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魔
簡世鳶周身縈繞著金蓮法相, 刺金的道紋點綴額心，隱約可見一葉蓮瓣。
他神魂受損，唇色極淡，映著額心一抹金, 竟流露出幾分以前沒有的脆弱, 仿若初霞照耀下的朝露, 細(xì)膩得要被灼散。
他無意識地掐訣，法相倏地?fù)u晃，搖曳著拖出光暈，他坐在光影中, 面如冠玉, 淵清玉絜。
此刻, 簡世鳶的靈臺、識海一片混沌, 好似風(fēng)暴后的港灣, 零落著無數(shù)金色粉末。
碎成兩半的神魂被他細(xì)致打磨, 截口處瑩瑩玉澤。簡世鳶無法阻止神魂的潰散, 與其看它自然消弭，不如自己動手, 至少能將它打磨得好看些。
看著只有原先四分之三大小的神魂，簡世鳶沒有一絲焦慮。身體的疼痛, 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現(xiàn)在能平緩地思考問題。
越是危急關(guān)頭, 簡世鳶越冷靜。
他思考著修士修補(bǔ)神魂時慣常做法：
一、天靈地寶滋養(yǎng)神魂。
簡世鳶手頭沒有護(hù)心草, 也沒凝魂花, 現(xiàn)在也不可能購得。
二、修煉凝魂養(yǎng)魂秘法。
能修復(fù)神魂的秘法都是天地大冊列的大術(shù), 籠歸大宗門、世家所有, 不外傳于世, 簡世鳶求不得。
三、龜息假死，等待親朋救助。
這條明擺著不可行。
四、由人化傀，暫存意識。
變成他人操控的傀儡？簡世鳶不可能接受。
前面似乎無路可走，簡世鳶也不沮喪，反行其道，仔細(xì)思考有哪些方式可以磨損神魂。
如意夫人的煉魂術(shù)、法陣法器、天火突然，簡世鳶想到什么。
心魔！
意隨心動，簡世鳶的靈臺驟風(fēng)急過，掀起無數(shù)漂蕩的金色粉末，虛空中一雙金色的、無機(jī)質(zhì)的眸緩緩睜開。倏然，靈臺四面八方濃霧乍起，隱隱約約有無數(shù)面金色的鏡子從深處，緩緩騰升。
嚇——
一道巨大的法陣勢不可擋般籠罩靈臺，如巨手，將簡世鳶的靈臺籠絡(luò)。金色鏡子無風(fēng)自動，飛速打圈。
只聽“�！币宦�，無數(shù)面鏡子倏地停住，它們定在原地，嗡鳴著，顏色逐漸變淡、輪廓模糊，沒一會就全部消失不見。
而簡世鳶捏著一半的神魂，強(qiáng)迫它化為自己的模樣，又將它拋在靈臺中央，任由它懸浮晃蕩。
也不知簡世鳶使什么法子，原本光滑明亮、完好無損的靈臺壁上赫然裂出無數(shù)紋，而化為他模樣的神魂也色澤黯淡，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一股甜香。這味太誘人，好似成熟的水蜜桃，甜到香、香到膩，誰嗅了都覺得心醉神迷，恨不得一口吞掉它。
簡世鳶耐心等待著。
神情無悲無喜無懼無恨，仿佛已入定，心無雜念。
他強(qiáng)行催裂靈臺，使神魂散發(fā)出引誘心魔的甜香，就是想以身為引，誘騙心魔來他靈臺，困而殺之。
心魔是一種伴生魔，它無色無相無形，最開始，修仙界的修士們都不知道心魔的存在。它力量微弱，又常在修士渡劫、晉升的虛弱時期，以幻象的形式出現(xiàn)。
修士們身心俱疲，很難判斷出靈臺滋生的是心魔還是雜念，一時不慎，就會被它們蠱惑，被吸干神魂，修為散盡、魂飛魄散。
完美無缺的靈臺，心魔很難鉆入。一旦靈臺有損，神魂受傷，它們就會一窩蜂沖進(jìn)來，它們會幻化成修士最珍惜、最恐懼的幻象，迷惑修士放松警惕，甚至利用幻象操控修士的情緒，誘導(dǎo)修士放棄抵抗。
心魔的發(fā)現(xiàn)還是一位化神修士斬殺幻象里的妻子時，斬出一個丑陋的魔物，自此暴露。那位修士修無情道，明明深愛自己的妻子，卻狠下心殺妻證道，心魔一時不慎，沒能逃脫，被他當(dāng)場斬殺。
修仙界對心魔是又懼又恨，心魔熟知他們的秘密，又清楚他們的軟肋，�；没伤麄冏钫鋹�、渴望的幻象。
所以常有修士，明知是幻象，仍被心魔所惑，他們心中有欲，舍不得掙脫幻象。有些修士甚至在斬殺心魔時，損害道心，自此每次晉升渡劫都會被心魔所纏，直到死都不能解脫。
簡世鳶主動損傷靈臺，引誘心魔的行為放在修仙界可以稱得上驚世駭俗。
誰能問心無愧？
誰又能無欲無求？
引誘心魔，就是找死，沒有人能毫發(fā)無損地經(jīng)歷心魔幻象。
也不知過了多久，簡世鳶似乎忘記了時間。
一只香軟的手臂悄悄捧住神魂的臉，柔軟香艷的唇貼在臉側(cè)，輕輕咬了口白皙的耳廓。
簡世鳶強(qiáng)行將意識投入神魂中。
