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再聚
河東某處村野的草屋內,兩鬢銀絲尤為扎眼的男子,正努力從床鋪上坐起。
胸前生生挨了一刀,深可見骨。
本就體虛的他,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舊病還未痊愈,皮肉又添新傷。
那徐知勉又不知因何生出狂躁,趁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暗下殺手。出于本能反應,他向后退出半身,才勉強讓其第一刀只是劃破衣裳。可接連迎面而來的第二刀,他已知躲不開,以為會被劈成兩半而死像慘烈,誰知,著夜行衣的曼妙女子驀然出現,近身赤搏與徐知勉在馬車內纏斗。
直到女子使出他熟悉的‘擊穴三式’,他才恍如隔世的望著面前有些陌生的她。
擅使雙刃的絮妍,畢竟手上沒有兵器,又是在這般被動的馬車內。故而使她束手束腳,被那徐知勉壓制的并不占上風。
車外同行的護衛副將見之,下馬來‘勸和’。與另兩名兵士齊手,將徐知勉的雙手拉住,語氣討好的求其‘消停’。
可殺紅了眼的徐知勉越發氣急敗壞,索性大刀一揮,勸和的三位直接被其嚇松了手。
就在徐知勉被拉扯住的間隙,絮妍揪起他衣領,翻身踢破馬車四壁,將他帶出車內。
徐知勉惡人先告狀,說她是刺客,隨行的護衛們見她一身見不得光的衣著,對‘刺客’一說并沒什么懷疑。嚷著要她交出他,否則將不留全尸。
他上前解釋,卻沒想到徐知勉這卑鄙之徒,竟趁大家都未反應過來,就一刀照著他胸口砍下。
這一刀下去,徹底激怒絮妍。當初甘州大牢內恍若閻羅的嗜血少女,又一次為了他重生……
挨了那么重一刀,他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卻沒想到還是沒死成。
相比自己的傷,此時正倫更想知道的,是絮妍為何會出現在河東。
屋內的動靜不大,卻被屋外煎藥的絮妍洞悉,她端著煎好的藥進來,冷靜的看著艱難支撐自己的正倫,眼里竟一絲關切都看不到。
正倫看見了她的冷漠,一點也不驚訝。反而笑著說,“妍兒臉上掛彩的模樣,可比在汴州城里涂的脂粉好看。”
“喝藥。”將碗重重擱下,絮妍轉身不再看他的笑臉。
“我……”正倫想說些什么,可絮妍沒等他說出口,就逃似的奪門而出。
無奈的搖搖頭,正倫費了好大勁,才盡可能不拉開傷口的坐靠在床頭。伸手去夠床邊的藥,他能清晰感覺到胸口的傷,似乎又滲出些鮮血。
實在無暇理會那傷了,他強咽下苦澀的湯藥,許是咽的太猛,竟猛烈的咳起來。
這下,胸前的傷口瞬間像是又被劃開一樣,頃刻染紅了他周身的被褥。
“誰讓你咳的?又把傷口扯開,你還嫌流的血不夠要你命啊!”絮妍沖進來朝他急呼,將他身子放平,拆開纏繞的布條,掏出金創藥撒上。
絮妍的關切,他都看在眼里,眸間頓時生出些氤氳之氣。
他以為絮妍不會再原諒他了,以為絮妍再也不會回來找他,再也不會因為他的消息而歸來。以為苦夙告訴她一切,她的心里就再也不會有他的余地。
“妍兒,我……”
“好了,什么也別問,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上完藥,她將金創藥留在床頭,正眼都未再看他一眼。
“……你早就不欠我什么,為何還要來救我?”
