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突破口
蟲群百多日攻取,局勢有金湯之固。
然而武圣一劍西來,竟全盤顛覆。
自五月初二到初五,萬歸徹先摧毀母巢,而后極速掃蕩三山盆地,累計擊殺過八百將蟲。
初六,他單人突入勝州西荒蟲族境內五百里,沿途肆意摧殘,一日夜后回返瞻州天南城。
大局已定。
五月初八,爾白城晴空萬里,花開正野。
洪范傷勢好了大半,擺脫輪椅,于城東目送溫長青、史元緯等一干紫綬先天護送星君棺槨前往神京。
就在一日前,他親眼見證眾人將戴忘塵自磚瓦泥墻的亂麻中剝離,而后者不成人形的尸首也如昔年馬驚沙一般干涸攣縮。
車馬出城。
山水在北。
風之指長撥湖之弦。
洪范爬上城頭,在殘破中久久注視紫綬車隊消失在丘陵背后,恍惚間仿佛預視著自己的宿命。
次日,夏日更烈。
城外荒野受前幾日的暴雨滋潤,新冒了一層稀疏嫩綠。
洪范傷勢好了五成,真元輪轉無礙,準備只身北歸。
因其事先要求低調,知情相送者很少。
郊野之中眾人飲作別酒,勝遇軍司馬汪升榮反復為長公主與赤穹周公缺席道歉。
洪范自不會為這種事掛懷。
他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人能在三日間殺光半個勝州的散亂蟲族——萬歸徹放過上下兩頭,只抓著中間作為指揮節點的將蟲狠下毒手,已經是最高效的辦法。
至于那些如野獸般橫行谷西的低等蟲族,以及悄然躲藏茍延殘喘的帥蟲們只能靠領軍西出的蕭楚一點點肅清。
晌午時分,酒已喝盡。
幾朵蒲公英自東方飄落,落地無聲,不知在風中旅行了多遠。
爾白城外的荒蕪只會是暫時的。
但飛燕關以南生態與人煙的破壞恐怕需要十幾二十年才能修復。
一念至此,洪范問古意新愿不愿全家遷往西京,得到了否定答復——不管是他還是他的老父老母,都想暫留在爾白城,以后再一點點往西南遷回茂彥。
沙翼旋即破空。
古意新與蔚元白相隨護送了數十里,期間后者展示了從洪范講學中悟出的提縱法門——從原理上說大約是在不同速度下以真元塑造最合適的流線型外殼,以獲得最佳氣動。
烈日炎炎,金青二色光虹各自回返,獨留一人北上。
······
初八,洪范低調回到西京。
此時他龍魂樹下自萬歸徹最后一戰中蓄滿的生機還留有一半,而第四合手太陽、手少陰經別已經有了二成進度。
相比貫通時一戰一正經的進度,這顯得很慢,但較如今鐵杵磨針般的日常修行已然是快極。
洪范先在朝日府見過劉嬸,接著往掌武院復命,當許龜年的面一次性報備了三門新殺法——若順利定為超品,一門可得一萬兩銀。
再往后,半年時間積攢的眾多事務便紛至沓來將他掩埋。
最讓洪范意外的是天南行的發展速度。
在大量資源的堆砌下,聞中觀超期完成了兩臺大型與六臺小型轉爐的監造,每月鋼鐵總產能達到了一千二百噸,其中三分之二供應西京,三分之一輻射周邊,月毛利三萬余貫,規模已追上何家洗髓丹。
平價鋼鐵大量進入市場正逐漸改變西京的產業生態與生活面貌,而就在一年前,本地一月用鋼量還不到百噸。
自一時之變化,祝湛然已看到了洪范所許諾未來的一角。
聽聞后者歸來,他親自設宴接風,席間強按祝家老大老二敬酒服軟。
再讓洪范驚訝的是沈鐵心。
五月中旬兩人多有共事,其間洪范發覺這位心思敏感的天之驕女財務嗅覺上佳,隨著知識與經驗漸進積累越發不好糊弄,竟將商行上下金錢進出抓得規整儼然,連帶斷了他偶爾“損公肥私”的情趣。
商行之外,洪范大部分的社交活動都交給族內代理。
這兩年洪磐在西京地位水漲船高,事情多到忙不過來,年后便延請洪禮帶人來西京坐鎮——本來洪武最是年富力強,但他這兩年先后見證洪勝突破先天、洪赦突破天人交感,如今又得了焚中丹,練武之心死灰復燃,便舍下了大半俗務,意圖再沖先天。
