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生
女人生孩子具體是個什么操作?
阿渝毫不知情。
在現實世界里,連基礎的“性教育”都要靠她自學成才。況且她一個老早就把生物知識還給老師的文科生,哪里會有人仔仔細細地給她講一遍生孩子的具體流程?
這個鬼地方沒有醫生護士急救藥,都別說無菌環境了,就連肉眼瞧見的干凈都沒有。三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灰塵撲撲的,阿渝自來到這個世界都還沒洗過澡。
硬件無力改變,軟件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這里的女人大部分都是生養過的,總比她這個小孩子知道得多。阿渝說干就干,她安撫了陸姨兩句,讓靜香照料著,就跑出去找合適的接生員。
外面一片狼藉,橫七豎八地躺著尸體一樣熟睡的人們。阿渝顧不得招人厭了,她大喊大叫地把人們吵醒。她還記得那些跟陸姨說過話的女人,把她們從墊子上揪起來,懇求她們救救陸姨。
那些女人里面,在老鼠制造的混亂中死了一兩個;有一個睡死過去了,怎么樣都叫不醒;還有一個冷漠地直接拒絕,任憑阿渝如何苦苦哀求她都不為所動;最后一個倒是沒有馬上拒絕,但神情不見絲毫的緊張。
她慢條斯理地對阿渝說:“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只能自己生,我過去也不過看著她生而已。她也是有許多經驗的人了。哎……你有時間就去給她找點吃的吧,總比干著急有用。”
她說完就又躺下了,阿渝筆直地跪在原地,聽到了輕微的鼾聲逐漸響起。
她去找其他的陌生女人,得到的也是拒絕,甚至是理所當然。
“每個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多大點事兒,吵什么……呼……呼嚕嚕……”
阿渝不再哀求任何人,沒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她們對于生育的理所當然到了冷漠的地步。
阿渝擦干滿臉的淚水,在狼藉的房間里翻找著食物。然而,這里只剩下幾個碎掉的碗。阿渝撿了一片鋒利的碎片。大盤子里只剩一層稀薄的膩脂,在昏暗的夜色里發出微弱的反光。
饅頭?
別想了。每天的饅頭根本不夠所有人吃。每個人都會把自己搶到的饅頭塞進嘴巴里,趕緊咽下去。不然就會有人來搶奪。更何況房間里剛剛才經歷了一場浩劫,如今連饅頭渣都找不到。
陸姨此時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里,可阿渝連一口饅頭都沒法為她找到。賊老天給她點滿了語言天賦又如何?她現在什么忙都幫不上。
阿渝站在沉睡著的房間里,令她憎恨不已的無力感再次攫住了她,可她沒有時間去大聲哭泣。這次再沒有第二個陸姨會安慰她了。
阿渝轉身朝著帳篷走去。
如果無能為力,那至少請讓我陪著她一起。
天剛亮的時候,陸姨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女孩子先出來,哭聲嘹亮。而后出來的男孩子卻明顯要瘦小得多,一聲不吭。阿渝使勁拍他的屁股,他才發出幾聲微弱的哭聲。
“這個男孩子恐怕活不長……”陸姨虛弱地斜躺著,語氣里沒有悲傷,只是透著一股滄桑感。阿渝的嘴唇嗡動了一下,想說些安慰的話,可這種時候,言語太過蒼白了,她最終選擇了沉默。
雖然這么說著,但是陸姨還是撩開懷,先把弟弟抱來喂奶。就算面對著食物,弟弟也沒表現出什么活力,只是懨懨地吸了兩口。陸姨搖了搖頭,把弟弟交給了阿渝,抱來靜香懷里的妹妹喂奶。妹妹生龍活虎的,嘬奶的時候尤其有勁。
陸姨一點也不覺得疼,反而有些驕傲地撫摸著新生兒的頭。她的聲音有氣無力,但精神頭特別好。
“妹妹會活下去的。她長得很漂亮……”陸姨毫無血色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她看著妹妹說:“貓帶來的客人喜歡漂亮的孩子,妹妹說不定會被選中。”
選中又如何?還不是任貓買賣……
阿渝在心里吐槽,但卻沒忍心說出口。
陸姨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也沖她虛弱地笑了笑,喃喃地說道:“至少……至少她可以不用過我這樣的日子,總歸有個盼頭,總歸能看看這房子外邊是個什么樣子……”
阿渝怔怔地看著自己眼前這個被磋磨得不成人形的女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們不是生來就逆來順受的,她們也想過不一樣的人生,也想去見識外邊的大千世界。她們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麻木與忍耐,不過是對于荒誕現實的無奈妥協。如果可以,誰又愿意任貓掌控?
