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東宮
三天后,河東節度使李存勖,在并州城新修葺的王宮宴請諸國使臣。
對于淮南來的徐知誥徐知勉,眾人皆是投來偽善的目光。
徐知勉不屑,不似徐知誥還一一向別人回以微笑。因為徐知勉知道,那些人不過就是看重千鈞令,根本沒幾個人真心瞧得起自己。
宮宴結束后,李存勖邀大家同賞王宮。
與百人同游新宮殿,李存勖的心情甚好,行在人前更是滿面春光。
“早就聽聞徐老將軍座下有賽諸葛的奇人,想必那人,就是徐知誥徐大人吧?”李存勖故意尋了話題找正倫搭腔。
“晉王殿下謬贊了,正倫不敢當。”
“徐大人覺得,亞子這王宮,比起淮南王的南宮,修的如何?”
見李存勖同他說話,連自己的小字都報出來,正倫借勢也學著李存勖的話,開始認真審視新宮,“……陛下這王宮,壯觀雄偉,氣勢浩大,與江南韻味十足的南宮,根本就不能混為一談。”
“哈哈,淮南有南宮,河東……依徐大人所見,亞子應當給這座王宮起個什么名字才好?”
“南有南宮,東有什么,晉王殿下心中,難道不是早已將名取好了嗎?”正倫不作答,又將問題推給李存勖。
“徐大人覺得,亞子這座宮殿,取名‘東宮’如何?”
“殿下若滿意,正倫也自當滿意!弊旖堑男σ鈸P起,正倫的表情總是讓人不解其意?衫畲孥糜X得甚好,這般看不透心思的人,他特別欣賞。
“哈哈哈,好,就叫東宮!”
百人同游了‘東宮’十幾座前殿,都已是走的腿腳酸乏,過一會兒,有閹人來通稟,說是大典已齊備,請諸國使臣前往觀禮。
徐知勉從剛才宴會上就悶悶不樂,一聽說還要去觀禮,蠻橫的性子就開始暴露了出來。
“老子走不動了,不去!
本以為這次的任性,還會有人買賬,誰知下一刻,正倫不顧他的抱怨,徑直隨著眾人散去,全然沒有要給他臺階的意思。
氣得徐知勉滿口污言穢語曝出,恨不得要將正倫千刀萬剮。
眼看人都走了,徐知勉也有些窘迫了。可若是自己就這么屁顛跟去,面子上又掛不住,不去吧,他也無處可去。再看一眼這宮中無處不在的守衛,他長嘆一口氣,默默選擇了順從。
行至一處守衛相對稀薄些的偏殿,徐知勉這才發掘自己居然迷路了。
迷路就迷路吧,還能走錯到后宮,這是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
可能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徐知勉的劫,就是并州的這座新宮……
大典如期舉行,李存勖著一身麒麟圖騰的黑金長褂,百官皆在臺階下注視著他的一步一行。
有人在人群中議論,說“他怎么敢將野心都穿在身上?修了座宮殿,就敢說是東宮!
“你小聲點,這畢竟是在河東。”
“他自詡是先帝遺孤,有誰能證明?大唐都被梁人給滅了!
“聽父輩的族老們說,老晉王和昭宗,年輕時本就有牽扯不清的連系……”
“對啊,河東知道老晉王妃身份的人是沒有了,可不能說別的藩國就沒人知曉了!
“曹氏原是唐宮中的妃子,后來不知怎的才來的河東……”
聽到這里,正倫心里越來越堅定。
幾十年前的恩怨糾葛,他不懂?扇缃褚咽乔皦m往事如煙的幾十年后,他的使命,也只有匡扶心中的信仰。
正倫側耳將那些話聽來,心里的莫名激動讓他藏在胸口的玉璽,都變得輕了好多。他希望不負哀帝,不辱他的唐國使命。曾一度以為自己無能為力的局面,仿佛正循著李存勖的步伐,一步一步朝他敞開。
六年了,整整六年。
他拋卻兒女情長,舍棄承歡膝下,忍辱負重寄人籬下,被嘲被諷,甚至備受身殘體虛的折磨。這些,似乎在此刻,都變得不再那么重要。
因為他的眼里,只!畺|宮李存勖’!
大典舉行就簡,因為李氏族中已無尊者作為見證,故而就免去了這一輪。
接下來的焚香祭祖和敬酒,皆一氣呵成。
洛陽皇陵是去不了了,大典只能越過掃墓,直接進行上族譜的儀式。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儀式即將進入高潮。因為李存勖接過狼嚎筆,正要在李氏族譜上落筆寫上‘李存勖’三個大字。
讓人意外的一聲長喝,將所有人都瞬間拉回了現實。
“晉王開恩啊!”