圍繞洪家轉移到西京的這批高層,原本的金海幫靠攏過來,聚合為一個新的利益團體。
這個團體雖然硬實力遠不如本地任意世家,卻因為能與沈家、祝家,乃至修羅宗說上話,顯得格外富有活力。
五月廿二,閉關許久的呂云師終于突破,成為西京掌武院近年來出的第三位先天。
為慶賀此事,緹騎眾同僚集資在興盛堂大擺酒宴。
席間呂云師自述將退出緹騎,隨祖上慣例往軍中發展,先借人脈往涼州大營任個副職,攢兩年資歷后或能出任一城守備。
至于承襲乃父鎮國將軍之爵,也只在這二三年了。
武如意、晏雨林、白嘉賜、宮鵬云等人聞言起哄敬酒。
呂云師來者不拒喝到深醉,最后抱著洪范紅眼嚎啕,只說若無駿馳行振奮家聲解其重負,斷無他今日。
五月底,洪范連軸轉忙了二十日,雜務漸了。
但他剛得清閑,西京便放了新一期三榜。
屈羅意年滿廿四早已下榜,榜首換了新人。
唐星晴突破先天,列位六十。
但這些都無人在乎。
自黃榜抖落,早就在各種小道傳言中煎熬許久的西京居民們就自天驕榜第三十八位起往上找洪范的名字,果然在第十八位尋到。
【天驕榜第一十八,“熾星”洪范,正和十年九月十一生人,涼州金海人士,沙世界星主,兼修二品火行武道《熾火爆裂典》,先天三合境界,創有超品殺法《渦槳沙翼》、《炮》、《火神》,一品殺法《荒沙界》、《熱風地獄》、《荒沙戰甲》、《瞬步》,二品殺法《沙流刀》……
十五歲始練武,正和二十七年三月命星入位,天資超群,聰穎絕倫……】
個人介紹之后是洪范在勝州諸般事跡的粗略記載。
以上種種正與坊間所傳聞的“熾星橫天元磁難追”、“被蔚元白尊為半師”、“單人挫敗蟲潮進攻”等等消息印證吻合。
縱觀大華九州,某些先天高階在單項上勝過低階元磁是很正常的事情——譬如修《天罡神風經》的先天巔峰很可能比修《銅云典》的元磁一關身法更快。
但以先天三合境界速度超過頂尖元磁,這就駭人聽聞了。
如是,咸尊橋左右氣氛轟然爆炸,氣氛遠比小斗帝登頂榜首時熱烈,讓騎鯨客四樓暗中觀察的屈羅意氣悶不已。
眾人的關注點還不止于那幾門超品殺法。
沙翼固然快,火神固然猛,在天下人最津津樂道的擂臺對決方面卻不好用,關鍵是列位第十九的“紫府朝垣”蕭哲與第二十的“寒光孤影”厲鋒都是先天四合。
與普通武者對比,在榜天驕各個都能越境界作戰。
但近五年來自寇永向下歷數,累計數百人中還未有能在天驕中越級獲勝的。
一時間洪范成了九州頂流,圍繞他的討論甚囂塵上。
有的說掌武院為顯緹騎名頭暗箱操作,有的說解天機偏私星君,有的說熾星在勝州的戰力表現多靠丹藥……
不管外頭如何炒作,洪范只是低調居家。
但人能躲著,事卻躲不盡。
六月初一,武紅綾升任管理司武部貫通力士的副總司,設宴接待新老同僚;洪范應邀坐鎮,助她狐假虎威。
初二,蔣文柏備了厚禮登門替梁家說和,洪范應允。
初三,洪范赴靳子明私宴。
初四,洪范接見碧海幫幫主牛德全,得知飛霞宗扶持起的鐵江幫換了后臺,已經把連義幫趕出西京,頗有些再造伏波幫的架勢……
五日后,六月初九。
西京連下了數日的小雨,攪渾了瑤河。
破曉未久、鳥鳴稀疏的時候,一輛純黑馬車在兩隊玄甲衛士拱衛下穿城過橋,駛入西京總督府衙后門。
書房中,靳子明身著正裝禮服,親自沏茶。
隔著茶案,一位闊面青年四平八穩而坐,舉手投足間氣宇軒昂,正是三皇子蕭吉。
“座師,你卻不知孤王這位親皇兄這次喚龍節又搞了多大場面。”
蕭吉以指尖托著瓷杯,視線吃入裊裊茶煙,不屑哂笑。
“內帑交在他手下已有十年,年年要吃掉器作監大半進項;結果除了那些大小祭祀,他可還做成了什么?”
“殿下,祭祀非小事。”
靳子明抬起眼皮,肅然提醒。
“祭祀自然是大事,但大事也不是這么個搞法!