新生兒很嗜睡,妹妹很快沉沉地睡過去,過一會兒又醒了哭鬧著要喝奶。而弟弟的狀況很不好,他不睡,也不出聲,體溫越來越低。阿渝提著奶桶回到帳篷里來的時候,正如陸姨預測的那樣,弟弟沒了。靜香眼淚汪汪地抱著弟弟,而陸姨神色淡然,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阿渝咬緊了下唇,去翻了一塊最干凈最柔軟的布,把弟弟裹了起來。陸姨讓阿渝把包裹提到矮墻根下放著,那是人和貓心照不宣的規矩,夭折的嬰兒都會被放在那里,貓會在看到的第一時間把死嬰丟出去。陸姨到底是不愿再目送自己的孩子被貓提走的,那太殘忍了。
靜香和阿渝輪換著找食物和照顧嬰兒,好讓陸姨能夠睡個囫圇覺。
陸姨原本蒼白的臉到了下午變得潮紅,她干瘦的身體燒得發燙。阿渝找不到別的液體,她只能用干凈的布料蘸冷牛奶給陸姨一遍遍地擦身子,企圖能為她物理降溫。可這到底只是徒勞。
在陰暗骯臟、灰塵漫天的環境里生產,沒有酒精,沒有干凈的紗布,也沒有像樣的食物。她們是在和死神豪賭,賭贏了身體元氣大傷,賭輸了帶走重新投胎。阿渝都無法想象,在這樣的環境下,那些女人都是經歷了多大的苦難才活下來的?
陸姨下午昏睡了過去,到了黃昏時燒退了一些。靜香歡天喜地地給陸姨喂用牛奶泡軟了的饅頭,可陸姨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兩口就不肯再吃了,她溫柔地看著阿渝和靜香狼吞虎咽地解決掉剩下的食物。
“我不餓,真的。”陸姨眨了眨眼睛。一晃眼,她看上去竟然像個窈窕的少女。
阿渝摸了摸陸姨的額頭,確實不燒了。但不知道為什么,阿渝的心里還是莫名覺得有些惴惴的慌亂感。
陸姨摸了摸熟睡中的妹妹,渾身散發著慈愛的光芒。她含笑地對阿渝說:“你給妹妹也取個名字吧,就像你給我們取的一樣。”
阿渝看著她眼里的期待,鼻頭有些酸楚。她說:“叫‘金寶’怎么樣?是寶貝的意思。”
“金寶……”陸姨慢慢地念著這兩個中文字,一遍又一遍,讓“金寶”的發音在她的唇間流連忘返。直到陸姨對這個名字爛熟于心,她才繼續說道:“好聽,這是個好名字。”
“靜香也是個好聽的名字!”
