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靈從學識海折騰回來，已近黃昏。一方斜陽溫吞挪進了屋子里。

        寶榮閣所在街道人煙稀少，但是臨街的交匯口處卻是最負盛名的茶棧“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此為簡稱）畢竟是仙器交易之地，交流總是要神秘些，遇到灰色區域的物件和交易價格時，更是慎言。所以，整個修仙市集的熱鬧與繁華全部傾注在了“無覓處”，那里的繁華總能撫平啟靈的焦慮，內心也跟著他們的歡笑升騰起了快樂。市井民間煙火興盛原來有這樣的力量，是一種太平盛世所帶給人的安全感。

        面陽的窗子有被石子擊打的聲音，這窗子蒲團大小，距地又高，能持續命中，來人功夫不錯。

        啟靈卻并不忙著檢查窗戶，相反，她趕忙跑去開門，果然，剛才還在砸窗戶的人，如今已經手攢幾塊石子，赫然立于門外。

        “怎么樣？厲害吧？”這人耀武揚威、得意洋洋的程度，堪比那后羿轉世，還得是射了幾輪太陽下來的程度。

        “不過花拳繡腿的功夫吧！”啟靈笑著翻了個白眼。

        他二人往常就是這樣互損的，但若旁人說對方什么不好，他倆定是不依。

        這位，就是前面執事的姑姑說的老不正經，就是那位無作為上神的“凡胎□□”，明塵山的大師尊，修為卡在空界渾水摸魚第一人。

        但啟靈覺著蹊蹺，卡在空界意味著遲早有作古的一天，而且這個害怕程度恐怕比無空界的眾生來的要更強烈，無量塔執事主管與他情況相似，即便機會比他還渺茫數十倍，也天天抽出大部分時間修煉，以擺脫死亡逼近的恐懼。

        啟靈老早就開始懷疑，在層層玩世不恭之下，他定有內情，但是，強人所難或打破沙鍋問到底，不是啟靈的作風。他二人無論怎樣斗嘴或爭執，都默契般地從不涉及此事。

        “明日便是第九十九屆人界仙法交流大會，許多無量塔求書者會先去大會，如今，無量塔求書名額有空缺，你可以去。”

        “什，什么……？！真的假的？！”啟靈剛接過大師尊遞來的酒壺，震驚之下，酒壺應聲落地，滾得咕嚕咕嚕響。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自己一直堅持的事情是什么來著？！

        “你不是立了八年的志，定要回明塵山去，而回那的關鍵一步，不就是求得經書或緣法，不高興么？怎的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

        “我，我這是緊張。”啟靈辯駁道，只是這辯解在大師尊并不認同的表情中顯得格外蒼白。畢竟看著她長大，大師尊說是隔壁家的叔叔也不為過，雖說這親戚認得有點遠……莫非他真看到了些什么？

        可是，

        “整整八年，無法練精提升，沒有逆天功法，我就修煉最基礎、最無用的九式，被拋棄，那么多打壓、侮辱，我都忍著，我嗟嘆命運的不公，又不得不感恩命運的饋贈，就著這樣復雜的心情，熬到至今，若不是為了回明塵山，我何苦受這份罪！倒不如直接去青城做個雜耍的，堪堪活過這一世，豈不自在！”

        “這世上沒有無用的功法！修煉更講究的是心境，古有‘愚者’打坐，不需任何功法也可以飛升……咳咳，你呢？是何心境？…………你說你是為了回明塵山而修煉？”他自知話太重了，趕緊移開了話題。

        啟靈心里七上八下的。

        “是啊，有什么不對！”

        “為何要回去？”

        “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站起來！”

        “那站起來以后呢？”

        “站起來以后？你看我現在能站起來么？我現在修煉的與其說是仙法，倒不如說成是人間的武功，突破欲界都千難萬難！我如今就是個普通人類，想之后的站起來，又有何用？”

        對話因為事關啟靈八年堅持，一下子激烈起來。

        大師尊搖著頭，“好，那我問你，明塵山內門子弟繞山訓練時，喊得什么口號？最開始那六個字！”

        “……為蒼生，為大道。”

        “多么直白，而你啟靈呢，只是為回明塵山。”

        “我若不回明塵山，如何為蒼生？如何為大道？”

        “不回明塵山就不能為蒼生，就不能循大道？你呀，有些事情確實得自己去摸索，不如這樣，我問你，你當年為何要救那群雞？”

        救“那群雞”，算是啟靈一生的大事記之一，八歲那年，她內門考核失敗，但因為救了那群雞，所以成了失敗者中唯一被留在明塵山編制下的。

        “那群雞又不能上升為蒼生，它們，只是蒼生中的一粟。”

        “米山也是從一粒米開始堆積而成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應該以為蒼生為大道而努力，回明塵山只是更好的方式。”

        “你不知道，你若真知道的話，剛才何以說出，還不如去人族城邦，蹉跎一生這樣的話？！”

        “我，你……”

        “也不一定要是為了那幾個大字，你要發現心底真正的信念，以自己真正信仰的方式，排除萬難，去實踐它，若只是為了回明塵山，你這輩子也恐怕無法真的回明塵山。小孩子的賭氣行為，早該結束了。”

        啟靈明理，但這話她確實無法認同，小孩子的賭氣？有幾個小孩子可以做到她這八年做的？她素來隱忍，目標明確，心性又堅定，這還不算有信念么。

        “這話重啦。”緊接著此話的，是門外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門未關，來人卻禮貌地沒有直接進入。

        啟靈因為剛才的一席話，喉間苦澀，不想開口，她步履沉重地前去接應。原來是啟明大師兄！難怪聲音聽著熟悉！

        這時，她才回過神來，明天，就是明天，她要求書啦！要求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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