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維以不永傷（下）
在某天課間休息的時候，張金鵬鬼鬼祟祟地將我拉到教學樓的拐角樓梯邊上，告訴我說有好東西給我看。我還饒有興致地將頭探向他身邊，張金鵬從懷里掏出一些照片。
照片中的女主人公正是王璐瑤，而另一個男主人公是一位看上去年紀較大的男性，滿頭亂蓬蓬的長發下是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他們似乎在赤裸著身體，并在吸食某種貌似雪茄一樣的煙草。
我怔住了，呆呆地望著那些照片，照片中那個猥瑣長發青年面目猙獰，雙臂滿是紋身，而王璐瑤神情恍惚，眼神渙散。
張金鵬神秘兮兮地說：“葛羽，你知道王璐瑤這是在干啥？照片里那個猥瑣紋身男就是她前男友，是個著名的半吊子樂手，是個人渣......那男人整天扎在女人堆里，還是個癮君子！這是幾年前王璐瑤跟老流氓搞對象時候拍的私房照片......別的不說，那位老哥他吸大麻�。∧阏胰思仪芭眩悴缓没仡^人家要找你拼命的！我已經聽說那幫人在偷偷打聽你了！兄弟，你這次真的是栽倒在女人手里了......”
我頓時感到整個世界崩塌了，王璐瑤竟然有這樣不堪的過去，跟這樣的人交往！！
那些排練樂隊、暢游蘭州、操場臺階上的那些幸福時光......全部跟撕碎的紙片一樣，被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里面，直到被撕裂為齏粉。我非常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像一個儲滿酸水的塑料袋，但是底部已經裂了一個口子，有種酸澀的流體一樣的東西在我胸口涌動。我難受極了。
張金鵬像是一個獲得寶藏的探險者一樣，非常得意的說：“葛羽，我沒有騙你吧！這是在上周末的觀影會上，我哥們從旁邊那個垃圾學校的幾個混混那邊搞來的，費了我兩條黑蘭州煙！當然這都是一年前的老照片了，照片里的那個男的就是那個垃圾混混樂手，兄弟我沒有騙你吧......”
“你能別煩我嗎？！”我非常痛苦而又失落地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返回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半晌后王璐瑤進入教室，她看到我后向我打招呼，但是我并沒有回應。
王璐瑤的眼神中充滿了迷惑不解，然后默不作聲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我用余光微微一瞥，座位邊王璐瑤正低頭翻看一本純英文小說。她也察覺了我偷窺她的眼神，微笑著擁食指刮一下我的鼻子。
她將臉探向我的面前，白皙的脖頸勾勒出優美的弧線。
我依舊假裝看書，全程沒有理會她對我的挑逗。
“怎么了，我的小帥哥？”王璐瑤看到我神色有些異常，關心的問道。
“沒什么......我就是有些感冒，有些頭疼......”我不想這么輕易表現出自己的不滿，但是周邊都是同學，我不方便與她此刻當面對峙，所以想先暫時拖延一下情緒。
我心里一直期待她能給我一個答復。
“哦，那你要多注意一下，快期末考試了呢。”王璐瑤很認真地盯著我說。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語氣中已經滲透出些許不耐煩和厭惡，但是我真的無法面對剛才張金鵬給我呈現的那一幕，那些東西打碎了曾經留存在我心里面所有美好的幻覺。
第二天，王璐瑤很早就來到學校，坐在自己座位上。
我在早自習前進入教室，發現王璐瑤正筆直地坐在那里，她的后腦梳著非常干凈利落的馬尾，兩顆眼睛熠熠生輝，像是小狐貍一樣。
我已經感冒了好幾天，請了兩天的假，這一天才返校并無精打采地坐在她身邊。
王璐瑤從課桌抽屜里掏出一盒藿香正氣水，遞給我說：“早餐后，馬上喝了！”
我看到這一幕，心里更難受了。我略帶倔強地說：“你拿回去吧，我不喝......我在家已經喝過藥了。我對藿香正氣水過敏......”
