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房間
這只貓長得很別致,兩個圓圓的眼圈是黑的,其余的地方則是棕黃色的,像只臟掉的熊貓。阿渝決定叫它潘達。
潘達此時把阿渝提溜起來嗅了嗅,然后伸長胳膊,把她提得離自己的臉遠一點。貓咪是遠視眼,阿渝想潘達現在應該是想看清楚自己。她保持僵硬,乖順地任由自己面前這只擺著臭臉的貓打量。
潘達似乎還不確定,它伸出另一只爪子,朝著阿渝的身上點了點。或許它只是“輕輕”地點了點,然而這下子阿渝的小胖腿上直接劃了一條不短的口子。鮮血下一秒就滲了出來。
你喵喵的!
阿渝這下子能動了,痛得一抽一抽的。不光是她,潘達也傻眼了。它估計也沒想到這只人類幼崽脆皮成這樣。然而下一秒,潘達就條件反射地舔了阿渝的胖腿一口!
潘達的那只貓頭靠過來的時候,阿渝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原地崩死了,眼淚再次飆出。好在潘達并不想吃人肉,它只是舔了她一下。傷口比較淺,被舔的時候被毛舌頭的倒刺刮得癢癢的,舔過后就不怎么流血了。
貓口逃生的阿渝松了一口氣,可緊接著她就反應過來。
喵喵的!老子會不會被感染?這個鬼地方有沒有狂犬疫苗?
阿渝傻了,而一旁的潘達則樂呵呵地沖著邊上攪和食物的巨型貓喊道:“我就說你他喵的是個天才,她活了!肥肥壯壯的,養幾天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面對絕對的體型劣勢,阿渝沒有傻乎乎地正面杠。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貓咪的對話,不放過任何一個關于這個荒誕世界的信息。她順著潘達的視線望去,看見那只巨型貓放下湯勺,朝著她們這邊看了看。
巨型貓和潘達都是黃黑玳瑁貓,但巨型貓的左臉和右臉顏色分明,一邊全黑,而另一邊全黃,像是被強行粘貼在一起的。阿渝決定叫巨型貓為陰陽臉。
陰陽臉看了幾眼氣色明顯好了很多的阿渝,對著潘達說:“是好多了。你下次小心點,別又像上次那個紅頭發的一樣不小心就弄死了。這種四耳品相的很少見的,以后不一定能繁育出來……”
潘達笑嘻嘻地點頭稱是。阿渝從未在一只貓的臉上見過如此奸猾油膩的表情。
潘達這回記得把阿渝輕輕放下了,讓她不至于像上次一樣“啪唧”摔昏過去。離開之前,潘達還扭著一大團貓頭沖她殷切地笑了一下。這不懷好意的笑容驚起阿渝一陣惡寒,連之前喝的牛奶兌水都想生嘔出來。
兩只貓沒過多久就出去了,還帶走了那只大桶。它們是直接從一道三人高的墻上跨過去的。
這個房間的面積不大,但天花板很高,三面是直通天花板的高墻,一面是那道三人高的矮墻,沒有門。靠近地板的墻全部都是實心的,一道縫都沒有留。有一面高墻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個小方窗,但上面也安了類似于紗網的東西,只能露出些許天光,連風都不太能吹進來,房間里彌漫著渾濁的空氣。
阿渝還是坐在地上,周圍的人捧著碗在喝東西。剛剛是有貓在,沒有人上前來。但現在貓走了,還是沒人想搭理她,就連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朝她多看幾眼,都會被各自的母親罵罵咧咧地牽走。
阿渝不惱,在原地整理思路,正好沒人會來打擾她。
目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來到了一個荒誕世界。這個世界生物的體型比例和她之前生活的世界大不相同。并且因為這一點,兩個世界里人的地位也大相徑庭。在原來的世界里,人自詡為萬物靈長,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可在這個世界里,體型更為弱小的人類似乎淪落到了給貓賣賣的地步。這種生物,在阿渝以前待的世界,人們稱之為“寵物”。
她現在是寵物。
阿渝被自己的推論嚇了一跳。
人怎么能是寵物?
