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婳一進門，他便發現了她。而他隱在一方角落，所以她沒看到他，也或許，她習慣性地再一次忽略了他。他的眼睛就沒從她的身上離開過，目睹她仰頭灌酒，低頭抽泣，又挺直脊背，振奮精神。

        直到第三杯酒喝空，杜乾再也按捺不住，走到陳婳身旁。她雙頰緋紅，原本清澈的眸子此時也迷離縹緲，身子晃晃悠悠的。

        然而陳婳并未發現他。一個站不穩，下意識手扶桌角，胳膊上傳來手心的溫暖，她才扭頭回身，原來是自己曾敬而遠之的男生啊。

        “喝多了？”

        “一點點”，陳婳拇指和食指夾在一起，舉到杜乾眼前，示意那“一點點”。

        杜乾有點好笑地看著面前東倒西歪又強裝鎮定的女生。登時，心底又竄起一股擔憂。

        在酒吧喝醉，多危險。

        “我送你回去。”

        “小美女，你認識他嗎？”

        調酒師一副擔憂的模樣，緊抓住杜乾的胳膊，防止他做不軌之事。

        杜乾聞聲，睨他一眼。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陳婳意識逐漸模糊，只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優盤男。”

        “？？？”

        “不對，籃球帥哥。”

        “？？？”

        杜乾嘆氣，“說名字。”

        “名字？叫什么來著？杜……杜……”

        杜乾無奈，從兜里拿出學生證給調酒師看，黑色楷體，杜乾。

        “哦，杜乾。”

        對上了。

        出了酒吧，led燈閃爍了兩個尤為醒目的字，賓館。杜乾忽地想起調酒師的問話，攙扶陳婳快速走過，避嫌。

        可走到半路，陳婳的身體軟得像灘泥，扶不起，抱不住。而旁邊就有一家酒店，門口站著迎賓員。

        杜乾猶豫了片刻，還是揮手叫來迎賓員。

        兩個人左右攙著陳婳，走到大堂時，杜乾察覺迎賓員的手不干凈，有一下沒一下地碰陳婳腋下的部位。

        杜乾態度一下冷淡起來，語氣生硬地說：“我背她吧。”

        迎賓員不明所以，但還是把陳婳扶到杜乾身后，顧客就是上帝。

        杜乾蹲下身，感覺到身后的壓力，先把陳婳的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后雙手托住她的大腿，盡量遠離她的臀部。

        只是，兩團柔軟的摩擦，耳邊的溫熱氣息還是讓杜乾的臉紅到了脖子根。

        力氣消耗盡之前，杜乾將陳婳小心地放倒在單人床上。

        他累得氣喘吁吁，床上的人卻睡得格外香甜。

        有那么一刻，杜乾想就這么靜靜地陪她一晚。

        然后又立即否定了，即使兩個人什么都沒做，也難免會影響到她的名聲。

        于是，他給高歡歡發了信息。

        “陳婳喝醉了。”后面附上詳細的地址。

        立馬就收到了高歡歡的回復，馬上到。

        高歡歡馬不停蹄地趕到時，瞧見的便是，杜乾坐在床邊，目不斜視地凝視著躺在床上的陳婳。

        女人的直覺一向敏感，他喜歡她。

        “怎么回事？”

        “我在藍海酒吧碰見她的時候，就已經醉了。”

        “所以你就見色起意，把她帶到酒店了。”

        杜乾有一種被戳穿的窘迫，但他只是想和她獨處一會兒。

        “小爺我是那種人嘛？”

        高歡歡沒說話，似乎是默認。

        “當然不是，她滑溜溜的，我弄不回去啊。”

        這個時候，一定要用“滑溜溜”這個形容詞嗎？好像是比“光溜溜”好了一點。

        高歡歡還是不說話。

        “我有非分之想的話，還會把你叫過來嗎？”

        這倒是，高歡歡終于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那她就交給你了，我走啦。”