王璐瑤像是一個小姐姐在看小屁孩撒嬌一樣無奈地望著我，笑著說：“哎呦，這誰惹到我們家大寶啦，還藿香正氣水過敏，你咋這么容易過敏呢......”邊說邊用她的手指來撫弄我的下巴。
“別鬧了！”我有些慍怒地一揮手，不料竟將那盒藥給打落在地上。
王璐瑤先是一怔，然后什么也沒說，緩緩將那盒藥給撿起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走出教室。
在此后的將近一個月之間，我們交流非常少，我感覺王璐瑤也感知到有些風言風語已經流竄到我的耳朵邊，也影響到我們之間的關系。
但是我能深深感到她一直非常努力地彌補我們之間的罅隙。
馬上又到十月，深秋的黃葉已經漸漸鋪滿校園周邊的甬道。
在我生日的前一天，王璐瑤神采飛揚地主動向我攀談，她很神秘的說：“快到你生日了，我送你一個小禮物，你肯定想不到是啥。”
我一句回應也沒有，低頭在那里寫作業。
突然，王璐瑤用她那纖細的手指抓起我的手，從課桌抽屜里拿出一本精裝版的書籍，我仔細瞄一眼，是墨西哥作家利薩爾迪的《賴皮鸚鵡》，這是一本我一直想買但沒舍得去買的書，因為這個書只有精裝版本，實在是太貴了。
王璐瑤看我眼前一亮，笑嘻嘻的說：“這個‘賴皮鸚鵡’跟你實在是太像了，都是那么理想主義地活著，但卻始終漂泊不定......自由地流浪固然很好，但最終也得有個期限，你總得回到自己的港灣，是嗎？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說完王璐瑤拍了拍書籍的封面。
“我不要，你自己留著看吧，我不喜歡看這種無聊的東西......長篇累牘都是廢話和垃圾......”說完我將那本書推到她的課桌上。
其實利薩爾迪的《賴皮鸚鵡》是我最為喜歡的文學作品之一。
在王璐瑤深深的不解和無奈眼神中，我低頭沉默不語，她似乎有些慍怒和不解，失望地離開了座位，消失在清晨窗外的光線中。那天她請了假，直到三天后才回來重新上課。
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產生著不可逆轉的變化，她也開始跟我玩冷暴力。
她那件讓我內心糾纏不清‘電影院照片’事件，我都沒有向她證實，也許是沒有勇氣證實。那一切已經是過去的事情，里面有多少內幕，或者又有什么我所不了解的隱情，那都是時光留在過去的烙印，我為何一定要需要讓她證實呢？
但是她跟那個癮君子的那些照片猶如擺在眼前正在發生的場景，歷歷在目，讓我痛苦不已。
不如就這樣吧，淡淡地化解這份苦澀，忘卻了她吧。
我向班主任李德林申請，將我和王璐瑤的座位分開，理由是彼此坐在一起會互相干擾，影響學習。李老師很快就回應了，于是我和王璐瑤的座位被調開。我跟一名男生坐在靠教室右側的窗戶邊，而王璐瑤則被分到了教室最右側的區域，她也是靠窗而坐。
這樣我們倆基本上被整個教室給隔開，甚至一天的時間也能做到打不上照面。
這樣清冷但悠閑的日子日復一日，終于熬到了平安夜。平安夜這天學校也沒有放假，也沒人送來什么祝福。我照常在晚飯后騎著單車，呵著熱氣從清冷的街市上一路騎車趕到學校。
這天晚上，王璐瑤沒有趕來上晚自習，教室里也稀稀拉拉坐著一些同學，很多人請假了，估計都和哥們兒或閨蜜啥的去歡度平安夜或搞什么活動。
我覺得那天晚上很安寧，至少可以清凈地看看書。
在我打開課桌抽屜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里面放著一盒精美的CD合集，塑料薄膜上是王璐瑤的字跡“Oh My Love”。回家后我打開厚厚的CD盒，里面是三張CD，還從中間的夾層掉出一張卡片，上面是王璐瑤手寫的歌詞或是詩句啥的：
“
Wind flowers
�。L之花啊，風之花，）
My father told me not to go near them
（父親對我說別走近它）
He feared them always said they carried him away
�。ㄋf他總有些害怕因為他曾那樣迷戀過它）
Wind flowers
�。L之花啊，美麗的風之花）
I couldn't wait to touch them to smell them
（我急切地想要去撫摸它我想深情地聞嗅它）
I held them closely
（我想貼近臉頰親吻它）
Now I cannot break away
�。ㄈ缃裎乙褵o法自拔）
Their sweet bouquet disppears
�。ㄋ姆枷戕D瞬即逝）
Like the vapor in the desert
（猶如水汽在沙漠中蒸發）
Take a warning son
（所以，孩子，聽句勸告吧）
Wind flowers their beauty captures every young dreamer
�。ü爬隙利惖娘L之花啊它的美麗迷惑了每個年輕的追夢人）
Who lingers near them
�。ㄋ麄兙镁玫呐腔苍谒纳砼圆辉鸽x去直到死去）
Ancient wind flowers i love you
�。ǘ爬系娘L之花我愛你）
”
我發現這段文字來自其中第一張CD的第三首歌曲“Windflowers”，我找到對應的曲目開始播放，隨著憂傷哀怨的旋律，我看到CD所附的歌詞本上印著有關這首歌的簡介以及創作背景。
這首歌似乎是一個樂隊根據古老民謠而改編，歌曲的背景是一個凄美的愛情悲劇。傳說古希臘神話中美神維納斯愛上英勇而美貌的少年，但是少年卻于一場格斗中喪命。維納斯終日以淚洗面，滴落的淚水化作血水，灌溉出那美麗而孤獨的風之花(Windflowers)。
歐美樂隊Seals & Crofts將其改編，歌詞表達了一位慈祥的父親對年少無知的兒子的告誡：越美麗的事物越容易流逝，美妙的夢幻終會如海市蜃樓一般隨風飄逝。人生繁華萬千，不過一場春夢，最后都是一場空。
我一直循環著這首“Windflowers”，伴隨著那空靈優美的旋律緩緩步入夢鄉。
這個CD可能是王璐瑤留給我最后的美好且純真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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