他能感受到耳朵溫?zé)釢駶櫟挠|感，他緩緩睜開眼，面前是一個身著薄紗的少女，胴體姣好，它將胳膊搭在簡世鳶脖頸上，軟軟呻吟，似乎在渴望什么。
簡世鳶略皺眉，直接閉上眼。
“滾�！�
就像一個正在抵抗女色誘惑的男修，強(qiáng)忍著心中悸動。
心魔化為的少女咯咯一笑，它已經(jīng)完全了解到簡世鳶最愛的人的模樣，也知道他在渴望什么樣的情愛。
只見少女的衣物變化，從開始暴露的薄紗化為精美華貴的貴妃袍，她嬌媚地去捧簡世鳶的臉，似乎要吻他的唇。
簡世鳶側(cè)臉，躲開它的進(jìn)攻。
心魔不惱，繼續(xù)隨著簡世鳶的心，變化成俠女、吸血姬、天使還有各種它聞所未聞的奇怪模樣。
三番四次，心魔也有些受不住了。
這修士欲念太重了，那么會玩啊？
它正想做些什么，卻猛地感知到簡世鳶心中喜歡的人又有了變化。
它心中一喜，由少女變?yōu)樯倌辏@次它直接選了件輕飄飄的紗袍，沒骨頭地掛在簡世鳶肩頭，清瘦白皙的手腕輕輕蹭著簡世鳶的脖頸。
“我想——”
簡世鳶突然一笑，猛地將它抱個滿懷，雙手牢牢握住它幻化的雙臂，心魔大喜，誰料下一秒不是翻云覆雨，而是！
靈臺中，無數(shù)面鏡子顯現(xiàn)出來，心魔預(yù)感不妙，仔細(xì)一觀，鏡子中完全照出他們的姿勢、模樣，簡世鳶懷里的自己赫然長著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它像驚醒，想逃離簡世鳶的懷抱，但簡世鳶牢牢地束縛著他。
心魔知道自己要涼，當(dāng)即破口大罵，“你這變態(tài)！你耍我？！”
這修士真特么是個變態(tài)！
它頂著簡世鳶的臉，一會兒變男一會兒變女，還裝扮成不同的樣子引誘他？！
“你想穿這些奇怪的服飾就自己去穿，折磨我作甚？”
簡世鳶掐住它的脖頸，呢喃，“我只是好奇，畢竟我不可能穿這些款式的衣服，讓你試給我看，可以滿足我的好奇心�！�
心魔還是少年簡世鳶的模樣，它氣得直哆嗦，“你還在腦子里想！你對著自己的臉——”
突然，它像察覺到什么，臉色瞬時慘白。
“你最愛的人是自己？這怎么可能？”
簡世鳶看著懷里的少年自己，無動于衷地問：“有什么不可能，我的心由我控制，想愛誰，想恨誰都由我操縱�！�
最開始，簡世鳶怕心魔找不到他的心底的欲望，察覺這是個陷阱，就故意捏造個與自己長相一致的初戀少女，果不其然，心魔沒發(fā)現(xiàn)自己幻化的模樣有什么問題，還熱情地誘惑他。
看著心魔頂著自己的臉搔首弄姿，簡世鳶忍了忍，才沒笑出來。
心魔不敢相信地?fù)u頭，“這不可能，你是人！你心中怎么可能沒欲？！”
從來沒有人類能無欲無求！
只有無欲無求、沒有渴望的人類才能操控自己的心！
只要他存在欲望，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也能讓心魔察覺到，古往今來，多少豪杰死在美色溫柔鄉(xiāng)，多少英雄死在財權(quán)上，怎么會有人對這些毫無渴望？！
而面前這人，完全沒欲望？？？
這怎么可能？！
心魔知道今日在劫難逃，它不想著逃跑反而恐懼地質(zhì)問：“你究竟是不是人？”
不等簡世鳶回答，它又自言自語道：“就算不是人，也有欲望，無欲之人無情之人？”
它尖嘯一聲，化為原本的樣子，想要逃出簡世鳶的靈臺，但簡世鳶遍布法陣，請君入甕，它怎么可能逃出去！
心魔驚恐地仰面，靈臺上空一雙金色的眼睛緩緩睜開。
無數(shù)鏡子對著心魔，它無路可逃，它也不敢逃。
在看到金眸的那刻，它瑟瑟發(fā)抖，質(zhì)疑、恐懼地問：“大人？”
金眸無波動，居高臨下俯視著靈臺，心魔像是重溫什么恐懼的景象，顫抖著伏下身，“是您嗎？監(jiān)視員大人�！�
簡世鳶察覺到什么，想要阻止，心魔卻轟然自爆。
它寧愿死也不愿對上這位存在。
心魔自爆后，無數(shù)灰黑的粉末漂蕩靈臺中，簡世鳶移開意識，神魂又變?yōu)樵镜哪樱澙返赝淌芍哪Х勰瑪嗔训慕乜谔庪[隱約約浮現(xiàn)一層晶瑩的光，它牢牢鎖住金色粉末。
他的神魂不再彌散了，心魔可以修補(bǔ)自己的神魂。
簡世鳶沒有一絲喜悅，他想著心魔自爆前的那句話。
監(jiān)視員？簡世鳶？
這似乎是一個針對他的陰謀。
簡世鳶緩慢地呼吸，平復(fù)內(nèi)心的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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