        沒一會兒，杜乾送來幾瓶礦泉水和解酒藥，出門的時候又提前把房費結了。

        “之前怎么不知道他這么貼心？”高歡歡犯嘀咕。

        男人的貼心只為自己心儀的女人。

        第二天，陳婳醒來的時候，大腦斷片，完全記不起喝完三杯酒后面的事。杜乾把她送到賓館，還是從高歡歡嘴里得知的。

        “你要不要請他吃個飯？”高歡歡提議。

        大學里，表達感謝的方式比較單一。請客，省事又實惠。

        陳婳的教養告訴她，幫了這么大的忙，是要致謝。

        她編輯消息。

        “昨天，謝謝你了。”

        可意識到自己昨天可能會丑態百出，她不愿提起。

        于是，刪掉“昨天”和“你了”，只剩“謝謝”，發送。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略微顯得沒誠意，可杜乾還是有點開心，這可是她第二次主動給他發消息。

        “幸好遇見我了，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是不是太拽了，刪掉。

        “以后不要一個人去酒吧。”

        以什么身份勸說？不合適，刪掉。

        “謝我就請我吃飯。”

        制造相處機會，意圖太明顯了，刪掉。

        “不謝”，發送。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主要是陳婳情緒不佳，既然已經表達了謝意，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分手進行得格外順利，陳婳語氣篤定，于彬也并未挽留。

        于彬希望女友凡事以他為中心，現在看來，陳婳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種“賢內助”。

        幾天后，陳婳再次路過那家酒店，才猛然記起，房費這碼事。

        她懷著一絲僥幸心理給高歡歡發了信息。

        “歡，酒店房費多少錢，我還你。”

        高歡歡回復，“錢不是我付的。”

        陳婳氣餒，躲不過啊！

        “房費多少錢，我還你。”

        杜乾神速回復。

        “沒多少錢，不用還了。”

        他回消息怎么這么快。

        陳婳不知，好友申請通過后，杜乾就設置了聊天置頂和特別提醒。

        他的答復似乎在意料之中，陳婳并未走遠。轉身走進酒店。

        “你好，我想問一下，你們這兒一晚多少錢？”

        前臺職業假笑，“您問的是大床房，單人間，還是標準間呢？”

        “標準間。”

        “一晚288。”

        “好的，謝謝。”

        陳婳回到寢室，把錢拿給高歡歡，“幫我還給杜乾”。

        高歡歡沒接，“你自己給他唄，人家幫了你這么大忙，咱出于禮貌，也該當面致謝。”

        高歡歡覺得杜乾人不錯，比高嶺之花好，她想推一把。

        陳婳自然知道該當面致謝，可她一想到，那晚可能會出現的失態，就難為情。

        尤其，對方還是她曾敬而遠之的人。

        在高歡歡一番“于情于理”的說教下，陳婳給杜乾發了消息。

        “請你吃飯，順便還錢。”

        杜乾盯著消息猶豫，感性讓他應下，理性又提醒不妥當。

        大學時期，男女兩人吃飯的大多是情侶。若是推不掉的飯局，為避嫌，一般情況下，女生會拉上閨蜜，男生會拉上好哥們。

        “那你陪我一起去。”陳婳拉上高歡歡的胳膊，用撒嬌的語氣說道。

        “我不去，沒時間。”高歡歡想給兩人創造機會，拿好使的“沒時間”為由推脫。

        陳婳松開她的胳膊，好整以暇地瞪她，“我都還沒說什么時候呢？”

        哎呀，失策，高歡歡意識到自己可能太急于求成，陳婳連話都沒說全。

        “那什么時候？”不管什么時候，都沒時間。

        “等你有空的時候。”這回答，簡直滴水不漏。

        “我什么時候有空？”說她忙到日理萬機，什么時候都沒空，陳婳也不會信吧？

        陳婳發覺有貓膩，警覺地問：“我怎么覺著……”

        高歡歡心虛，怕被拆穿，忙堵她的嘴，“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就有空。”

        陳婳一副這還差不多的表情，并未繼續盤問高歡歡心里的那點小九九。

        “那你說，請他吃什么啊？”

        杜乾吃什么不重要，和你一起吃才重要。高歡歡心知肚明，但仍舊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好像經常在三樓吃飯，就是之前他請你吃的那個地方，要不還去那兒？”

        陳婳首肯，既然請杜乾吃飯，自然按他的喜好來。

        “今天晚上，食堂三樓。”

        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杜乾盯著信息，表面淡定，內心卻一陣陣歡喜。他當然不會拉別人一起，只想和陳婳獨處。

