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肘腋之變
“究竟為何?”商榷壓下火氣,“說。”
馮掌膳俯首一拜,不敢看一眼身旁的馮良,只說道:“公子祁乃是炎王嫡次子姜祁,而當(dāng)今王后卻出自侯府蕭家。”
大炎國有制,公侯以上士族所生公子在爵位未定前隨母姓,故大炎國國姓軒轅,而公子祁卻姓姜。
說實(shí)在的商榷對這個世界的制度很是疑惑,常常讓人分不清此時到底是身處戰(zhàn)國,還是隋唐時期。
在子女承襲上,甚至還有遠(yuǎn)古母系社會的影子。
給人的感覺就像好幾個時空交疊在一起,亂得是一塌糊涂。
商榷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商榷原以為這公子祁縱有地位也比不得公子仲,卻沒想到,四位公子之中他的身份才是最貴重的。
今日坐次是公子桓坐了主位,公子仲坐在主客位,他則坐在次客位,而公子楚坐在他的下首,敬陪末座。
公子桓雖是陳國嫡長公子,雖然年齡較公子祁長上一二歲,但這里是大炎。
這主位怎么輪也輪不到他去坐。
四位公子當(dāng)中,公子桓一開始表現(xiàn)的尊貴非常,禮賢下士,若不是最后急功好利破了表象,商榷對他的映像是最深的。
公子仲居中調(diào)停,一開始偏著公子桓,后來見商榷確有才華,倒是旁他差開了不少話題。
公子楚,心計(jì)最深,他一直在注意著公子桓,像是在看著他。
公子祁最不起眼,說的話不多也不少,看上去最沒心機(jī)。
現(xiàn)在想來,這幾人中他的身份在大炎當(dāng)屬最尊貴的,卻處處表現(xiàn)得稚氣未脫的樣子。
而且不爭不搶,對公子桓的失禮也未有表示,還坐在了公子仲的下首。
炎王嫡子的身份,母親又不是現(xiàn)在的王后,……他應(yīng)是先王后的兒子了。
又是嫡次子,說明他還有位兄長……這大炎國以后可有得鬧了。
但,商榷并不認(rèn)為這與自己有何關(guān)系,“那又如何?”
馮掌膳俯首再拜,“蕭家世代掌大炎內(nèi)帑,對王室最為忠心,被歷代炎王視為心腹,但蕭家出了王后,這內(nèi)帑自然也就不是炎王的內(nèi)帑了……”
商榷又冷冷地問了句,“那又如何?”
馮掌膳第三次俯首一拜,“奴的原主家就是大炎先王后的姜家。”
商榷聞方立即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不是獲罪商賈的家奴?”
馮掌膳語帶哽咽,“少爺,獲罪的是先王后的娘家,關(guān)內(nèi)候姜家啊。”
商榷怒不可置,拿起茶杯摔了過去,“大膽,你們竟敢偽造戶冊,欺瞞秀才。”
茶杯擦著馮掌膳的額頭摔在地止,崩裂的碎片反彈回來,在她臉上留下一道細(xì)細(xì)的傷口,可見商榷有多生氣了。
偽造戶冊,這是要?dú)㈩^、抄家的大罪。
商榷雖不知情,但難逃失查之過。
追究起來,是要被開革功名,終身不錄的。
“少爺息怒,少爺息怒。”
馮良跪行幾步,俯身解釋道:“關(guān)內(nèi)侯姜家原本就是商賈出身,只是上代姜侯得薦牌入了仕途,又在戰(zhàn)場上屢立奇功,得炎王賞識一路高升,這才有了后來的關(guān)內(nèi)侯姜家。”
“姜家這次獲罪,原先的爵位被收了個干干凈凈,戶冊自然也改回為商籍,并非有意欺瞞啊,少爺。”
商榷深吸一口氣,又坐了下來,緩下了語氣,“接著說。”
馮掌膳抬起頭,“奴本是先姜王后貼身女使,王后臨終前將奴賜于嫡長公子……做了家人子。”
“什么?”
