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進入河北，最令小張感到欣喜的，就是那一棵棵還掛著綠葉的樹。但同樣也有令人惋惜的事——自助快餐變成了稀罕物。東北，尤其遼寧，是自助快餐的陣地。

　　夜晚，昌黎縣。

　　今夜的西風比白日里還大，七級的大風在城鎮的巷子里盡情肆虐，呼嘯著宣告主權。

　　小張正獨自一人在一座廢棄加油站里炸雞架吃。雞架五塊錢一斤買的，解凍后小張才發現，全是雞屁股。

　　看著雞屁股，小張就想到了屎。

　　阿蒙在幾公里外的一棟破房子里搭帳篷，之所以沒和小張一起，便是因為這個廢棄加油站地面全是風干的屎。即使小張摘了一把草充當掃把，將地面打掃得干干凈凈，阿蒙也不肯入住。他過不了心里的那一關，阿蒙這樣說。

　　對露營地，小張又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得百無禁忌了呢？小張開始回憶。

　　也許是那一次次，不肯將就，結果卻越找越差，最后甚至不得不花錢住店的教訓。這就和蘇格拉底的摘花理論一般。遇到合適的，那就不要錯過。

　　第二天，小張和阿蒙正式分道揚鑣，阿蒙要走沿海，往他不曾踏足的南方去。

　　也是今天，小張在一個象棋群里看到了一個比賽宣傳——北京市朝陽區  “聚惠緣杯”  象棋聯誼賽。

　　小張看看開賽日期，還有四天，開賽地點，還有一百五十公里。于是小張痛快地決定，到時候順路去蹭蹭熱鬧，切磋一番，送個人頭。

　　……

　　進北京前，小張找了個加油站洗頭洗臉，進京可不能太邋遢了。一把抓下百來根頭發的小張，終于想明白，那個火遍全網的騎行阿秋，頭是怎么禿的。

　　這天冷的，又長久不洗頭，能不掉頭發么？

　　北京界。

　　小張出示了身份證，在機子上刷了一下后便直接通過，并沒有要健康碼行程碼等。

　　都說北京物價貴，具體有多貴，沒到過北京的人大多數都不清楚，只是一個概念而已。今天，小張切身體會到了北漂們的肉痛。

　　麻辣燙二十三塊錢一斤。

　　打鹵面十五元一份，鹵都看不到肉，固形物含量一半不到。

　　路邊便民早餐車，又薄又小的雞蛋餅，五塊錢一個。

　　一葷一素蓋飯，十八元一份。

　　……

　　小張默默地啃著在隔壁河北廊坊市買的十塊一斤的餅干，他買了三斤，至少能啃三頓。

　　小張還在北京遍地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發現了新奇的事物。便利店里都有小份快餐，熱乎的，一份一小勺，舀到分成四個格子的快餐盒子里，快餐盒子也比其他地方的小一圈。一位顧客打了一份宮保雞丁，十四塊八，小張瞄了一眼，很確定，這宮保雞丁的份量，他能一口悶。

　　吃可以啃干糧解決，住就有些棘手。北京，首都，大城市，公園能否露營是個極大的問題，小張可不想剛搭好帳篷就被驅趕。

　　斟酌片刻，小張還是決定  “花錢消災”  ，住幾天旅店，這樣子他去逛各個景點不需要再騎車，直接乘坐地鐵會輕松一些。

　　單間，八平米，七十一晚。青旅十二人間，三十一晚……

　　十二人……小張馬上就否決了，這么多人，晚上還睡不睡了？當小張以為找到一個六十塊的單間，結果卻是四人間的青旅時，小張的耐性終于被磨光了。

　　他要露營！省下錢來，等出了北京大吃大喝三天三夜，豈不痛快？

　　小張不信邪，偌大的北京，還能沒有一個露營之所？他又何必窩在幾平米跟一群人一起住？

　　來到一個小公園，小張詢問了兩位大叔，得知這個公園沒人管，挨到天黑后，便找了個相對偏僻的地方搭起了帳篷。

　　小張晚上啃的餅干，喝著七塊錢的雪碧，也就只剩飲料還是這個價，能讓他啃干糧啃得舒服點，帶給他些許的親切感。

　　進故宮參觀需要提前預約。小張按照網上搜索得來的流程操作一番，卻震驚地發現，故宮已經預約到了一個星期之后！

　　小張不可能為此停留那么久，只好將這個遺憾，留待日后再來彌補。

　　小張決定先去游覽頤和園，這需要他從東南到西北橫穿北京市區，考慮到首都的擁堵，小張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都城，自古便是外地人所向往，或者好奇的地方。都城的經濟或許不是第一，但所謂  “天子腳下”，城市建設、人民生活等都是數一數二的。因此，在很多不曾踏足都城的人們眼里，都城就是一個無比繁華之所，建筑華麗，器具精美，事物先進，人人知書達禮……

