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不過幾個云起云涌，天地間便已走過十幾載春秋。

        曾經白胖胖的一小只，現在也是個身材高挑身姿欣長的少年了。

        閱歷的增長讓少年褪去嬌氣和懵懂，更多的堅韌和穩重，雖然帶有幾許稚嫩，但就像初露鋒芒的寶劍，銳氣不可阻擋。

        時間給予的變化是翻天覆地的，但是少年仍愛那一身紅衣，似火如陽。

        君胤是天家子弟，難得有清閑，隔了小半年，終于又來到不周山。

        看到眼前似乎亙古不變的不周山，君胤仿佛在這一瞬間，看到十多年前，比蘭芷草還矮的自己。

        君胤輕車熟路地繞過池子，循著石徑尋去。

        小路盡頭的石崖上，荼杳縵立而視，目光所向之處是永遠也窮盡不了的遙遠。

        君胤每每看去，便只能瞧見一片茫茫的蒼白，似乎包羅萬象，又似乎只是一片單純的空白。

        風鼓動荼杳的衣裙，飄飄然的模樣好似一個不留神便會隨風而去，歸去那天上宮闕。

        君胤看得驚心動魄，上前是拉著荼杳的袖子，帶著她往回走走，在間縫中擠滿了不知名的香草的石徑上。

        君胤低著頭，一邊注意著不踩到香草，一邊問荼杳：

        “你這次在看什么？”

        這個問題君胤問過很多遍，荼杳給過答案也很多。

        神奇到星辰初誕，平凡到天底間的農家炊煙，波瀾壯闊到神魔大戰，簡單到天地間的柴米油鹽。

        千奇百怪，萬般變化，具都在其中。

        荼杳看著少年手里的自己的袖子，她說：

        “鬼界。”

        “三界魂靈都要歸往的地方，是最終結束的地方，也是最初開始的地方。”

        “不要相信魂，要跟著靈走。”

        “靈會接引魂去到鬼界。”

        “到了鬼界會見到地官。”

        “地官看過魂的功過福報，會讓魂做些事情或受苦或享樂，消平一生功過。”

        “然后，地官會問魂：可要來事。”

        “記住。”

        “是。”

        “不要。”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荼杳的話變多了，也許是因為熟悉了罷。

        君胤看著青石縫里的香草，有些不解：

        “為什么？不要來世不好嗎？”

        “天地間雖然平凡，但也還算是精彩。”

        “人這一生，不需得太長。”

        “品過人間五味，悉的人間喜樂，便足矣。”

        “待一個來世，再再品五味悉喜樂，豈不甚好？”

        她說：

        “前世的你，不是今生的你。今生的你，不是來世的你。”

        “君胤，只是今生的你。”

        君胤驀然回首，撞入荼杳清泠的眸中，那一瞬是觸及到什么，只叫靈魂顫動。

        他說：

        “好，我知道了。”

        之后便是一段沉默，能聽到柔柔的風聲和淺淺的腳步聲。

        一直到了池子邊，君胤笑著瞧她：

        “今日我姓冠禮，你能為我梳頭戴冠嗎？”

        梳子是君胤帶來的，不過一枚簡單的木梳，沒有什么紋飾。

        君胤這一頭長發長得極好，發絲柔柔的，蘊著鴉色的光澤，合攏起來團一個髻，加上白玉冠。

        “阿杳的手可真巧，好看極了”波光瀲滟的水鏡里，君胤笑得開懷。

        他僭越地喚了她“阿杳”，他似是瘋了，瘋得徹底。

        她似是沒聽到那逾矩的稱呼。

        看到他的笑，不知為何荼杳笑不起來。

        并非以往那種淡漠的笑不出來，而是一種沉悶的笑不出來。

        君胤臉上的笑也陡然消失了，他說：

        “我會死嗎？”

        荼杳不答。

        “我平安喜樂的長到如今，我有能力去守護我大昭的黎明百姓了。”

        “我想，如果能夠庇佑我大招子民，我便是死掉，大概也無傷痛悲慨之感。”

        “屆時，妖魔退散，天地間百姓安居樂業，天下盛世。”

        “屆時，我便到不周山來，與阿杳一道看云，可好？”

        “只愿，阿杳不會，不要我來不周山了。”

        君胤臉上又顯出輕快的笑。

        這個秋天，他要隨遠征軍一道去南隘，去與妖魔廝殺。

        這次是他第四次遠征，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十二年一循環，今年剛好是第十二年。

        每個第十二年都非常慘烈，是妖魔在虛弱期之前的拼死反撲。

        遠征軍與妖魔幾乎是同歸于盡、以命抵命了。

        何其英勇，何其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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