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環境不算特別差，除了采光不太好，其實還挺干凈的，通風也不錯，還整的是個兩居室，蘇令桐的活動范圍不算小，只不過四面都是透光的能量墻，隱私性不太好。

        蘇令桐在地牢待了三天，一點不清楚外面的情況，后來連能跟他說說話的看守弟子都不見了，他猜測外面應該挺亂的。第三天晚上，蘇令桐在石床上挺尸，想著冷灼玉什么時候能回來。

        想更多的，卻是怎么跟他解釋這件事。

        他真的沒想到，南黎真的會死……雖然他后來后悔了，也與南黎坦誠交代過自己找了殺手這件事，但這事兒說到底，他并不無辜，甚至可以說，這事兒就是因他而起。

        他是罪人，他害死了灼玉的老師。

        自己要不要跟他講實話，他會不會恨自己……

        蘇令桐在這樣的焦慮中，等來了第一個探他監的人。

        他聽見外間有腳步聲，不疾不徐的，與之前那看守弟子的格外不同。

        蘇令桐疑惑的抬頭，便看見那道逆著光走來的身影，格外的眼熟。

        來人身形頎長，氣質清雅，哪怕逆著光看不清容貌，也能讓人想象出此人必定也有張出眾的臉。

        蘇令桐瞇著眼睛看他，越發覺得眼前的男人，有種很奇怪的熟悉感……他覺得他很熟悉，但不是近期見過的人給他的熟悉，更像一種，他從回憶里走出來的熟悉感。

        那人終于周到能量壁前面，蘇令桐也看清了對方的相貌，但他還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想抓住腦海里那一閃即逝的靈光。

        來人便率先一步開了口，是他慣有的溫和語氣，“蘇師弟，你好像，并不意外我的到來。”

        蘇令桐回過神，冷靜道，“確實是沒想到，陸師兄怎么會想到來看看我？外面應該出了不少亂子吧？”

        陸杳笑了笑，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蘇師弟還是很聰明的，外面確實很混亂，長夜樓早就在歸墟埋伏了不少高手，長老們現在都無暇顧及你和大師兄的罪名。”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那名刺殺掌教的刺客，居然就是長夜樓的樓主。”

        蘇令桐心中一跳，率先抓住的重點卻是，‘大師兄的罪名’。

        他有什么罪名？他不是與白霜行一起去追緝裴彥了嗎？

        不對……

        陸杳已經說了，長夜樓提早埋伏了人，那裴彥肯定也提前給自己留了退路，憑白霜行和冷灼玉這輩弟子的能力，當然是拿他沒辦法的。

        至于裴彥是‘樓主’這事，其實向來也不是無跡可尋。

        南黎與他同樣是天階后期修為，便坐到了歸墟這樣大的勢力掌教的位置，裴彥這樣的，在同規格的勢力里，肯定也不會是什么普通的存在。

        而他這樣一個勢力的老大，要去別人老巢里刺殺另一個勢力的老大，肯定也不會就這么單槍匹馬的去創……

        蘇令桐閉上眼，掩蓋其中復雜的情緒——終究是他的錯，他無知，愚蠢，自負，才引出這樣的禍端。

        陸杳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低笑一聲，蹲下身來，伸出手貼上能量墻，似乎是安撫的摸著他的頭。

        “不用自責，其實你不知道，裴彥找上你，也不是毫無道理的。”

        蘇令桐瞬間睜開眼，“他，故意接近我？”

        隨即，他又防備的往后挪了挪，上下打量起眼前這個溫和無害的老好人師兄來，“你為什么知道？”

        “那并不重要。”陸杳見他躲開的動作，眼神暗了暗，“裴彥作為長風樓的樓主，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他會找上你，自然是知道一些關于你的事情。”

        陸杳停頓了一下，又嚴謹的修改了措辭，“或者，并不止‘一些’。”說到這里，他臉上突然出現一個十分不符合他平時性格的怪異笑容來，“你猜猜看，他是怎么知道的？”

        蘇令桐皺眉，他那么厲害一個樓主，手下的勢力強大又神秘，會有自己一些消息渠道，這不是無可厚非的嗎，怎么陸杳回來問他？這又不是他們能左右的……等等！

        陸杳知道的這些，根本不像個普通人能知曉的，就算自己當初給南黎透露了裴彥的存在，南黎都不知道他是長夜樓樓主。

        蘇令桐不可思議的看向陸杳。

        陸杳好似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突然仰頭便是一陣暢快的大笑，“小少爺，你想的沒錯，是我告訴他……這樣，你能想起來，我是誰了嗎？”