蕭吉飲了茶水,笑得放肆。
“座師,皇兄花了那么多真金白銀,獵獲天南海北無數奇珍,到底有幾分是祖龍祂老人家受用?說句不中聽的,怕是如滿朝文武所傳,都是進了他那奢靡盛大的太子東宮了!”
話音出了窗欞,稀釋在雨中。
靳子明聞言不語,靜坐半晌后才輕嘆著補了一句:“正因如此,殿下才須奮進。”
“這是自然!
蕭吉重重頷首,理直氣壯。
“畢竟一母同出,若他英明神武,孤自會當個太平閑王,何至于此?”
窗外雨未停,襯得室內格外靜謐。
靳子明轉開話題。
“鎮山王近況如何?”
他關心的當然不是一位武圣的身體狀況。
“高祖父近來常常飲酒,對道具戲法頗為癡迷!
蕭吉流利答道。
“孤在五月初進獻了一個戲法班子,至于每日跪叩請安一應禮節,更是未有分毫懈怠!
他很清楚老師想問什么。
數年前當還未封王的蕭吉第一次向老師表明志向的時候,后者所授四策之首便是獲得鎮山王的支持。
“山長呢?”
靳子明再問。
“他老人家以武登圣,自是矍鑠如舊!
談及關奇邁,蕭吉的神色深沉下來。
“去年他配合父皇,大部分精力用在與河間瑯琊二圣糾纏,今年淮陽三郡余波漸了,就又回頭擺弄掌武院在東三州搞的那些公辦武學,攪得孤王岳丈頭疼不已。”
他口中的岳丈乃是具州第一世家潘家的當代家主,能量遠非二皇子所娶小家碧玉可比。
“這不是壞事!
靳子明說道。
“山長身具武圣偉力,行事求盡求遠,這固然是其所長,同時也是其所短——一件事要做究竟,相比僅僅做成難了何止十倍?
掌武院公辦武學撒下的種子非二三十年無法結果,在那之前卻天然會把三州望族推到我們這邊……”
兩人言語間閱盡九州大事,最后落回涼州。
“自臣當政以來,拔除劉氏第一,收歸耗羨第二,整肅路政第三;如今涼州局勢安穩,商稅增長,正應先掌瑤河,再籠地方!
靳子明望著細雨,歷數政績。
“但涼州與具州不同,沒有殿下妻族那般天然表率——臣已見了州內各方要害人物多次,每個都是慎之又慎,不愿隨意下注。”
說到難處,靳子明本就瘦削的面容更顯嚴峻。
蕭吉并不意外。
奪嫡何等風險,這些逍遙地方的大族哪有那么容易被綁上戰車?
“大族之外,器作監、掌武院州部或是中立或是對立,更無從下手。臣幾番思索,只覺須得先抓住個突破口,這才在信中與殿下提了那人!
靳子明突地住口。
“座師是說熾星洪范!
蕭吉回道。
“正是。”
靳子明重重點頭。
“洪范此人雖然出身平平,才能卻是臣生平僅見,且他在西京人脈廣泛,不止與沈、祝二家交好,更與修羅宗屈羅意莫逆——臣之前所提再造伏波幫的事,就決計繞不過他。”
“此人聲名隆盛,哪怕遠在神京,孤王也多聽聞。”
蕭吉眉頭微皺。
“但孤不明白,天下難道有這樣人見人愛的俊才,讓一個個天人宗師、元磁尊者一見難忘?”
“殿下,洪范的討人喜歡卻不在武道與風姿。”
靳子明解釋道。
“之前書信簡短,臣未能盡述:在涼州器作監與世家圈子里,洪范是出名的財神,如今來了西京不過三年,手下幾個商行的盤子加總已有一年數百萬兩白銀。”
蕭吉這才恍然。
人與人之間過不去的不可勝數,但少有人與錢過不去;事實上哪怕他本人貴為皇子之尊,也常為資金不足所困。
“如此本事倒是真個難得,但他畢竟才及冠年紀,座師還拿捏不住他?”
蕭吉是知道自家老師手段的。
“沒那么簡單!
靳子明搖頭。
“此子雖年弱,待人接物卻老辣精準,仿佛真如傳聞中醒了宿慧似的。殿下來之前,為臣也做了些鋪墊——洪家想要個瑤河行船貨運的官引,通過沈家求到總督衙門,臣便給了便利;前幾日臣宴請洪范,他也回了不輕的禮!
他意有所指。
“座師大可放心!
蕭吉卻是笑了,自信非常。
“孤王此番來此,便是帶了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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