商榷簡直難以理解,看著眼前這個年近三十的婦人,“可是你……”
那公子祁看不上不過十五、六歲,就算是兄長,年紀(jì)也不會差太大吧。
要知道關(guān)內(nèi)侯姜侯年不過四旬,他的妹妹若是活著也是三十四、五的年齡。
雖說現(xiàn)在的人成婚都早,但也不會給兒子娶個跟自己年紀(jì)差不多的女子吧。
馮掌膳自懷里取了布巾,沾著地上未干的茶水,在臉上擦試了一番。
再抬頭時,不過是位二十出頭的貌美婦人。
商榷剛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怒極反笑,“好,很好,不只偽造戶冊,還你們竟然還喬裝改扮,假借身份。”
這是成心想害死他啊。
馮掌膳立即說道:“少爺,還請聽奴細(xì)稟。”
商榷無力地?fù)]了揮手,“說。”
馮掌膳細(xì)細(xì)道來,“三年前,蕭夫人誕下公子受,被冊立為后,兩位先出的嫡公子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去歲大雪,多地受災(zāi),內(nèi)史大臣卻上書,言帑庫無賑災(zāi)之銀。”
“王上無法,只得先從內(nèi)帑撥銀二十萬兩以賑災(zāi)情,并命嫡長公子代王巡示,以安民心。”
“可嫡長公子到了災(zāi)區(qū),打開裝銀的封箱,發(fā)現(xiàn)封箱里裝的根本不是賑銀,里面裝的卻全是石頭。”
“蕭家借機(jī)污陷嫡長公子貪污賑銀,欲起逆行,王上大怒下旨徹查。”
“卻在關(guān)內(nèi)侯府中搜出大量的鐵器,坐實(shí)了謀逆大罪。”
“關(guān)內(nèi)侯被逼自裁,全家發(fā)賣。”
“嫡長公子讓奴與馮良假借夫妻之名,混進(jìn)發(fā)賣的仆婦當(dāng)中,出了宮。”
商榷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出離憤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那位嫡長公子……”
“王上雖不信嫡長公子會謀逆,但證據(jù)確鑿之下,只能判了公子墨刑,流放邊關(guān)。”
商榷只覺得諷刺,拿過桌上的茶壺就著壺嘴喝了一口,“這嫡長公子對你到是有情有意,他既然無事,你怎么不去找他?”
馮掌膳失聲痛哭,“嫡長公子之所以讓奴出宮,是因?yàn)榕?dāng)時已有身孕,嫡長公子身份未明,怕有不測,這才有此安排,還讓馮良照顧奴。”
“可在發(fā)賣途中,被人牙子發(fā)現(xiàn),那牙子怕奴賣不上價錢,一碗藥湯生生打下了我的孩子。”
“奴,沒能保住嫡公子血脈,實(shí)在無顏再見嫡長公子……”
商榷看著哭得不能自己的馮掌膳,冷靜下來的頭腦快速運(yùn)轉(zhuǎn)著,“你的話,我不信。”
馮掌膳哭聲驟停,抬頭看向商榷。
馮良張口欲幫著解釋。
商榷卻打斷了他,“你說嫡長公子是因?yàn)槟阌辛松碓校抛屇慊斐鰧m的?”
商榷身子一動,湊在馮掌膳的耳邊,問道:“你當(dāng)時真的有了身孕嗎?”
商榷抬起身,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美艷婦人,“你剛剛給我演出了好大的戲,癡情女子為保子嗣不得已離開獲罪的夫君。”
“但是你卻忘了,少爺我久病成醫(yī),一眼就看出你未曾有過身孕。”
“你假借有孕,讓嫡長公子放你出宮,是怕受牽連吧?”
“只是沒想到,你裝得太像,讓人牙子起了疑心,才給了你一碗打胎藥。”
“你誤服藥湯,傷了根本,也再不能有孕,這才跟了馮良做了真夫妻,對吧?”
馮掌膳的冷汗順著鬢角流下。
馮良在一旁聽得心神具裂,不可置信地盯著馮掌膳,“阿秀,你……”
馮掌膳原名姜秀,是賣身進(jìn)姜家后改的名字。
看她不施粉黛就如此美麗,想必是關(guān)內(nèi)侯特意調(diào)教過,才獻(xiàn)給姜王后的吧。
若不是她與馮良有了夫妻之實(shí),商榷也不會被欺瞞這么久。
馮掌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商榷見她眼神游移,靈機(jī)一動,“先王后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到的嫡長公子身邊的?”
“你真是姜家的人嗎?”
“奴,奴……”馮掌膳慌亂地想解釋,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商生此話何意?”
商榷抬眼看去,只見公子祁一身黑衣地站在門外,臉色陰沉地可怕,全無半點(diǎn)白天的稚氣。
“榷這宅子雖不是高門富戶,但公子祁接連不請自入,是不是太失禮了。”
公子祁卻并不接話,而是追問道:“商生方才所言是何用意?”
商榷輕笑一聲,“這,你就要問問姜秀了?”
馮掌膳一聽商榷改了對她的稱呼,心知不好,“少爺,奴對少爺是忠心的啊。”
“你的忠心,本少爺可不敢要。”
白天才出賣主家的私秘,現(xiàn)在還敢提忠心,簡直是笑話。
只看姜秀剛剛那一番言辭,只怕這姜王后之死及關(guān)內(nèi)侯謀逆的事,跟她脫不了干系。
縱使不是參與者,也定是知情人。
商榷可不敢與之為伍。
馮良見勢有不對,連忙說道:“少爺……公子……阿秀決不敢謀害先王后和嫡長公子啊。”
見商榷并不理會,公子祁的臉色也越發(fā)陰沉,他不由得抓著姜秀的手臂,“阿秀你快給公子和少爺解釋清楚啊,你怎么會……怎么會……”
姜秀卻低下頭,不敢看她。
馮良又跪行幾步,抓著商榷的衣擺,“少爺,我跟阿秀都是從涼國逃難來的,曾同村生活了七八年,她最是善良不過,不可能害人的啊。”
商榷低頭看他,“十三年那場雪災(zāi)之后,你們就失散了對吧?”
