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名字
無人說話,靜靜聆聽著機箱嗡嗡地跑著,偶爾欣賞鍵盤上的飛舞。
輕提鏡架,拿過水杯暢飲一口,鄰桌的老師朝著依然留在辦公室里的三個小孩望去。
屋內一張長長的待客沙發,成三足鼎立,左側兩人離得稍近些,隔了小段微不可見的距離,沒有交談。右側那小孩頂著一頭金發,低垂著頭,雙手交握著,兩個拇指不斷地揉搓,好像正極度焦慮著。
叩叩。
虛掩著的門被敲響,黃佳身軀不受控地一顫,指甲深掐虎口,不敢抬頭。
“主任。”
徐老師起身迎接來者,一男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黃佳暗自松了口氣,只感背部發涼。
來人是學校的教導主任,標志性特征是襯衣最下方的紐扣永遠扣不上。
他進門后瞥了眼沙發上的人,對著徐老師點了點頭。
他揚著笑容輕咳一聲,試圖引起某人的注意,那人也如愿掀開了眼皮,看了他一眼。還未等他再說什么,身后還沒關上的門又被敲響。
“我是黃佳的家長。”
聲音偏冷,聲線高昂清脆,女人右手在門前敲完,重新搭回腰間,雙手握著一小巧精致的手提包,穿著修身小洋裙,濃妝艷抹。
她進門時先將目光輕飄飄地掃向不敢抬頭的女孩,隨后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在座的幾個成年人,徐老師向主任點頭,立刻往前邁出一步,友善地笑道:“黃佳媽媽您好,我是黃佳的班主任,我姓徐。”
女人禮貌地與徐老師握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徐老師好,我叫荊淑婕,您叫我名字就好。”
徐老師微微一怔,又迅速點頭,迎著她坐到自己工位前的椅子上。“來,荊女士請坐。”
荊淑婕輕點頭,順了順裙側,彎腰坐下。
自始自終,再沒有看黃佳一眼。
慵懶地回應著主任的招呼,宗逸睨向黃佳,自她的母親走進來,她就一直沒有動靜,連剛開始稍微岔開的雙腿都已經合攏,雙手抵在膝蓋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聽著徐老師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完,荊淑婕不由地眉間緊鎖,斂眸時眼中劃過一絲嫌棄,下一秒已經整理好情緒,以飽含歉意的笑容道:“不好意思啊,黃佳給學校添麻煩了,這錢我們會賠的。”
主任這時插了個嘴,他雙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道:“這小孩在校園里霸凌同學已經不是一兩次了,這次我們會給予記過處分,再有下次的話可能就是開除處理了。”
他道得義正言辭,挺著撐起衣衫的肚腩,表情嚴肅。
墻挪了位,這墻頭草也屁顛屁顛地把自己鏟起來,又重新換位置埋起來了。
葉伶舟好一陣感慨,再瞥眼主任的姿勢,莫名覺得不順眼,她竟不由地對比了一下某人負手的模樣,感覺某人身姿更為板正,做起這個動作其實一點也不像領導。
果然還是像健朗的老太太多一些。
“這……”
荊淑婕聽到處分面色變得有些難看,她拉下臉看著主任:“她就是一時糊涂,以后肯定不會了,兩小同學也沒什么事,處分就……嚴重了吧?”
話畢,她冷呵一聲:“黃佳,快給同學道歉。”
黃佳雙肩一縮,松開已經掐出了深印的雙手,站起身,朝著兩人的方向,閉著眼道:“對不起。”
她站得筆直,雙手擺在兩側握緊了拳,雙眼閉得緊,深怕稍一睜眼,那濃濃的怨氣就要席卷全身。
明眼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強烈的不情愿,葉伶舟側目去看宗逸,宗逸甚至連正眼都沒給黃佳,而且還微微后仰,雙眼耷拉,似眼前戲碼頗為乏味。
宗逸的態度傳遞給了主任,任荊淑婕怎么求情,都不更改處分的決定。
荊淑婕沒認出宗逸來,但通過主任的一些細微表情,她也發現了端倪,以為是另一個不好惹的富家子弟,她一著急,上前用力地拍了一下黃佳的背。
“什么態度!認真地給人道歉,以前都白教了是吧。”
背部火辣辣的疼,卻抵不過母親的這一句話,黃佳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氣,看向宗逸,眼眶已經泛紅,她一字一句道。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請原諒我。”
宗逸那雙杏眸里滿是冷漠,她往一旁挪了挪,圓圓的眼睛微張,故作天真疑惑地問道:“你欺負的又不是我,干嘛對著我說?”
旁邊的人兒稍有怔愣,見宗逸還要挪遠一點,她想伸手將人扯住,又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有大動作。
她現在壓根就不在乎那個人的道歉。
黃佳橫眉瞪眼,心中無限惱火,直氣得快要喘不過來,胸腔快速起伏,那怒火仿佛要將眼前的人淹沒吞噬。
要她跟破船道歉?
“快點的,沒點教養!”
狠話連在心里播報一遍的機會都沒有,荊淑婕就已經用她那小提包砸向黃佳的小腿。
也不疼,沒有話語來得刺骨。
“葉伶舟,對……不起。”
隨后上課鈴聲響起,徐老師決定把黃佳留在辦公室,讓其余兩人去上課。
回教室的路上,葉伶舟一直垂眸不語。
宗逸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是不是冷到了?哪不舒服嗎?”
