很玄妙的東西，也不一定都跟權勢掛鉤，或許你身上還有什么特別之處吧。”

        此時，飛船自離開古棋星，已經在宇宙中航行了三天。

        駕駛艙的提示音響起，他們終于到達了距離最近的躍遷點。

        如果船上沒有玉庭雪，凌青鷺在這里就會被發現是個黑戶，被巡警帶走，經過一系列檢查和審判，最終取得群星共和國的戶籍，分配到隨便一座療養院里。

        現在玉庭雪在船上，可以用他的身份登記躍遷，到達歲星之后，再進行上面的流程。

        凌青鷺擔心接受審訊時回不了大梁，就把飛船停到了躍遷點附近的服務星上，告訴玉庭雪自己有點事要處理，兩天后再出發。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一片平靜，對他的秘密沒有絲毫窺探欲。

        凌青鷺帶著那幅字回到了大梁。

        “小角，找人把這幅字裱起來，掛在內書房。”

        “是。”張小角應道，昨天他已在文淵閣見過了這四句，可再見時，仍不免為之驚嘆。

        換好衣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蒙蒙亮的晨光顯得十分可愛。

        凌青鷺精神奕奕，任誰也看不出他居然一夜沒睡，但事實的確如此，他只在“深眠倉”里睡了一個半小時而已。星峽的科技果真神奇。

        今天是開小朝會的日子，平康年間通常是三日一小朝，每逢朔望舉行大朝。

        他不喜歡中極殿那莊重肅穆的氛圍，就把小朝會挪到了外書房……正經的名字叫廣乘殿，又叫“龍闕”，和“鳳臺”文淵閣并列為皇宮兩大藏書庫，前者是給皇子皇孫讀書的地方，后者是給大臣們讀書的地方。

        今日廣乘殿中議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元。

        也即改年號。

        別看只改個名字，這是再怎么重視也不為過的。按理應該拿到大朝會上議論，但現在哪有條件開大朝會？大家都不想夜長夢多，就借著慶祝北寧大勝的時機改了。

        眾臣擬了一個“太徽”，一個“永熙”，凌青鷺搖頭道：“這不是自欺欺人嗎，父皇都只求平康，朕怎么敢祈盛世？只要天下安定就好了，來個什么興定、建寧之類的。”

        可惜取年號不僅看寓意，還得算命理，有的字就是不合用。

        最后定了“重徽”，取的是交相輝映、前后傳承之意，在凌青鷺心里，也象征著玉佩兩邊交疊的兩個世界。

        該議的事都議完，凌青鷺對眾臣說：“北寧戰事已平，然父皇仍在南方蒙塵，朕決意親自南下，接父皇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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