“我說了,什么也別問!我還沒那么容易做到原諒。”她留給正倫的只有纖細曼妙的背影,仿佛只有不看著他時,她才能說出完整又冰冷的話。“還有,沒什么要緊的事,千萬不要隨便弄出響動。我雖弄丟了你給的雙刃,可也絲毫不會影響我擰斷你的喉。”
正倫不敢質疑,眼眶中的淚花忽閃,他看著絮妍的背影,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當年的少女已經長大,蛻變到讓他不敢直視的模樣。
他既欣慰,又難過。因為絮妍終究還是恨他了,他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可沒想到,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心。
而后幾日里,絮妍甚少進入他的房間,除了每日兩次的熱粥和湯藥,她幾乎從未踏進房門半步。
只是在正倫察覺不到的地方,絮妍始終都在強忍著心里泛濫的思念。
她其實一直都在屋外,守著心里那最后一絲自尊,因為這次,她想等。等什么?等師父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苦夙曾告訴她,‘先生也是凡人,躲不過七情六欲。若你真的想重回他身邊,就必須讓他自己看清自己的心,不然你就算再回去,也終逃不過世俗倫常的作弄。’
是啊,師父就是沒看清自己,所以才那么狠心將她趕走。
師父他害怕自己的心也和她一樣,害怕自己深陷兒女情長,變得和她一樣不能自拔。她十四歲就流落在外,伊始她恨過,也懷疑過。可隨著世間的流逝,她認清自己那顆跌入深淵的心,因為愛和崇拜,她早就不怨恨師父了。她只知道,為了能再見師父,能當面告訴他,自己已經能為個人選擇負責,她想陪在他身邊,不惜一切也要如此。至于世俗怎么看,她根本不想管,也根本不在乎。
她已經為了師父,在逆風中走了九十九步,而今,只要師父肯為她邁出那一步,她的所有付出和磨難,在她看來都將是值得的。
又過幾日,正倫胸口的傷開始生出新肉,絮妍也不再每天兩次的送來粥和藥,改為一天一次的送,不過,每天不變的粥,被她改為了雞肉湯。
這日,絮妍再來送湯,正倫突然抓住她的手。
“你這是干什么?”
“妍兒你變了!”
“哼!”轉手從他手中掙脫,兩步落腳時絮妍穩當的將雞湯擱下,“誰不會變?你不會嗎?”
“妍兒,你竟這樣以為?”
“不然呢?我該如何以為?一個被你三番五次拋棄的人,你覺得她還會像曾經那樣,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嗎?”
“對不起……”
聽到正倫的道歉,絮妍竟一時愣住,半晌不知如何回應。
再看他不同往昔的悲傷神情,絮妍如鯁在喉。從未見過師父如此,她本以為自己夠狠的心,突然就沒了方向。心里還有好多挖苦的話沒講,她也不知為何自己就是開不了口。
“我不配做你們的師父,更不配為人。為了復國,我不僅三番五次的將你置身險境,還妄想用你和茯茶這樣的柔弱女子,來離間敵人。明知你在絕境中掙扎,我甚至都不肯去汴州見你一面,我不配,不配……”
“不配什么?”
“不配做你心上的良人。”
“哈哈哈,你終于敢承認了?你可知為了等你親口說出這話,我等了快十年。”
“……”正倫不知如何面對,淚眼朦朧不敢再看絮妍的眼睛。
“終于肯承認你在我心上了,很難嗎?”這話問的實在扎心,正倫的頭更低了。“拒絕我為你做出的所有,你好狠的心吶!”
“我沒有……”
“你沒有什么?你敢說你沒有無視我的付出嗎?你敢說你明知我對你用情至深,你卻不肯面對嗎?你敢嗎?”絮妍突然開始發狂,雙手捉住正倫的衣領,逼著他直視她的眼睛。
“我,我沒有想拒絕的,妍兒,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信呢?”
“呼……算了,你永遠也不會背叛你所謂的圣賢之道,我這般逼你,還真是好笑愚蠢。”
說完這些,絮妍再也不看他一眼,堅決的背影留給他,只剩下正倫早已泣不成聲的捶打著床鋪……
淮南使臣失蹤的消息,已經在河東傳了開。
李存勖根本來不及封鎖,只能針對性的斬了幾個口風不緊的衙役,來威懾下面的人不敢到處傳。可是,明里不敢傳,暗里還是一樣傳的飛快。
石敬瑭知曉后,氣得恨不能殺了李存勖。
茯茶讓他稍安勿躁,可他實在難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再被晉王府迫害。
阿爹如此,現在師父又在李存勖的領地上失蹤。
二人商量之后,決定還是先去淮南使臣失蹤的地方看看。必要時,還得趕在李存勖的人再去復查之前,他們連夜踏著星河出了城,卻不知,身后已被兩批人緊咬住了尾巴。
李從珂不聽義父李嗣源的忠告,還是選擇了跟著石敬瑭的蹤跡去查淮南使臣的事。因為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李存勖的人先毀尸滅跡,還是石敬瑭能先找到他的那個神秘的‘師父’。畢竟能隱藏自己師父這么久,他的好奇也被石敬瑭徹底勾起了。
而無奈背鍋的李存勖,也派人跟著石敬瑭,原因竟和李從珂類似。因為石敬瑭來晉陽六年,無端冒出個淮南節度使義子的師父,他很難不去懷疑石敬瑭來此的目的。生性多疑的他,是絕對不可能放過任何對他不利之人的。
幾日后,石敬瑭和茯茶到了事發地點,發現那處早已被清理干凈。
泥濘的小路也被人填平,就連路邊可能沾染了血漬的樹干,都被人削去不少。這么害怕被人查到蛛絲馬跡嗎?
二人一時查不出頭緒,著實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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