葉伶舟回神,笑著搖頭,眼里柔潤似水,呢喃低語:“只是有點沒緩過神,謝謝你今天幫我。”
人兒已在岔路口駐留了許久,不知前方險惡與否,遲遲無法邁出一步,灰色的夜已經襲來,直要將人罩得黑白,她已到被迫抉擇的境地。
遠處忽閃忽閃,那是一盞路燈,閃爍著,明滅著。
直至常亮。
莫名無法抵擋住那雙眼睛所表達的意味,宗逸躲開了眼神,輕撓臉頰,急促地應了一聲,算是接住她的道謝,不再多言,逃似地快步前行。
望著那人倉促的背影,不多見的反應,葉伶舟輕笑,將未說完的話輕聲借予清風。
謝謝你的到來。
盼風兒能替她伏在耳旁送達。
……
下課后,葉伶舟拿起手上的作文本,走出教室。
繞過拐角,幾聲訓斥吸引了她的注意。
稍向聲源處探頭,只見角落站著那對母女。
荊淑婕全然沒有在辦公室時的矜持,她叉著腰,手指不斷戳著黃佳的肩,黃佳則垂著頭任她指責。
隱約能聽到一些內容。
“要不是老師告訴我處分不會影響你父親,家里非要把咱娘倆趕出去!”
“你不是說你跟宗家小姐搭上了嗎,人呢?騙我是吧?”
“嘖,你這臭小孩,一點用沒有還凈添亂。”
荊淑婕早年喪父,獨自一人撫養黃佳,說是撫養,更恰當的說是放養,但她還存著一丁點良心,再嫁時沒拋下黃佳,夫家還愿意花錢供她上學。
黃佳跟過去后沒改姓名,看上去繼父也沒有太想認她的意思,后來荊淑婕給丈夫生了一兒一女,加上原來的大兒子,一家五口其樂融融。
黃佳直接成了家中的透明人,無人關照。
荊淑婕是享樂的性子,平時混跡富家太太的圈子,家里一切都有人替著做,富太太做得滋潤自在。
跟隨丈夫參加過一些宴會,宗伊有到場,她也囑咐過大女兒要學會討好同校的大小姐。
荊淑婕認識妝發十分有特色的宗伊,卻認不出素顏的宗逸。
黃佳聞言不住地翻著白眼,絕口不提她惹的就是宗家小姐。
她不是學習的料,也沒想著掌握別的長處,在家爭不過寵,在外用各種方式找存在感。
葉伶舟只駐留了不到十秒,基本只聽到了一兩句,就直接朝著辦公室走去。
她不關心霸凌者的背景,也不想知道是否有什么苦衷。
讓一個受害者去同情加害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是病。
將作文本交給徐老師,徐老師不著急看,反而拉著她坐下,進行了一頓安撫。
葉伶舟對徐老師很感激,十分耐心地聽著。
徐老師說黃佳的處分會進行全校通報,學校也會針對霸凌現象展開一次學習教育,全方面制止這種惡劣事件的再度發生。
新來的徐老師對這所學校采取的舉動很滿意。
其他的人看到的卻是那個校園一霸金盆洗手后的洗白手段。
一個星期后,黃佳的處分被以廣播的形式播報,她還在全校師生面前做了檢討。
讓人意外的是,她這次的檢討似乎相當有誠意,甚至在檢討完后附加了一個九十度鞠躬。
據說是因為她招惹到宗伊的事情被繼父知道了。
她這之后整個人沉寂了許多,學校的人基本上也不再與她來往。
葉伶舟曾與她短暫對視過一次,那眸中是灰暗的死寂,卻參雜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黃佳至今都認為葉伶舟不過是學著她仗人勢,兩人身份互換,她覺得自己現在才是被霸凌的那個,只會搞些孤立手段,她看不起葉伶舟。
葉伶舟微微聳肩,往自己要前行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視。
……
葉伶舟取得了參加作文大賽初賽的資格,要跟車前往比賽場地,下午去,在那住上一夜,第二天比賽完回來,住宿伙食費用由學校支付。
此刻的她正在收拾東西,其實沒什么要帶的,旅館都有一次性用品,帶兩套衣服去就好。
宗逸閑來無事倚在自己的房門口隔著一個過道看著她收拾東西。
被視線灼得有些臉燥,葉伶舟無奈地扭頭看她,視線相撞,她眼睛不由地往別處瞟了瞟。
不知何時起,不能對視的人成了宗逸。
亦或者說,是宗逸仗著之前葉伶舟不敢與她對視,才肆無忌憚地盯著人看。
這會人不躲了,她就成躲的人了。
將一些作文素材裝進書包里,再拿兩支筆,桌面上還擺著靈兒送的手工筆,摸了摸上面貼著的小太陽,貼紙一角已經有些跳起,葉伶舟不在乎,動作輕柔得仿佛想透過它摸到別的東西。
例如說,那人的靈魂一角。
莫名的悸動,驅使她拾起筆桿,轉身走向宗逸。
在宗逸疑惑的目光下,將筆和手心一起攤開,伴隨著逐漸活躍的心跳聲,葉伶舟直視著那雙杏眸。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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