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房間內陡然出現了道光源。

        奧蘿拉和卡嵐齊齊朝著門口方向看去，便見路德維希沉默地站在門口，他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石膏像，灰藍色眼眸里仿若醞釀著風雪，只一眼，就讓人心底生寒。

        看到路德維希，奧蘿拉本能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縮回手，然后默默咽了個唾沫，忍不住去想哥哥剛才都聽到什么。視線來回掃過周遭，她詭異地生出了自己和少年正在偷情卻被哥哥抓住的錯覺。

        尤其少年還光著上半身！

        書房內靜的可怕。

        奧蘿拉尷尬地站著，清了清嗓子，她強行把腦中的奇怪想法壓下，故作淡定地舉起手中的藥瓶，解釋：“哥哥，我剛才是在為他上藥。”

        我們真的沒干什么！

        路德維希視線銳利地掃過奧蘿拉身上穿搭整齊的衣裙，再看向少年輕翹的嘴角，嗓音緊繃地丟下一句：“把衣服穿上。”

        “聽到沒，快點把衣服穿好。”

        奧蘿拉壓低著嗓音，對卡嵐重復了一遍。

        說完，連忙把藥瓶放下，越過他，快步走向路德維希。

        她倒是不怕哥哥沖自己發火，但唯獨害怕哥哥對她感到失望，從而在心里放棄她。

        “哥哥，你是生氣了么？”

        奧蘿拉賣乖地抱住路德維希的手臂。

        得到一枚冷冰冰的眼神。

        “我錯了。”奧蘿拉很是熟練地跟他認錯，“下次不會再犯了。”

        路德維希知道自家妹妹的性格，屈指敲了敲她的腦袋，語氣涼涼：“你的下次不會，是下次還敢吧？”

        奧蘿拉抿唇，討好般地沖他笑了起來。

        路德維希見此，心頭的火氣并沒有消退。他能接受未來奧蘿拉和人交往，而此事的前提是她的交往對象是他給她挑選出來的人。

        他移開眼，用理智偽裝出平靜，道：“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卡嵐佇立在原地。他看著奧蘿拉頭也不回地奔向門口站在光下的男子，看著他們旁若無人般地親昵交談，無形間，就好似有一堵透明的墻，將他和他們隔開。

        他陷于昏暗，而他們站于明亮。

        卡嵐陰郁地垂下眸，殷紅的唇畔浮現出冷冷的嘲弄。

        也是。

        曾經的他就只能躲在暗處，像個見不得光的老鼠，偷偷窺視著奧蘿拉。只要能看見她，他就無比滿足。

        但是……她死了。

        思緒頓住，卡嵐黑色瞳孔里瞬間漫開瘋狂的猩紅。

        時間赫然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暫停，粘稠的、污穢的黑暗從卡嵐身后的巨大陰影里緩緩流淌出來。它化為數十根觸手朝著門口處的金發少女涌去，但剛一觸及，卻只克制地汲取了點她的體溫，就迅速退了回去。

        卡嵐神情恢復平靜，接著重重地咳嗽了聲。他抬起手擦去唇側溢出的鮮血，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他穿上襯衣，緩步走到門口，看著眼前完全沒有察覺到異樣的少女，胸腔里填滿了對她的病態渴望。

        而今他決定走進少女的世界，徹底占據著她的身側。

        他想要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想要她全部的愛。

        卡嵐收起思緒，露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問：“姐姐，我想和你們一起吃飯，可以嗎？”

        奧蘿拉笑容不減：“隨你。”

        作為父親，海利歐并不負責，他將絕大多數時間都消耗在了和情婦相處，很少會在餐點出現在餐桌上和兄妹二人一起進食。

        今天當然也不例外，餐桌的主位依舊空缺。

        “姐姐，我可以坐在你的身邊么？”

        少年拘謹的詢問在耳畔落下，奧蘿拉無所謂地點頭。

        反正就三個人吃飯，餐桌還那么大，坐哪里都可以。

        而她的對面，路德維希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注視著少年拉開奧蘿拉右側的餐椅，他身上穿著自己的舊衣，笑容無害。

        卡嵐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安靜地抬起眸。

        目光交錯間，他們互相看穿了對方的性格。

        一個掌控欲強，一個占有欲深。

        總結下來，都不是正常人。

        而作為他們兩人漩渦的中心，奧蘿拉卻絲毫未察，專心和自己最討厭的番茄做著斗爭。她把一顆顆紅色的番茄丁從米飯里挑出，堆疊在餐盤里。

        卡嵐見狀，頗為新奇地問：“姐姐，你是不喜歡吃番茄么？”

        “嗯。”

        奧蘿拉隨口回著，并沒有看他。

        “讓我來幫你解決它。”他自告奮勇地說。

        奧蘿拉挑完了所有的番茄丁。

        她詫異地側過眸，見少年的表情認真，不帶一絲嫌棄。她頓住，忍不住問：“你喜歡吃這個？”

        卡嵐笑了起來，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歡。只要是姐姐給的，我都喜歡。”