        蘇令桐大腦突然一陣暈眩。

        ——“你知道小遙多牽掛你嗎？被輪的時候還一直叫著‘小少爺救我’。”

        ——“那侍從死了，你一定很難過吧？”

        蘇令桐撐著劇痛的腦袋，艱難的喚道，“小……遙？”

        陸杳溫柔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在呢，小少爺。”

        ……

        如果要問蘇令桐，在來歸墟之前，還有什么特別遺憾的事，那就只有那一件了。

        十二歲，蘇令桐初到如意府。

        蘇文豈并不怎么重視這個突然出現的兒子，別的修士想要有個子嗣或許會很難，但如意府的修士卻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他已經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

        更何況這個小兒子連個幻器都沒有，實在是廢材得可以。所以蘇文豈隨手把他丟給他的大兒子后，便對他不聞不問了。

        蘇問渠作為少城主，明面上不會做得太苛刻，卻也沒有對蘇令桐太過上心，也就隨便打發了一個侍從過去。

        撥過去的人也是人精，一層層往下推諉，最后到了蘇令桐那里的，便是個同樣沒什么能力，慣是被欺負的少年。

        那人便是小遙。

        小遙是個孤兒，來到如意府的過程也是曲折，他與蘇令桐相處的時間其實也并不長，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半年。

        大概是太過同病相憐吧，最后這兩人到真處出一些主仆情來，如果他們有緣分能再相處一些歲月，將來會成為更近一步的親密關系也說不定，可惜，世事無常，小遙成了蘇子奉用來宣泄心中惡意的工具。

        蘇子奉說，他被辱時，還一直喊著‘小少爺救我’，那是真的……

        只是他沒有死在那三個人渣的折辱之下，卻也不不算活著。

        陸杳每天行尸走肉般的活著，悄悄躲在如意城一個小角落里。

        那段日子也很艱難，但他依然努力活下去，他其實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可他期盼的東西，又讓他心中恐懼。

        他想再見小少爺一面，他又害怕再見小少爺……如此恍恍惚惚過了半年，他終于又再次見到了蘇令桐。

        與蘇子奉一起，毫無間隙的同騎一匹馬，穿過鬧市。

        陸杳突然就不想活著了，如果不是跳崖之前被人帶走的話。

        ……

        “是裴彥帶走的你？”

        陸杳講到這里便打住了，蘇令桐心中急切，便自行揣測后續。

        陸杳但笑不語，對于這個猜測，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反而說了另外的事，“小少爺都不肯解釋一下的嗎？你和蘇子奉的事？”

        他最牽掛，最放不下的人，和他的仇人談笑風生，冰釋前嫌，他永遠無法接受！

        蘇令桐想了想，突然表情變得平靜，“你會問這個問題，說明不是裴彥帶走的你……小遙，陸師兄，你信我一次，我會替你報仇的。”

        他確實與蘇子奉虛與委蛇過一段時間，但他現在卻并不敢將真相告訴眼前的陸杳。

        說到底，蘇令桐最在意的，是自己。

        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的小遙，他是不知隸屬哪個勢力的陸杳。

        蘇令桐心思頗重，不會輕信任何人……哪怕是曾經因他受難，真心相待過的故人。

        誠然，陸杳也變了許多。

        “哦？那小少爺待要如何？”

        蘇令桐想了想，選了一個自認為穩妥的答復，“幫我找大師兄來，他能救我。”

        此話一出，陸杳原本掛著笑意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蘇令桐心中，不安，卻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知道，自己提了讓他找人這個要求，約莫是惹他不快了。

        陸杳確實不高興。

        蘇令桐提那樣的要求，他或許自己并沒有察覺，但對于心思詭譎的陸杳說，卻是十分明顯。

        比起他這個舊時有所虧欠的侍從，蘇令桐更加信任冷灼玉。

        陸杳冷著個臉，過了好半晌，突然又有些神經質的笑了，“我費了那么多功夫，可不是為了讓你和別人如膠似漆的。”

        蘇令桐眼神復雜的看了他一眼，囁嚅兩聲，最后還是把想要糾正他用詞不當的心思壓了下去。

        然后，他便看見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一幕——陸杳的手依然貼著能量壁上，而此時，他掌心接觸的那塊地方，就像被打破了平靜的水面，一圈圈的水紋以陸杳的手掌為中心蕩漾開去。

        整個歸墟之境，能打開刑守堂地牢能量壁，將所囚犯人放出來的，攏共也就三四個……陸杳怎么、他是如何做到的？

        陸杳見他面露驚色，心中倒是暢快了不少，于是當下又抖出了更讓蘇令桐吃驚的另一事，“你可知道，趙安那三人的詔罪書，是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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