寵物,受寵之物,一切都依附于主人。遇到好的主人也就罷了,能夠活得比較滋潤。可要是遇到無良商家或者主人……阿渝想起現實世界里頻頻爆出的“虐寵新聞”,不禁毛骨悚然。
阿渝,成長在紅旗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小老百姓,長這么大還沒遭遇過這樣被自己最喜歡的貓星人危及生命權卻還無能為力的情況。而且,她剛還被不知道干不干凈的貓給抓傷見血了。她覺得,自己可能還沒被潘達和陰陽臉這兩只無良貓給賣出去,就死于狂犬病了。
狂犬病患者最后階段的痛苦就不說了。關鍵是死后。她會回到現實世界嗎?會變成誰?是回到原來的樣子,還是……還是真的就這么完完全全的死了?
她方阿渝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話,視她為驕傲的單身媽媽方女士該怎么一個人孤單地活下去?
阿渝毫無把握。她只覺得從內心深處升騰起了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恐懼。
周圍的人群,亂七八糟的聲響,甚至是這個像監獄的房間霎時間都不見了,世界只剩空蕩蕩的黑暗,以及一個小小的自己。阿渝張開嘴,想要哭號,但像是被再次勒住了喉嚨,發不出聲音。
孕婦回來的時候,阿渝就蜷成一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孕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捧著碗遞到阿渝面前。可阿渝一動不動。孕婦不氣餒,干脆送到阿渝唇邊,碗沿碰到了她的臉。這下阿渝突然驚醒,條件反射地反抗,那搪瓷碗便飛到了地上,發出哐當的響聲,碗里的奶整整撒了一大半。
其他人被響聲驚動,好奇地朝著她們這邊望過來,像極了現實世界里那些圍觀群眾。但無人上前,人們很快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孕婦驚訝了一瞬,有些手足無措,但還是輕手輕腳地靠近阿渝,慢慢將她溫柔地抱住。阿渝身邊縈繞著孕婦身上的奶香味,這熟悉的味道讓她的情感一下子決了堤。她順勢抱著孕婦號啕大哭,她用中文嗚咽著兩個字——“媽媽”。
其實孕婦跟阿渝的媽媽方女士長得一點也不像。方女士心寬體胖,肥白豐腴的身體總是能給阿渝帶來安全感。可孕婦除了肚子的其余地方骨瘦如柴,甚至有些硌人。但她們身上有著相似的味道,她們都給阿渝帶來熟悉的感覺,讓她可以放肆哭泣。
孕婦愛憐地用手輕輕拍著阿渝的后背,任由阿渝把眼淚鼻涕一齊抹在她的胸口,臉上沒有絲毫的嫌棄和不耐煩,只有近乎寵溺的包容。
阿渝哭累了,漸漸停了下來。孕婦再次為她端來了碗,溫柔地勸她吃東西。
“好孩子,吃點東西吧。”
阿渝這才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混賬事。孕婦挺著個大肚子,指不定在人群里擠了多久才打到的這一碗奶呢。阿渝心里頓時有了濃濃的負罪感。
“對不起,你先喝吧。我再去給你打一碗。”
孕婦還要堅持,阿渝接過碗慢慢給她喂下去,讓她待在原地,自己只身朝著大盤子走去。周圍的人老時不時地盯著她看,阿渝摸了摸自己的臉。
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呀,有什么好看的?
她來到大盤子這里,已經沒什么人圍著了。這個盤子很大,大概是個盤子形狀的現實世界的小游泳池,和現代小區里常常會有的配套泳池差不多大小。盤子面積很大,但很淺,容納的奶有限。經過早上一堆人的哄搶,此時盤子里只剩下淺淺的一層,怎么舀也舀不上來。
阿渝試著用手抬了抬盤子,她用盡全力,然而盤子紋絲不動。阿渝無奈地暫時放棄,拿著碗往一旁的角落轉去。
這個角落沒有人,臟兮兮的,似乎是用來堆雜物的。阿渝在里面翻翻撿撿,尋找一切有用的東西。忽然她拾到一小塊紅色的東西,像是紅磚的碎片,有一頭很尖銳。阿渝拿著小紅磚在黑色的粗糙地板上劃了幾下,能看到紅色的劃痕。阿渝滿意地把小紅磚收起來,這個可以拿來當筆用。
這里的人都是小孩和女人,統一真空穿著一言難盡的灰白色簡陋直筒連衣裙。阿渝覺得這不能算作裙子,因為這和現實世界里面裝尿素的蛇皮口袋極其相似,只是多挖了幾個洞,好讓她們穿進去。好在裙子的前胸處有一個小夾層,阿渝能在里面放一些小東西,比如剛剛撿到的小紅磚。
阿渝繼續往角落深處走,翻找之際遇到了好些爬出來的蟑螂。阿渝直呼好家伙,這地方的蟑螂都有半個她大,個個黑得發亮,看起來伙食開得不錯。大多數蟑螂被發現后就四處逃竄,個別頭鐵的居然朝著阿渝撞過來。
阿渝是誰?大學宿舍的蟑螂殺手是也!