        一發直球明晃晃地撞向奧蘿拉。

        奧蘿拉聽慣了太多人的吹捧，早就對此無感，便只是把他的這句話當成為了討自己歡心的漂亮話，并不當真。

        她想了想，既然他喜歡，那給他吃也無妨，伸手便準備把裝有番茄丁的餐盤推給少年。

        “蘿拉。”

        路德維希磁性的聲音響起，他用告誡的口吻說：“不要挑食。”

        這句話一出，成功打斷了兩人交換食物的小動作。

        奧蘿拉郁悶地將餐盤里的番茄丁倒回燴飯。

        而卡嵐則是看著奧蘿拉的目光愧疚，他小聲說：“對不起，姐姐。”

        “你跟我道什么歉？”奧蘿拉不解。

        “剛剛都說好了，現在卻食言。”

        他自責著，眉梢里盡是落寞之色。

        奧蘿拉不在意地回了個“哦，沒關系”，低頭磨磨嘰嘰地用勺子扒拉起燴飯，半天才吃一口。

        這一幕畫面全然落入路德維希的眼中。

        他冷眼睨著卡嵐的表演，見奧蘿拉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薄唇不禁彎起。

        晚餐后，奧蘿拉看著路德維希和卡嵐一前一后地走進書房。

        她好奇地想要跟上去聽他們談話，但被關攏的書房門直接擋在了外面。

        她倚靠著墻壁，自顧自地猜測起他們談話內容。

        奧蘿拉覺得都不用猜，哥哥肯定是要求卡嵐不準靠近自己。不過，她比較想知道的是卡嵐的答案。

        書房內，暗潮在空氣中涌動。

        的確如她所料，路德維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命卡嵐遠離她，但下一秒，就遭到了少年的直接拒絕。

        “不可能。”

        離開了奧蘿拉的視線，卡嵐不再繼續扮演怯弱少年的人設。他散漫地站在路德維希面前，狹長的黑眸里浸滿了偏執，那是對少女的勢在必得。

        目光充滿惡意地略過路德維希，若不是他在奧蘿拉的心中占據了太多的位置，他的死亡會讓奧蘿拉直接失去活下去的動力。

        卡嵐毫不懷疑自己動手會殺了他。

        少年的殺意稍縱即逝，卻還是被路德維希敏銳地捕捉到。

        他用深而沉的眸子打量起卡嵐，無聲評估起卡嵐的價值。

        “你能帶給蘿拉什么？”路德維希冷靜地問：“你知道她每晚使用的脂膏要花銷多少金幣？你一個無父無母且不被承認的皇帝養子，你要如何維持她現在的生活狀態？如果嫁給你，蘿拉的身份就從高貴公主直接跌為平民的妻子，你又打算讓她怎么在帝都的貴族圈子抬起頭？”

        一連串問題直戳痛點。

        眼下，卡嵐甚至還不能動用全部力量。

        這具人類身體過于脆弱，他在蘇醒時將靈魂中的力量封印了近乎十成，才勉強保證身體在使用過程中不會崩壞。

        更別提，路德維希口中的財富與地位。

        這些他統統都沒有。

        沉默了半晌，卡嵐捏起拳，嗓音沙啞地說：“我不會再如年幼時那般，因為你的一句命令，從此躲進暗處，再也不和蘿拉接觸。”

        路德維希的目光略帶嘲諷。

        “兩年時間，你說的這些問題我都會解決。”

        路德維希沒有說話。

        他們兩人無言地對視著，而就在這幾乎能讓人感到窒息的氛圍下，三道清脆的敲門聲打破了安靜。

        奧蘿拉在敲了三下門后，就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哥哥，喬剛泡好了紅茶，我怕它冷了就先給你送進來。”她扯著蹩腳的理由，視線無聲略過少年，見他依舊沖自己露出淺淺的笑容，更是好奇。

        奧蘿拉放下托盤，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還是少年扛住了哥哥的壓迫？

        “怕紅茶冷了。是沒有保溫法陣嗎？”路德維希一句話就戳穿了她的借口。

        奧蘿拉轉了下眼眸，也知自己根本騙不過哥哥。她索性不再找其他理由填補，直接坐進沙發，聲音驕縱：“好嘛，我就是在外面呆不住，想要聽你們的談話。”

        “對了，哥哥，你們都聊了什么？”

        路德維希并不打算把自己和卡嵐的對話告訴奧蘿拉。

        沒必要。

        而且她還不一定會對卡嵐動心。

        路德維希準備轉開話題，就聽卡嵐含著笑意地說：“姐姐，我和哥哥沒有聊什么。他就是詢問了下，我是怎么遇到你的。”

        “哥哥”二字，在奧蘿拉每每沖他用撒嬌的語氣喚著時，路德維希能清楚感覺到胸腔被塞入柔軟的情緒。

        但此刻聽著卡嵐這么一喊，路德維希卻覺得萬分刺耳，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

        路德維希抿緊唇，嗓音冷得幾乎可以掉冰渣子。

        他說：“別叫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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