徐知勉不知何時,被晉王宮的侍衛用刀架在脖子上,出現在大殿的側門。
正倫下意識的朝身后看了一眼,再看向徐知勉,他也被驚的說不出話。這才一眨眼的功夫不見,怎得就這么不能消停?
只見扣押徐知勉的,正是從其背后緩緩而出的李嗣源。
眾人在下,看得也是議論紛紛。
“李嗣源!”晉王李存勖怒目圓嗔,厲聲喝道,“你休要在此時與本王做對!”
“晉王殿下,不是邈佶烈非要與你做對頭。而是你,根本不肯給佶烈一絲機會!
“你如此對待本王的客賓,你究竟想要如何?”
“不是佶烈要如何,晉王殿下何不問問你這位客賓,方才在這宮中做了什么?”李嗣源的刀拍在徐知勉的脖子上,嚇得徐知勉眼淚都逼出來了。
這時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徐知勉身上,他依舊還是那般唯唯諾諾,面對眼前的場面,他除了哭,居然還嚇到雙腿綿軟,直接跪在了殿前。
正倫看不下去了,請求李嗣源念在諸國使臣皆在場的情面上,先暫時放過徐知勉。
沒想到李嗣源也答應了,收回自己的刀,將徐知勉推開后轉身而去,只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
被這么一鬧,認祖歸宗的儀式也就只能草草了事。
萬眾矚目之下,李存勖根本拿李嗣源毫無辦法,這對李存勖來說,可真是奇恥大辱。
不過,經此一鬧,正倫的心里,又或有了些許不一樣的抉擇。這可是李存勖最不愿看到的結果呀!
再說那徐知勉,被拉到人前這么一溜,果然在諸國間成了‘名人’。
正倫是萬沒想到,徐知勉貪財好色,竟膽大到色心遮天。
那日他們都去觀禮,徐知勉竟一個人獨身闖進了后宮。
欣榮郡主李落落在殿中更換禮服,被突然闖入的徐知勉驚嚇到連連尖叫。因為都知曉郡主在更衣,一時未有侍衛敢上前,故而激發了徐知勉的色膽。
他自稱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沙陀部女子,一時起了壞心,才做了人畜不如的事。
所幸欣榮郡主未被其染指,最終以砍掉徐知勉一只耳以示懲戒,事情才算結束。
翌日,諸國使臣陸續離去,淮南節度使的護送隊,也在整裝待發。
臨行前,正倫如約將千鈞令交到了李存勖手中,他未說再會的話,只是拜別晉王李存勖后,轉身跨上馬車再沒回頭。
馬車一路被李存勖派來的護衛軍送至幾十里以外,正倫這才頓悟了某些道理……
當年他將玄忌送來李嗣源身邊,不正是選中了李嗣源胸懷蒼生的仁心嗎?靈山巫仙告訴他唐主誕于河東,可也沒有說,一定是先帝的后人才行?蔀楹嗡是迫不及待的把千鈞令贈予李存勖?
這些年,他早就悟透了老師所說的“仁者為君,百姓之幸”,也越來越理解‘讓賢’的重要。可為何還要一意孤行,將象征大唐軍符的千鈞令交到并非仁義的人手里?
是他被血緣這個東西沖昏了頭腦,被幾百年約定俗成的規矩束縛了眼界。
既已身在亂世,何不順其自然,等待天下仁君的出現。若這個世間能有更好的選擇,想必哀帝也會贊成他的想法吧!
這些天來,他的心里亂作一團,常常睡不著,就找玄忌夜夜陪他下棋。
也是秉燭夜談后,他才從玄忌口中得知,這幾年間,玄忌對李存勖此人的看法。手段毒辣,善于心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那時從玄忌的眼里只看到了討厭,深深的討厭!
大典當天,他再見李嗣源,雖然多是一個背影離去的樣子,可他心里某些猶豫,又一次讓他放下懷里的玉璽。或許,玉璽還不能隨千鈞令一起給了李存勖!
看來,他又得再回一趟并州城了!有些事情,還得他親自去做……
徐知勉在馬背上顛簸,回望正倫的馬車,眼里滿是嫉恨。耳邊傳來的痛感,讓他心中沸騰不止。
他不甘,憑什么一起來的河東,一起送來千鈞令,為何二人只有徐知誥能受到禮遇,自己不僅被割去了一只耳朵,還被晉王嫌棄。
想不通的徐知勉拔出佩刀,不顧身邊將士的勸服,一刀砍向正倫……
淮南使臣的車隊在河東一處不知名的山林,似是遭遇了洗劫。
當離最近的州府衙役趕來時,車隊無一人生還,據說淮南使臣徐知誥還失蹤了。
一時間不止河東,淮南兩境,就連參與了李存勖認祖大典的其他藩國,都開始蠢蠢欲動。
畢竟,千鈞令現世不久,淮南的使臣就失蹤了。這讓背地里眼紅的,怎會不借此機會挑撥離間,眾說紛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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