　　即使在如今這二十一世紀，首都北京在國人眼里也是最頂級的城市，不吝各種贊美之詞。而小張以前從未到過北京，對這座城市抱有著很大的期望。

　　昨日剛進北京時，寬闊平坦的大馬路，整潔有序的高樓，路邊配套完善的設施，確實讓小張好好見識了一番大城市的氣象。

　　然而昨天進城太晚，未能細細觀察，今天橫穿整座城市中心，小張看到的卻令他大失所望。

　　小張已經走過許多城市，走城市最煩的就是等紅綠燈，而最怕的也是闖紅燈的人群。

　　小張本以為作為首都，北京的闖紅燈現象會好一些，卻沒想到北京比很多城市都要嚴重。

　　在東北，如果沒有車，經常有一群人一起闖紅燈，小張在長春的同學阿斌戲稱之為  “東北式過馬路”  。小張對此深表認同，因為他目前去過的其他城市里，闖紅燈，往往是幾個人闖，更多的人在老老實實等候倒計時，而東北則是成群結隊。

　　北京也是如此。

　　四環附近。

　　小張刻意邊騎邊數著，八個十字路口，沒有交警，也沒車經過的路口有七個，他便見到了七次成群結隊闖紅燈，沒有一次例外。在其中一個路口等候時，小張還專門提前拿出手機子準備拍照，只想看看這次會不會例外。但很可惜，沒有例外。小張也因此拍下了切切實實的證據。

　　東北地廣人稀，即使在城市里人也不多，路口紅燈沒車是很常見的。小張自認，若是自己，長年累月下來他也會闖。但北京熙熙攘攘，又是帝都，城市文明建設理應首屈一指，卻也是如此，這恐怕不能全部歸結于急著上班這一理由。小張只覺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今國內存在著各種地域歧視，對于河南就是  “偷井蓋”  ，但小張沒在河南，沒在其他地方發現井蓋被偷，卻在北京發現了。就在一個橋底下，非機動車道上，一大塊長方形井蓋不翼而飛，若不是小張眼尖，差點就栽在這里。而井蓋位置四周沒有任何警示之物，可以排除是工程人員所為。這不是被偷還能是什么？小張憤憤不平地詛咒偷井蓋的缺德佬。

　　讓小張心情得以變好的是，他在一個地下美食街里，吃到了稍微便宜點的嗎十八塊錢的一葷二素套餐，又買到了十二塊錢一斤，買一斤送半斤的棗糕。

　　清華與北大，緊挨著圓明園，離頤和園也不遠，小張便在路過時瞧了一眼。

　　頤和園風景優美，小張走馬觀花地逛了一圈，看著時間，覺得還來得及，便又逛了圓明園。

　　圓明園最著名的便是西洋樓遺址里那個殘破的大石門。

　　從殘缺的一個個柱基上，小張依稀可以想象出當初的盛景。親自看到，那感覺和看一張照片是不一樣的。

　　勿忘國恥。

　　小張腳步匆匆，趕在閉園之前將圓明園轉了大半。天黑的早，小張就在附近一個小公園露營。

　　第三天，小張開始往回走。來時他走的外圍三四環，這次他要走北京的最中心地帶，去看看那天安門。

　　天安門前，道路禁止停車。小張只好放慢速度，一手把控方向，一手拍照。升國旗也是看不到了，真是有些遺憾。

　　看過天安門，晚上小張又來到第一天晚上公園露營，不過這次他專門換了個位置。

　　第四天，便是象棋比賽的日子。小張很早便來到場地，這是一個餐館的二樓，專門騰了出來。

　　對于拿獎小張是從未抱過希望，只是從未參加過這種社會上的線下比賽，來湊個熱鬧。不過七十塊錢的賽事服務費，著實讓小張肉痛了好一會。

　　八十多人，經過一天的激烈拼殺，小張成功殺進倒數前十，榮獲參與獎，獎品是一瓶即食熟剁椒。

　　好歹沒有空手而歸，小張對獎品很滿意，聞起來夠香，嘗一口，夠辣。

　　比賽結束時天已全黑，又趕上了晚高峰，這時候騎車穿行市區顯然不安全。于是小張便在最近的公園里，在一個偏僻的草地上搭帳篷。

　　說是公園，其實就是路邊一塊面積大些的綠化地，小張昨天專門來探過路，還問過一位環衛工人，被告知這里晚上不能露營。但小張今晚還是打算在這露營，他就不信，這么一塊綠化地，晚上也有人走進深處巡邏。