馮良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
商榷問道:“那再見面是什么時候的?”
馮良喃喃地回答:“是侯府出事,她從宮里逃出來。”
商榷又問道:“她什么時候進(jìn)的宮啊”
馮良不明白商榷為什么這么問,“五年前,她被侯爺夫人身邊的管事女史,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
商榷接著問:“那她什么時候進(jìn)的宮啊?”
馮良想了想,回道:“她進(jìn)府后不長時間就被送進(jìn)宮服侍姜王后了。”
商榷又問道:“那她什么時候和你相認(rèn)的?”
馮良愣了片刻,想起什么似的,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姜秀,“是侯府出事……阿秀出宮說嫡長公子因她有孕,讓我假借夫妻之名護(hù)她安全……”
商榷知他是想白了什么,裝作不經(jīng)意地又給了他致命一刀,“嫡長公子認(rèn)識你?”
馮良搖搖頭,猛一閉眼,又猛地睜開,恨恨地看向姜秀,“仆在侯府只是一名雜役,未曾伺候過嫡長公子。”
話說到這,馮良自知自己受了蒙騙,放開了抓著衣擺的手,無力地跌坐到地上。
嫡長公子身為一國嫡長,真要托付有孕的姬妾,也不會隨意挑一個見都沒見過的雜役。
況且,炎王自始至終都沒有要?dú)⒌臻L公子的意思。
嫡長公子根本無須提前安排他宮里的人。
公子祁刷地一下抽出腰間的佩劍,架在姜秀的頸側(cè),“說,你究竟還隱瞞了什么?”
姜秀嚇得瑟瑟發(fā)抖,更說不出話來。
姜秀在發(fā)賣途中誤服藥湯,失去了生育能力后,轉(zhuǎn)而與馮良假戲真做,成了真夫妻。
要知道現(xiàn)在的制度雖然不像后世那樣對女子要求嚴(yán)苛,但姜秀曾為一國嫡長公子的姬妾,在嫡長公子只是被流入,還未身亡之時,也不是什么人都敢碰的。
這種種的不合理之處,只能讓商榷往陰謀詭計(jì)上猜測了。
如今看著姜秀面無人色的臉,他知道自己多少是猜著真相了。
公子祁長劍一送,在姜秀勁間劃出一道血口,“說——”
眨眼間鮮血就浸濕了領(lǐng)口的面料。
姜秀拌的更話不出說了。
“公子祁。”
商榷見公子祁有些喪失理智,不由喚了他一聲。
公子祁雙目赤紅。
商榷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人活著,才有用。”
公子祁恨恨地收回長劍,“來人”。
一聲令下,屋外進(jìn)來兩個同樣穿著黑衣的壯漢。
公子祁用劍指著姜秀和馮良,說道:“將這二人綁了,帶走。”
“慢!”
商榷見公子祁要將姜、馮二人帶走,連忙阻止。
公子祁把劍抬起指向商榷,“商生要攔我?”
商榷也不惱怒,而是平靜地伸手壓下了劍身,“不管這二人是何來歷,他們是我人官牙手中買來的,上了我商家的戶冊,總是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
公子祁聞言把劍歸于鞘,“那你想怎樣?”
商榷看向狼狽不堪的兩人。
馮良輕聲叫了聲“少爺”。
姜秀見他攔下了公子祁,也一臉期冀地看向他。
商榷不由一陣頭痛。
這兩人在府衙是登過記,入了他商家戶冊的。
就算商榷有權(quán)打殺了他們,也得把尸體留下給府衙備案,驗(yàn)明證身才行。
若交給公子祁處置,時間長了不見蹤影,府衙不查到罷。
一旦查了,他上哪找人去。
沉思了一陣,商榷說道:“我這有一劑藥方,人喝了之后會假死十二個時辰。”
姜秀一聽,面如死灰。
馮良到是沒有什么表情,顯然并不認(rèn)為自己會有性命之憂。
這些事中,他可能真是無辜受累,并不知情。
但商榷并沒有因此留下他,他跟公子祁接著說:“明日我讓小用去府衙報(bào)官,就說有仆奴偷食未熟的果子中毒而亡,等衙役驗(yàn)看過,公子再將人帶走,不知如何?”
“當(dāng)然,這藥方還需要公子你找人去抓,另外還需準(zhǔn)備一男一女兩具尸身,也好讓我為他們?nèi)胪翞榘病!?br />
這個年月沒有DNA檢測,埋入土里,只要年齡、性別對得上,時間久了誰知道埋的是誰。
他大可以在墳頭散些化骨粉,加速尸體腐化。
到時候剩一堆骨頭,誰能奈何得了他。
至于將來這二人活著出來指證蕭王后……他大可不承認(rèn),他買的商賈家出身的奴仆、且有夫妻名份,可不是關(guān)內(nèi)侯家的雜役,更不是會是嫡長公子的家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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