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車斜停在了人行道上，所經之處多殘破桌椅，中間店面的鐵門簾更是直接凹了進去，最后那輛車壓著一輛倒地的電瓶車，停止了對街道的摧殘。

        禁戒線內站著兩名交警，正圍著一個癱坐在樹下的男子，男子面色潮紅，無論交警說什么，他都擺擺手不搭話。

        交警身旁還圍了兩三個人，他們均露憤怒之意，一婦人還穿著圍裙，直接叉著腰指著男子，眼神兇狠，嘴上罵罵咧咧。

        老板娘越過禁戒線，幾次想上前跟交警搭話，卻又因為性格較為柔和，基本上插不上嘴，她攥著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老板娘，發生什么事了？”站在線外的葉伶舟擔憂地喊了一聲。

        老板娘見到兩人，哎喲一聲，連忙走到她們面前，面露苦澀地指著現場傾訴道：“那個男的喝酒開車，撞壞了咱們這街店好多東西，現在又耍賴坐著不肯跟警察走，鄰里都在那要賠償。”

        說著，老板娘一拍大腿，也忍不住應著周圍的罵聲怒道：“殺千刀的喝了還開車，不要命啦。”

        她稍稍發泄了一下，才說出自己正煩惱的事：“現在靈兒要放學了，我得去接她，但警察還沒處理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走，而且車子還壞了。”

        老板娘一般會騎電瓶車去接靈兒，剛剛在事故現場正好看到那輛電瓶車被壓倒在車底，現場還沒估計損失，所幸這起事故沒有人員傷亡。

        她念著女兒，幾次想跟交警溝通，卻又抵不過另外幾家店主的嗓門。

        交警對坐倒在地耍賴的醉漢也十分不耐，還要應付連聲抱怨，一時之間不免感到焦頭爛耳，根本無心關注一旁手足無措的老板娘。

        葉伶舟聞言要與宗逸對視，眼神交匯，瞧見了宗逸微微點頭。

        一點通。

        得到了回應，膽怯的心被簇擁向上。

        她斟酌一番，壯著膽子與老板娘說：“要不，您在這處理，打電話跟老師說一聲，我們可以去接靈兒。”

        老板娘一喜，稍加思索后連連點頭，握住葉伶舟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感激地道謝。

        記下了地址和電話，還擔心老板娘不放心，她們又把學生證留了下來。

        走到小區門口，正思索著要不要給司機打電話，宗逸突然停下，葉伶舟走了兩步見人沒跟上，回頭疑惑地看著她。

        宗逸眸里發亮：“你之前是不是說……市內自行車，可以載兒童？”

        剎那的怔愣，葉伶舟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她對沒法載人耿耿于懷到現在？

        走到小區存放自行車的地方，葉伶舟驚訝地發現她朝著另一輛自行車走去。

        那車子葉伶舟見了兩會，一直停在那沒人動過，因為車型不多見，也就有點印象。

        她竟然還多買了一輛，而且比起前有籃后有座的公路自行車，這款明顯是山地自行車。

        孤零零被鎖在車位不知道吃了多久的灰。

        而最初的那一輛，則被葉伶舟在暑假時充分利用了起來，征求了宗逸的意見，讓它沒有含淚吃灰。

        去武館的時候騎它，去打工的時候也騎的它。

        宗逸面對她好奇的目光，長腿一跨，利索地坐好，一副拒絕回答的樣子。

        其實這車是她最初網購的時候，操作失誤買下來的。

        退款退貨的操作麻煩得要死，就差把手機砸了。當時又以為葉伶舟不會騎車，明顯不適合拿出來。

        最后還是放棄掙扎，擺那了。

        弄了半天，她才又重新買了一輛更適合城市用的公路車。

        買錯了這么丟人的事，她是絕對不會告訴葉伶舟的。

        一生要強的前上將擺了個酷酷的起步姿勢，頭也不回地騎著車就往幼兒園去了。

        ……

        離近幼兒園，兩人推著車步行，一路上遇到好多牽著小孩的家長，小孩一蹦一跳，小手始終牢牢地被大手包裹著。

        就像一根風箏，隨風搖曳，卻始終連著線，讓它落地時知道家的方向。

        將車停好，走到門口，兩位老師正一左一右地站著，微彎著腰，笑臉盈盈地與每位小朋友道別。

        “老師好，我們來接岳靈兒。”

        宗逸向其中一位老師說明來歷，聽見岳靈兒的名字，老師笑容霎時一僵，嫌棄的神情轉瞬即逝。

        注意到老師不自然的笑容，宗逸微瞇雙眸，她還未開口，對面的老師忽然插嘴道：“啊，靈兒的媽媽已經打電話來了，說兩個漂亮的小姐姐來接她呢。”

        這位老師的笑意明顯真誠許多，她看上去較為年輕，二十出頭的模樣。

        似乎為不攔著出口，她將兩人帶到一旁，小聲地指著園內道：“靈兒應該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待在滑梯那。”

        因為家長晚到而留在幼兒園的小朋友會由一位老師看管著，到游樂設施處邊玩邊等家長。

        擔心靈兒等久了，兩人決定暫時不追究頭一位老師異樣地神情，先去找靈兒。

        順著過道走，走著走著，葉伶舟忽然拉住了宗逸，略顯憂色。

        沿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宗逸透過玻璃門看到了靈兒的身影。

        從門內布置看似乎是教師辦公室，一位老師坐在座位上，表情不太明朗。

        她的對面站著靈兒和另一個小朋友。

        靈兒扎著小小的雙馬尾，粉粉的背帶褲，黃黃的小書包沒離身，她垂在兩側的小手緊緊地攥著。

        另一個小男生與她有一段距離，頭向上仰，雙手環抱著。

        一看就知道兩人發生矛盾。

        宗逸敲了敲門，吸引了屋內三人的注意。

        “姐姐！”