阿渝抄起雜物堆里的一根小木簽,當頭給了蟑螂一棒!還有頭鐵的就直接戳爆它的頭。
蟑螂都被這個暴力的人類幼崽嚇走了,阿渝繼續她的撿垃圾大業。她發現了好幾張還算干凈的粗糙紙,還有一個破了口的小桶,以及那種像抹布的硬被子,它們都被蓋在下面,沒有沾染上太多的灰塵。阿渝決定等會就把這些拖回去蓋個像樣點的窩。采好點后,阿渝把東西藏好,拿著碗往大盤子那走。
有點可惜,沒找到能吃的東西。阿渝準備回原地碰碰運氣,此時大盤子周圍圍了幾個比她大些的孩子,看起來也就像現實世界的五六年級的小學生那么大。“小學生”們比她高得多,但智商有點捉急,只知道各自為營,拿著碗去舀那淺淺的一層奶。阿渝早就看好了盤子旁邊一塊比較扁平的石頭,她一個人肯定是搬不動的,不過現在嘛……
阿渝向著小學生們走去。
“我有辦法讓你們都裝滿一整碗奶。”
一個長得很像“小夫”的尖嘴男孩子轉頭看她,一臉懷疑,問:“你能有什么辦法?”
阿渝無視了小夫對她的輕視,不卑不亢地說:“我確實有辦法,說到做到。但是你們幾個人都得聽我的。”
小夫的眼珠子轉了轉,似乎在考慮。一旁一個黑壯得像“胖虎”的男孩粗聲粗氣地說:“憑什么聽你的!”
另外的三個小學生也圍過來,阿渝對著他們五個人說:“第一,我能保證你們所有人都能舀到一整碗奶。第二,聽我的能保證第一條。第三,每個人必須照做,不能哄搶,不然所有人都喝不到這最后的一點奶。”
五個小學生想了一會,最后都同意了。阿渝讓他們把碗都放在大盤子邊沿上,然后把五個人分成兩組。包括胖虎在內的三個最壯的男孩在一組,而包括小夫在內的兩個男孩在二組。
大家先一起把石頭搬過來,然后一組抬起盤子,二組用力把石頭塞進去。這樣奶就匯集到地盤子的一端,五個孩子都舀了滿滿一碗喝了。不過盤子傾斜的角度太小,還有一些舀不到。阿渝讓五個小學生去把盤子再抬高一些,然后她眼疾手快地把每個碗都裝滿。這下盤子里的奶算是被他們舀了個精光。
阿渝和小學生們又合力把石頭推了出來,就放在旁邊,他們預備明天繼續用。每個孩子的肚皮都喝得溜圓,阿渝小心翼翼地捧著碗,生怕里面的奶蕩漾出來。
孕婦那里圍了兩三個女人,其中兩個也懷孕了,她們說著話。阿渝人小,房間里不時有人走動,她們沒有注意到她。而且阿渝的聽力似乎好得很,還隔了一段距離,阿渝都能聽清楚她們在說些什么。
“你為什么老養著這個妮子?她又不是你親生的……”
阿渝的腳步頓住,愣在原地。她還以為孕婦是現在這具身體的親生母親,所以她才對自己這么好。
孕婦用一種悠長的、似乎是在回憶的語調說:“她長得……長得很像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只陪過那個孩子三天,她還發著燒,就被貓拿走了……”
其他的女人也唏噓著。
“聽說這個妮子的母親前幾天難產死了,被貓拖出去丟了。”
“她都生過好幾胎了,哎……”
“安全生下來又能怎么樣呢?我們的孩子是不屬于我們的孩子,一到年紀還不是要……不說了不說了,回去了……”
幾個女人抹著眼淚離開了,阿渝低著頭不看她們,她默默地給眼含淚光的孕婦遞上那滿滿的一碗奶。等孕婦慢慢喝完,阿渝鄭重其事地半跪在她面前,感激而莊重地說:“謝謝你。”
孕婦愣了一下,她眼里的淚花又聚在了一起,最終成為一顆晶瑩飽滿的淚珠墜落下來。
“好孩子……”
孕婦輕柔地摸著阿渝的頭,隔著她思念著回憶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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