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的夜晚，阿渝再次無人可依，只剩下她自己，和一個剛出生的妹妹金寶。

        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再說了，哭也沒有用。這里不是現實世界，沒有方女士一聽到她的哭聲就丟下一切來哄她。

        阿渝麻木地把被吵醒的金寶哄睡著，再扒拉了一些材料，修好了被陰陽臉掀翻的帳篷，好讓金寶在里面安然睡覺。

        濃稠的黑暗之中，阿渝蹲在垃圾堆的一面墻跟前，像一尊雕像。她伸出手，用指尖在粗糙的墻壁上摸索，這上面被她用小紅磚刻了三個正字，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五天。她仍然沒有任何狂犬病的癥狀，但是現在沒有任何人能與她一同慶祝，她只覺得好累好累，從四肢百骸到五臟六腑都精疲力竭。

        阿渝討厭這樣的無能為力，討厭后悔萬分的感覺，更討厭這樣一個懦弱無能的自己。

        阿渝把手按在胸前的口袋上，里面裝著之前撿來的碎瓷片。阿渝用碎瓷片幫新生兒割了臍帶，她見識過這樣的鋒利度，如果是沖著她自己的脖子或者手腕，只需一下……就干干脆脆地解脫了。

        阿渝魔怔地把那塊碎瓷片掏了出來，在灰暗的環境中看它模糊的輪廓。

        似乎有一個充滿魅惑的女聲在阿渝殘缺的耳朵邊上吹氣，輕聲說道：“只需一下……就再也不用在這個荒誕世界受折磨了……就一下……”

        她似乎說服了阿渝。阿渝鬼使神差地離那塊碎瓷片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阿渝覺得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能感受到一顆顆血珠從自己的手腕上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然后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跑動，最終匯集成河，載著她的身體，將她送回現實……

        可這時響起了嬰兒嘹亮的哭聲，一下子把阿渝拉回了現實。聽到金寶的哭聲，阿渝腦子里的牛鬼蛇神霎時間煙消云散，她滿腦子都是金寶怎么了。阿渝扔下碎瓷片，拔腿往帳篷跑去。

        “哇嗚嗚哇！”

        阿渝手腳麻利地準備好奶，抱著金寶邊哄邊喂奶。等金寶吃飽喝足了，小腿一蹬又睡過去的時候，阿渝這才從緊張忙碌的忘我狀態中回過神來。

        阿渝看著睡得正香的金寶，眼神里帶出一些溫柔眷戀。這個孩子真的命大，這樣惡劣的生產環境，這樣粗陋的飲食，她都挺了過來，奮力地吃和睡，卯足了勁兒長大。她想活著，即使是這樣殘酷的環境下也想活著。

        這樣強的求生欲倒是讓阿渝不敢死了。在金寶平安長大之前，阿渝絕不能死。

        賊老天，你休想這么輕易地就收了小爺。

        阿渝躺在金寶身邊，蜷成半月形，將她護在自己的懷里。提心吊膽了一整天，她終于能稍微放松下來，合上重如千鈞的眼皮，沉沉睡去……

        繼第一次接生后，阿渝開始了第一次帶娃。經過剛開始的手忙腳亂之后，阿渝已經能熟練地上手了。這主要還得得益于金寶是個皮實的孩子，阿渝尤其喜歡她這一點。

        就算早就知道了荒誕世界里的人類是短命鬼，長得肯定會比現實世界里的人要快，但阿渝還是為金寶的成長速度大吃一驚。

        第三十二天的時候，金寶學會了爬。

        貓給新生兒們丟了幾件麻袋一樣的衣服進來，金寶這件后背寫著“六一八”，阿渝覺得這編碼和她想的名字簡直是交相輝映。

        阿渝還扯了布，用碎瓷片刮成一條一條的，給金寶松松地綁在關節處，當作護具。然后阿渝就放心大膽地把金寶帶到干凈又安全的空地，陪她練習爬行。

        第三十六天的時候，金寶能站起來了。

        阿渝經過一番廝殺，提著奶桶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金寶扶著墻壁，顫顫巍巍地站著。阿渝放下奶桶，驚喜地跑過去，抱住金寶，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接著，阿渝就又多了一個活動，抓著金寶的兩只小手，陪她慢慢地挪動步子，學習走路。