靜香孩子氣的發言惹得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笑過,陸姨卻露出異常莊重的神色,阿渝只覺得心里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又加深了。
“好孩子”陸姨輕柔地撫摸了阿渝的發頂,說道:“一直以來,謝謝你。”
阿渝臉紅地享受著這片刻的撫摸。她喜歡這種癢癢的感覺,頭頂癢癢的,心里也癢癢的,像是當初小學一年級收到了第一朵小紅花,又像是小時候養的第一只貓咪帶來了踩奶服務。阿渝只覺得自己陷進了棉花糖城堡里,到處都是輕飄飄、甜蜜蜜的。
陸姨說她有些累,阿渝和靜香整理好床鋪讓她睡下。阿渝和靜香還是換著來,一個抱著金寶,另一個窩在被褥里捂著一個大肚窄口的瓶子。這個瓶子也是阿渝扒拉出來的,洗過好幾遍,干干凈凈了才敢給金寶用。她們把鮮奶裝在大肚瓶里,再在被窩里捂一會,等不那么冰了再小心翼翼地喂給金寶喝。陸姨的奶水很少,阿渝覺得她們得提早適應讓金寶喝其他的奶。
兩只貓進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它們挑了幾個看上去比靜香稍微大一些的小少女,轉身時,陰陽臉看到了提著奶桶站在外面的靜香。那雙豎瞳收縮了一下,陰陽臉把靜香提了起來。奶桶摔在地上,發出哐當的響聲,與此同時還有靜香的尖叫。
聽到外邊的動靜,阿渝面色發沉地從帳篷里跑了出來。陸姨又燒起來了,比下午的時候還要嚴重。等看到外面的景象,阿渝的心情頓時直接跌倒了谷底。
陰陽臉提著靜香,仔細打量,豎瞳里滿滿的都是算計考量。而此時阿渝站在下面向上看,正好看到靜香的臟灰直筒裙的屁股那有一團暗紅色的血跡……
哪兒來的血跡?
阿渝的第一反應是在陸姨的產房里蹭到的,但她很快就否定掉自己的想法。她和陸姨之前那么長的時間都沒有注意到靜香身上的奇怪之處。而且阿渝記得自己明明專門拉著靜香去洗掉手腳上的血跡,那時兩人的衣服上都只有星星點點的血污。這么短的時間內,不會有那么大一團血跡不小心沾染到那個不上不下的位置。
血跡,屁股的位置,再看看那些比靜香大不了多少的小少女……
阿渝暗叫不好。靜香看上去,按現實世界里的年齡算法,應該也有十一歲了。阿渝也是在這個年紀就來大姨媽了!陸姨之前說過,貓會把沒有懷孕的女人帶去有男人的房間。
阿渝反應過來時,陰陽臉也打量完畢了,它隨手把靜香撂在了潘達背著的背簍里,里面已經盛了五六個女孩。這時,陰陽臉朝著從帳篷里跑出來的阿渝看過來。
陰陽臉那張像是被激光切割過再精準粘貼的臉越來越近,阿渝像是見到貓的老鼠,感受到有一種天然的壓迫,她的手腳只能在原地顫抖,卻不能再移動一步。陰陽臉對這個矮豆丁沒什么興趣,這妮子還得再養一段時間才能賣個好價錢。它看向那個簡陋的帳篷,伸出爪子饒有興致地撥弄著本就不太穩固的木簽支架。稍微一用力,那帳篷就被掀翻到一邊去了,露出里面一大一小兩個人。
陰陽臉不太開心,這個帳篷太不經玩了。它看著躺著的女人,伸出爪子把它提了起來。陸姨此時燒得像只煮熟的蝦子,在空中軟軟地橡根面條垂下來。阿渝瞪大眼睛,仰著頭看著生命垂危的陸姨。她想沖過去,但她的上下兩排牙齒被嚇得不停地磕碰在一起。她只能咬緊一口牙,恨恨地望向陰陽臉。
陰陽臉把陸姨提著,轉過來轉過去地看了兩眼,便走過去對潘達說:“這只不行了,燒成這樣,肯定熬不過今晚,趁早丟了吧……”
潘達笑得沒心沒肺,討好地說:“你說丟咱們就丟!”
兩只貓說著就帶著各自選出來的人離開。
阿渝只覺得那一剎那血沖上天靈蓋,她邁開腿就跑了出去。有什么從她臉頰上流過,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她聽著自己撕心裂肺的怒號在風中雨中支離破碎:“放開她……她明明還沒有死——”
然而她還是什么也挽救不了,她連它們的影子都追不上。
這時窗外的雨聲大了,乒乒乓乓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阿渝想,地上好冷好冷,雨打在身上好痛好痛。這樣陰風怒號的雨夜,她們會不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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