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榮閣閣前還算氣派，但因為在平界類似的店鋪不重視下人，又總是要省經費，所以后院的宅院相當簡樸，唯有掌柜臥房和給東家預留的上品私閣這兩間奢華。

        這就苦了無量塔的其他執事，按例本該住在仙闕，如今卻只能委于這樣簡陋的一方間，就算內里裝潢妥當，到底地方不大。

        另，為了寶榮閣的整體形象更接近平界店鋪，所有執事伙計的名皆以寶起頭，而姑娘以榮起。這件事情可比住所簡陋更為嚴重，實在是令眾執事心中郁結得很。因著無量塔本身并沒有弟子體系，所以在明塵山管轄范圍的無量塔眾執事，本應和明塵山執勤人員一般，以明或塵作為名號的開頭。

        來這的，誰不是想混個和仙界掛鉤的經歷、鍍個仙界門人的金身，若是能有個一聽就和明塵山有關的道號，好不威風，簡直是可光宗耀祖的炫耀資本啊！去地方最高行政機構，說不定還能把知府大人唬住，再不濟也能謀個參謀的職位，這輩子就不愁啦。

        然而，他們關于名字的幻想，破滅了。

        因為要偽裝成寶榮閣的伙計、丫頭，所有的執事名號自然不能和明塵山掛鉤。擁有一個明塵山道號本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改變，就算沒有道號，無量塔執事這個經歷也能讓他們作為凡人衣食無憂。之所以有如此這般關于名號的惋惜和怨念，完全是虛榮心作祟。

        而在這種情況下，啟靈這個和他們共事卻“平白”擁有獨一份道號的，就成了眾矢之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且啟靈性格堅忍、倔強，并不會服軟或者完全的曲意逢迎。

        更而且，啟靈還格外的努力。她每日的計劃簡單卻繁重異常，能堅持月余者寥寥，但她喪心病狂地堅持了八年，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像她這般明知無用而為之呢？

        希冀的東西無法實現又得過且過的時候，最討厭的是什么呢？討厭一個和自己有相同處境、又似乎比自己微微有希望，還一直奮發圖強的人，越希冀，越厭惡，越求而不得，越希望還在拼搏的人也能認命。而成仙，該是有多大的誘惑力。

        所以啟靈明白，明白不代表該受那樣的委屈，不代表不委屈。

        慶幸的是，除了住所位置以外，那些執事婆娘、姑娘再沒什么可以欺負到啟靈的，畢竟啟靈還會暗里明里反擊，畢竟啟靈還要去掃塔，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無量塔周遭。

        “可能這些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吧……”

        啟靈說不上多優秀，但確實也不能因為自身抱負未成，而將自己歸為天下極苦之人。

        畢竟她甫一出生便在機緣巧合下被明塵山看中，被冠以明塵山最重視修行者的題字，曾當過明塵山的內門弟子。以她的年歲算下來，正好是“啟”字輩。

        這樣的她，也算是有天賦的吧？本來應該有的吧？

        殊不知這樣的所謂天才，在四海八荒里，多如牛毛，與傳說中的神族第一武神九天、仙界萬年難遇的天才道沖子上仙相比，云泥之別。說到底，她只是比常人更易掌握靈力的基本運作罷了，可惜她并不屬于直接開竅形的，并不能通過心境上的大徹大悟而直接提升境界，還是需要大機緣或者修練典籍招式。

        大機緣她是沒有等到，幼時能進入明塵山恐怕已經耗盡了她最后一點運氣。修練法門方面，她不是沒問過啟明師兄或者大師尊，但巧就巧在她是明塵山編制下這一尷尬的身份。

        像師兄、大師尊這般的修者，若是將招式傳給普通人，那就是所謂的機緣一說，但私自向同為明塵山的修者傳授功法卻被明令禁止。因為明塵山各個仙人間的修練法門同宗但各有千秋，胡亂搭配著練，是最容易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的，甚至比兩種完全不沾邊的功法搭配著更加危險。

        大師尊也有暗里“碰巧”地透露過上乘打坐秘訣，打坐可以調整呼吸從而達到心境自然、吸引靈力、頓悟飛仙的作用，然而偏偏啟靈無法通過冥想自然飛升，恰巧是屬于需要仙緣才可以提升境界的普羅大眾。

        沒有習得功法，沒有更高的精進，光是那年少時的一點老本，又能如何，不過另一個方仲永。

        所以，她早早明白的，她那微弱的修仙天賦，在沒有得到修仙門派的認可時，就已經不是一種天賜，只是將她從凡人里分割出來罷了，只是個孤獨的異端，在無量塔，啟靈是一個朋友也沒有啊。

        關于天賦異稟這件事，若說她完全不羨慕是不可能的。

        天上如大師兄那般的鴻鵠在展翅高飛，地上胸有志向的小麻雀在眼巴巴望著，望穿秋水，輪回幾世才能投胎成他這般的存在呢？今生有可能靠努力成為那樣的人嗎？若她真的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里的小雀一般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了？

        可惜啟靈不是。

        啟靈轉過一切寶榮閣的珠光寶氣，走向灰瓦白墻木架構的后院，這里是簡陋的代名詞，連角檐垂脊上的辟邪裝飾小獸都省了，她快步往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走去，木制階梯的咯吱響和扶手搖晃的鈍聲此起彼伏，在這些聲音的伴隨下，一路往上，經過幾間扮相不錯、熏香繚繞的房間，再轉個彎，直到整個后院的最西南角，就是她的屋子。

        隔壁茅廁味愈濃，這返潮的勁兒，明兒恐怕又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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