        本來還一臉倔強的靈兒，扭頭一看到兩人，眼眶瞬時紅了一圈，她嗚咽出聲，朝著宗逸撲了過來。

        宗逸趕緊蹲下接住她，將她攬進懷中，輕輕地撫摸她的頭，小孩身體顫抖著，不一會便感覺胸前的衣服洇了一塊。

        “怎么了，受委屈了？”

        話語輕聲對著靈兒說，宗逸卻看向了老師，老師看見兩人進來，當即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靈兒只管埋在宗逸懷里，搖著頭不說話。

        宗逸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葉伶舟，那一刻不知何時養成的默契，一個眼神葉伶舟立刻心靈交匯，她輕聲哄道：“靈兒來，葉姐姐抱。”

        懷里沒了人，宗逸站起身，她往前走了兩步，睨了小男孩一樣，嚴肅地看向老師。

        “老師你好，我們是來接靈兒的，請問發生什么事了？小孩怎么哭了？”

        少女年輕面善，高中生模樣，話語禮貌。

        老師卻因其冰冷徹骨的語氣，若饑鷹的眼神，不由得繃緊了神經。

        她訕訕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小孩發生了一些口角。”

        “什么口角？”

        “呃……”

        面對她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老師卻支吾其詞，她眼神閃爍，不自然地飄向一旁的男孩。

        小男孩正感到眼熱，岳靈兒竟有兩個姐姐來接，其中一個還溫柔似水地在哄著她，而自己卻孤零零一人。

        一時氣憤，他指著岳靈兒就大叫：“是她打我！”

        他煞有其事地模擬著岳靈兒打他的樣子，打了自己的肩膀一下，然后捂著胳膊作吃痛狀。

        靈兒身軀輕顫，往葉伶舟懷里又縮了幾分。

        “她為什么打你？”

        見兩人的反應，宗逸知道岳靈兒確實出手了，她看向小男孩，順著話問道。

        宗逸對待他可沒有面對靈兒那般聲音輕柔，小男孩有些懼怕，硬著頭皮小聲嘀咕。

        “我不過就說了兩句，她就打我，是她的錯。”

        “你說了什么？”宗逸追問。

        他爸媽工作忙，每次都要很晚才來，他是放學后滑滑梯的常駐嘉賓了。

        岳靈兒的媽媽每天都很準時來接她，今天稀奇地看到岳靈兒一個人在堆沙堆，他就沒忍住上去說了兩句。

        他說。

        爛嘴巴，沒爸爸。

        宗逸一窒，倏然怒瞪向男孩，懾得他啞了言。

        這話又一次流入岳靈兒的耳朵里，她的小手顫顫地，緊緊地抓著葉伶舟的衣袖，葉伶舟的表情也很難看，她柔著聲，拍著那瘦小輕抖的脊背。

        手上拿著紙巾想幫她拭去淚水，卻怎么哄也沒法讓女孩抬頭。

        靈兒沒戴口罩。

        靈兒不肯抬頭。

        “靈兒乖，擦擦眼淚，臉花了眼睛哭腫了會被媽媽看到的。”

        小姑娘不喜歡讓媽媽擔心，聽了話她立刻猛吸鼻子，微微仰頭，怕眼淚還要掉，不斷地眨眼睛，兩眼通紅，直讓人看得心如芒刺。

        葉伶舟小心翼翼地為她擦眼淚，擔心擦著衣服把臉頰哭損了，便輕輕地按壓，隨后又給她擤鼻涕。

        不經意地掃過她的唇，眼神一黯。

        小姑娘的臉上，自人中到上唇有一道長疤。

        岳靈兒是兔唇患者，幼時做了一次手術，但術后仍會在嘴上留下痕跡，一道長長的疤。

        “道歉。”

        深吸一口氣，宗逸居高臨下地望著小男孩，眼眸深邃如墨，板著臉的模樣居然將男孩嚇得不自覺也紅了眼。

        他又頗不服氣，咬著牙怒指岳靈兒：“她打我了！她道歉！”

        嘴硬的小孩，下一秒被扼住的下巴，宗逸微瞇著雙眼，一字一句道：“嘴賤，該打。”

        “誒……誒，別亂來。”

        老師像是看了一場匯演，此刻終于想起自己的職業，感慨著眼前全是沒長大的小鬼，她連忙上前制止住沖動的高中生女孩。

        瞧，小男孩已經‘熱淚盈眶’，要不是被掐著下巴，估計已經哭出聲了。

        “小孩子不懂事。”

        年幼不知言語刺，年長以言為利劍。

        那找懂事的人來。

        “李老師，鄭茂青的爸爸說今天來不了，可能要你幫忙送——”一位女老師推開門，話說一半，被辦公室內的場景怔愣地止住了嘴。

        “呀，怎么了嗎？”

        是門口那位和顏悅色的老師。

        宗逸松了手，揉了揉耳朵，無視沒了阻礙哭得撕心裂肺的男孩，走到葉伶舟身旁蹲下。

        岳靈兒見她一來，一下子又感到鼻翼酸澀，哽咽地忍著淚，拽住了她的手指。

        盡管葉姐姐很溫柔，懷抱也很軟，像棉花糖一樣柔和。

        但她只要看到宗姐姐，就會很安心，一安心下來，委屈感油然而生。

        忽地泫然欲泣的丫頭，惹得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的葉伶舟嗔了宗逸一眼。

        宗逸無辜地眨眨眼，她不會哄人，只會小小聲又干巴巴地說：“別哭了。”

        比起哄人，她更會的是：誰欺負你，你打回去啊！

        哦，她打回去了。

        宗逸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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