　　第五天，小張睡了個懶覺，昨天一天的比賽實在是耗費心力，頭也暈暈沉沉的。今天他便要離開北京，繼續出發，他不想再啃干糧了。

　　出市區的路上，小張看到不少頭發花白的老人家，拖著個麻袋，往里面塞落葉。小張上網搜索，有一個答案他覺得比較靠譜：冬天沒草，撿落葉回去喂羊。看到這里，小張只覺長見識了。

　　晚上，小張找到一個橋洞，空間還挺大，這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這么偏僻的地方，他終于可以生火做飯了。

　　晚飯是一鍋酸菜豬肉餃子，一袋一斤，只要六塊錢，小張又撿了一次便宜，心情更加舒暢。

　　吃到一半，橋洞旁傳來貓叫聲，不久，一只貍花貓便出現在小張視野里。

　　小張夾了個餃子丟過去，貍花貓受到驚嚇跑掉了。小張又夾了幾個餃子，丟到更遠的地方。等小張過段時間去看時，發現餃子都沒了。

　　吃了就好，小張放心地笑了，至少今夜貓咪不用挨餓了。同是橋底流浪人，相逢同吃一鍋餃。

　　凌晨四點多鐘，小張起夜時便發現下雨了。直到七點多，雨還沒有停，而天氣預報是一天的雨。

　　下雨就休息。這幾乎成了重裝長途騎行者的生存準則，于小張也是一樣。

　　冒著小雨，到旁邊公廁把幾個水瓶都灌滿，又去附近小超市買點食材，小張回到橋下，繼續當他的  “北京橋底洞人”。

　　貍花貓又循著美食氣味來了。小張買東西時便想到昨晚的貓咪，特意又買了一袋餃子，沒想到真的來了。這次小張夾了更多的餃子丟過去。

　　小張突然想拐跑這只貍花貓。他在網上常常能見到帶著狗長途騎行的，自己也親眼見過一回，心里是有些羨慕的。但狗狗太重，貓咪則最好不過，還可以暖身子。

　　但這也就是想想而已，以貓咪的性情，是不大可能和狗子一樣，能安安靜靜陪主人長途旅行的。

　　雨下了一天，終于停了，小張收拾東西，吃完早飯，繼續趕路，天氣預報后天下雪，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一大早便是爬山，伴著四五級的逆風。小張只覺自己的路線選擇是個大問題，秋季在東北苦苦挨過一個多月的逆風，到北京后，風終于小了幾天，怎料今天又重新大了起來。雖然如此，但小張還是充滿了干勁，因為前方便是長城。

　　最先看到的，是居庸關。居庸關橫亙在兩側山脈中間，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其中還有段長城，就像天橋一樣橫在國道上方三四米，可以從左側的山坡爬上去，可謂觸手可及。

　　緊接著不遠便是水關長城，但距離國道太遠，小張只能遠遠地看到，其中蜿蜒曲折的一小部分。

　　最后，便是最著名的八達嶺長城。

　　但惋惜的是，八達嶺長城距離國道也太遠，只能看到其中模糊的一小段。雖然有心前往，但小張不想推著沉重的車爬十幾公里陡峭山路，最終還是作罷。

　　走過一個又一個長城，海拔也越來越高，在山頂上，路邊已經出現了雪，許是前些天便下過一次，至今未化。

　　站在埡口，又一陣寒風吹過，小張打了個哆嗦。盡管氣溫只有六度，但爬了半天的山，小張的內衣已被汗水浸濕，緊貼著身體，正應了那句廣告詞，“透心涼，心飛揚”。

　　俯瞰著山腳，小張頓覺生出些許豪情，這就是歷史的厚重感吧。

　　停留了片刻，小張轉身，騎著車俯沖下另一頭的山腳。

　　再見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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