        只過了兩天，金寶就能自己站起來走路了。阿渝和她圍著奶桶坐下，一人抓一個破了口的碗，盛滿奶之后碰杯。

        “干杯！”

        她們笑得見牙不見眼。

        第四十三天的時候，金寶已經能小跑起來了，她的頭發也長到了及肩的長度。

        陸姨說的的確沒錯，金寶真的很漂亮，就算放到現實世界里，大家也會這么說。阿渝完全不覺得自己這是帶著“妹妹濾鏡”。

        金寶長了一頭銀白色的細軟頭發，發尾有些自然卷。她的眼睛是異瞳，一只是棕黃色，另一只是冰藍色，像極了阿渝在現實世界里喜歡的臨清獅子貓。妹妹是個美人，阿渝覺得既驕傲又擔憂。

        兩只奸詐狡猾又兇殘的貓也注意到了金寶的美貌，它們丑惡的貓臉總是在見到金寶的時候露出奸笑，兩只豎瞳迸發出閃閃精光。不用想都知道，這兩只貓是把金寶當成金山銀山了。對于來錢貨，兩只貓難得“慷慨大方”一回，給金寶扔了一塊煮熟的雞胸肉，估計那也是貓的食物。

        和金寶一起吃雞肉的時候，阿渝又想起了陸姨之前的那番話。金寶這么漂亮，至少會被高價賣出去。只希望買主能看在金寶身價這么高的情況下，心疼小錢錢，對金寶好一點。

        第四十五天的時候，兩只貓帶著買主來了。

        這不是阿渝第一次見“例行抓人”的場面，在金寶出生后過了兩天，也就是第十七天的時候，兩只貓也帶了貓來挑人出貨。那次來的是個肥貓，長得和光頭強養的肥波一模一樣。陰陽臉和潘達對著“肥波”奴顏婢膝、點頭哈腰的時候，阿渝就忍不住想笑。

        肥波挺肚擺臀，在房間里漫不經心地搜尋它想要的貨色。看到阿渝抱著的金寶時，肥波頓住了，傲慢地指著阿渝，沖著卑躬屈膝的陰陽臉問道：“這個不錯，三個金喵幣怎么樣？至于這個嬰兒嘛……就當是送的了。”

        “瞧您說的，這個大的可是個四耳，多少見啊，放您那再養兩天價錢肯定能翻番！而且這個嬰兒可是漂亮的異瞳呢，放外邊一群貓老爺搶著要啊！”陰陽臉的貓爪子不停地在空中比劃，它說得眉飛色舞，一點都不肯吃虧。

        肥波不為所動，瞥了一眼阿渝。

        “這個大的，也才兩個月大，這個小的，怕是才出生沒兩天吧？再漂亮半路死了也沒什么用。上次從你們這進的稀缺貨剛到店就死了兩三只！最多四個金喵幣，不能再加了。”

        陰陽臉不肯松口，腆著臉，搓著爪子說道：“我這普通貨色也得四個金喵幣一只呢！您看……是不是再加些？我這每天又是牛奶又是饅頭的，可比那些無良繁育貓精細多了！這花費嘛……嘿嘿，自然也就高些。您總不能讓我虧本吧？”

        肥波朝著空氣翻了個大白眼，這被阿渝看了個正著。

        貓居然也會翻白眼！

        阿渝覺得特別有意思。

        最終肥波只帶走了其他選中的“貨物”，臨走時還不往叮囑陰陽臉：“你把四耳和異瞳這兩只好好養，下個月我來，她們倆要是還精神著，我就十個金喵幣一起帶走。”