        所以當他看見高歡歡時，忍不住遞給她一個怨恨的眼神，你這多余的電燈泡。

        高歡歡接收到信號，借口“去洗手間”，匆匆溜了。十分鐘過去，人都沒回來。

        杜乾打開話匣子，“你家是哪兒的？”

        “b市。”

        “我家在c市。”

        “緊挨著。”

        “開學時我看見你了，動車上。你的箱子還是我給你放的呢。”

        杜乾即便意識到墨鏡男的身份可能會給他減分，但仍挑明了。

        “你……你是那個墨鏡男。”

        陳婳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起面前的人，果然，與墨鏡男的身形幽幽重合。

        杜乾抓住機會地解釋：“我那天正好長了麥粒腫，就戴墨鏡遮一遮”。

        原來如此。

        “那我們能算半個老鄉了。”

        老鄉，她對這兩個字心有抵觸。

        見陳婳沒搭話，杜乾立馬想到，于彬和她也是老鄉，明智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陳婳發現，拋去優盤男的濾鏡，眼前的男生說話風趣幽默。

        他今天穿了一條九分西裝褲加純白色立領衫，又透著幾分清新俊逸。

        “歡歡怎么還沒回來，掉……”即便自在多了，但在男生面前，對“茅坑兒”這種不雅之詞，她還是有顧慮的，“進去了。”

        杜乾偷偷給高歡歡發了條信息。

        “快回來，起疑心了。”

        三分鐘后，高歡歡淡定從容地落座。

        “怎么這么久？”

        “便秘。”

        高歡歡向來大大咧咧，言辭也遵循男女平等的原則，在誰面前都是肆意的。

        再說，杜乾已經名草有你了。我不需要有所顧忌。

        高歡歡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只是對他有些許好感，沒有陷太深。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膚淺，對他的好感百分之八十源自他的帥氣。

        又自我安慰，大多愛情都始于顏值。

        陳婳湊到她耳邊低語，“說話注意點，別給我們女生丟臉。”

        “那我說得婉轉點兒”，高歡歡聽話地換了一種表達方式，“排泄不暢”。

        “……”

        吃飯時，高歡歡故意透露出一個訊息，陳婳現在單身。

        “就憑我倆的姿色，找一個男朋友還不是信手拈來。”

        “你要找對象啊，喜歡什么樣的，我給你介紹一個？”

        “喜歡你這樣的。”

        “你喜歡我哪兒，我改。”杜乾開玩笑地打趣她。

        “滾，就你，有哪兒值得我喜歡”，說完又發覺在陳婳面前不該詆毀他，轉而又說，“我這么美麗大方，溫柔善良，最不濟，也得找個像胡歌那樣兒的呀。”

        高歡歡自嘲，只要她豁得出去，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她熱不了的場。

        陳婳，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杜乾始終沒勇氣問出口。

        陳婳苦澀一笑，周身籠罩著一層憂傷，她的初戀無疾而終，并非無關痛癢，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會再開啟新的戀情。雖未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受到的創傷是慢性的，短時間無法愈合。

        “婳婳，是不是又想起傷心事了？你的決定是對的，離開渣男，好男人多得是。”

        “他不是渣男，只是我倆……不合適。”

        “你不要為他辯解了，他還不夠渣？”

        “他也幫了我不少，分手，是因為性格不合，無所謂誰對誰錯。”

        陳婳并不是為于彬辯解，他的確是一個好人，好學生，好學長，只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每個人都有多重身份，需要取舍。就像職場上大殺四方的人務必會忽略家庭。她理解，但不接受，自己不要這種生活。

        肯定會有女人甘愿在男人背后默默付出。但陳婳不想做這種女人。

        “哪有那么多渣男，只不過各自立場不同。”

        陳婳的理智和冷靜讓杜乾刮目相看，她沒有惡意詆毀，沒有撒潑打滾，以一種極為優雅的姿態告別一段戀情。對比自己的前兩任，陳婳愈發閃閃發光，讓他傾心。

        “婳婳，走出失戀最快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戀情。”

        高歡歡順水推舟，想給杜乾創造一個表白機會。

        “我需要時間治愈，其實我都不清楚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男生，等我弄清楚再說吧。”

        杜乾并未失落，他愿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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