        “是是是，一定一定！老板下次光臨啊！”

        陰陽臉滿臉恭維，很狗腿地把肥波送了出去。等它再回來的時候，整個房間都能聽見陰陽臉沖著潘達吐苦水吐得驚天動地。

        “還什么‘高品質寵物人店’，我呸！喵喵的，不就是個二道販子嗎？從我們這跟傻缺主人那薅羊毛！還十個金喵幣打包帶走？老子出貨一只就至少得十個金喵幣！喵喵的！”

        陰陽臉嘰里咕嚕地“喵喵”了半天才走。潘達一聲不吭，一副傻白甜的模樣，只忙著往嘴里塞吃的。阿渝記得不久前就是因為這個傻白甜才鬧了“鼠災”，這貨明顯是個“下次還敢”的主。

        那次“例行抓人“出貨后，阿渝就一直在做準備，把每日節約出來的牛奶用來梳洗，尤其是把金寶整理干凈。

        荒誕世界的寵物市場也是看顏值的，不過和現實世界中人類的審美稍微有些偏差。人類認為的美人這里的寵物市場也喜歡。但一些奇怪的“變異”在這里的寵物市場似乎也大受歡迎。就比如阿渝的耳朵有天生的缺口，耳朵的形狀有些像蝴蝶翅膀的輪廓，看上去像是有四只耳朵，也因此貓叫她“四耳”。可是這種“特色”如果放在現實世界，人們只會叫這“殘疾”，那可就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了。

        但不管在哪個世界，干凈點都看著比較討喜。不管是被什么大老板看上，再轉手賣出去，她現在只想先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再說。

        留是不可能留下的。留下繁育就是在閻王面前作死，還生怕自己還不夠脆皮，生怕閻王的大手一拍拍不死自個兒。

        只有出去才有一線希望。

        至少，至少她要把金寶送到一個比較靠譜的主人手里。

        到第四十五天的時候，陰陽臉帶了另外一個大老板過來房間挑人。陰陽臉的態度依舊十分恭順，只不過它這次更像一個心甘情愿的“舔狗”，哦不，應該叫“舔貓”。

        看到這位大老板的真面目，阿渝瞬間就懂得了舔貓是怎樣煉成的。這是位風情萬種的美貓，金漸層的皮毛散發著低調的光芒。她的左臉嘴唇的上方有一顆黑痣，像極了上個世紀的某位米國女神。阿渝不由自主地就在心里叫它夢露。

        夢露和肥波截然相反，一絲絲的傲氣也沒有。它一邊和陰陽臉調笑撒嬌，一邊仔細留神房間里的“貨物”，陰陽臉被它忽悠得團團轉。可夢露顯然不是個花瓶，它隨手一指，選中的都是這里身體健康而又長相端正的“貨物”。

        夢露那保養得很好的爪子指到阿渝在的方向時，躲在阿渝身后的金寶探出頭來，沖著面前的大美喵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阿渝發誓，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夢露眼里一閃而過的驚艷。但很快夢露就很好地掩藏起來，她輕描淡寫地說：“啊呀，這兩只多好看啊，二十金喵幣一只怎么樣呀？不過我這次帶的錢可能不夠，我下次給你好不好呀？”

        陰陽臉被夢露撒叫做嗲的姿態哄得心花怒放。夢露的這一套美色喵喵拳打到了陰陽臉這只舔貓的心坎上，這大大地滿足了陰陽臉身為男喵的虛榮心。于是，陰陽臉豪情大發，拍著胸口說道：“妹子你隨便挑，錢不夠這兩只哥哥就送給你了！嘿嘿嘿，怎么樣，哥哥我夠意思吧？”

        好家伙，這下就連平日里只知道吃零嘴抓人的傻白甜潘達都驚掉了下巴。

        果然，不管在哪個世界，類似“舔狗”的生物的下限都是負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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