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倫沒有留意千冥的情緒,徑直上前去質問那鬼手統領,“爾等并非從小就受過訓練的刺客,說,為何冒充大梁鬼手?”
“哈哈哈哈哈,甚是可笑……什么大梁?什么鬼手?吾等竟是聞所未聞。”
那負傷的鬼手還不肯承認,這也證實了正倫的猜想。
果然這些人都死忠于朱锽!
取下那鬼手面上的黑色鬼面,正倫嘴角微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口中念念有詞,“聞所未聞嗎?哼,看來是朱锽那小子提早給你們立了規矩。”
“要殺就殺吧,給個痛快死法,待我們兄弟去了下邊,也會不忘先生的恩情。”
“哦?你就這般想死?”正倫被這話吸引了注意,放下鬼面轉而靠近那統領的雙眼。
被正倫這般直視,鬼手統領絲毫沒有閃避的神色。
像是聽出了正倫話里的希望,那名方才還想直逼正倫面門的鬼手,開始嗚咽著開口求饒。“小,小人不想死,小人不想死啊統領!”
“哈?狗娃,難道你忘了?”鬼手統領當即呵斥起那名求饒的鬼手。
“嗚嗚嗚,狗娃不敢忘,不敢啊!嗚嗚嗚,統領,狗娃不想死了,統領……”
像是嗅到了一絲深挖的線索,正倫朝千冥使眼色,當即便將這兩名鬼手分押開。
又如正倫所料,那名叫狗娃的鬼手,的確在誘導下,說出了許多關于鬼手組織的秘密。不僅是鬼手刺客們的出身,還是近來對于其他藩國的戰略部署,以及這些人即將會對建業書院的行動。
正倫想要知道的,狗娃都事無巨細的和盤托出。
看來是他太低估了這個鬼手組織,也的確小瞧了朱锽。
能玩弄人心到此境界,可不是一個初入弱冠的人,能輕易掌握的。
老師就常說,這世間的奇人甚多,斷不能以年歲閱歷去評價任何一個人。況且還是一方霸主,一個擁有強兵良將的野心藩王。
鬼手若要連根拔起,恐非他早前所想那般簡單。
狗娃說了許多,良久見正倫不言語了,心里頓時還有些慌張。小心翼翼的詢問著,“大人?方才說肯放了狗娃,此時可還算數?”
“哈哈,當然。”正倫臉上的笑意立馬呈現,好似無害般讓人心曠神怡。
狗娃欣喜若狂,不顧身上的傷勢,跪著挪到正倫腳邊,額心貼于地面,滿口都是感激。
“但是……”
正倫突然語頓,驚得狗娃方才還欣喜的笑意,瞬間凝固。
“大,大人!”某種趨于底層的唯唯諾諾,暴露了狗娃此時的擔憂。
正倫心里清明,奴終是改不了那命中帶來的卑微。看著狗娃眼底忽閃的淚光,他試圖又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毫無憐憫的說,“今日本座放汝歸去,汝當以何為報?”
“啊?大,大人,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唉,你看看你。”正倫說著,伸手扶起跪在跟前猛磕頭的狗娃。“如此奴性,即是放了汝回汴梁,此生還亦逃不過招人踐踏的宿命。”
“狗娃愚鈍,先生所言像是話里有話。”
“孺子可教!”看著狗娃關切的眼神,正倫眉眼逐漸舒緩。
而后,正倫差人安置酒肉,選在書院一隅不顯眼的亭下,與狗娃暢飲對酌。
千冥注視著正倫的一言一行,此刻又見正倫對那怕死的刺客如此款待。有種心口刺痛的感覺,使他恨不能奔過去殺人。
憑什么?一個替別人來暗殺的奴隸,都能被如此厚待。他的小無雙和茯茶少主,為了主人出生入死多少回,卻換不回自己的性命。憑什么?憑什么……
像是隱約覺察了千冥的痛苦,絮妍一直在暗中防備著。
她也不知為何,即便心中因為師妹的死,對師父生出諸多質疑。可幾次欲言又止,讓她又生生將想問的話噎回了喉中。
上次賭氣和師父說要離開,可前腳剛踏出升州,她又有些后悔了。
因為近來升州城內變得不太安分,師父才剛回到書院,師門就發生了這些事。當年建業書院曾被朱友珪派人明察暗訪,而后她又因師妹淪陷梁宮,不得已暴露師妹與自己有著密切關聯。所以歸根結底,師妹如今的結局,和死后所引起的騷亂,或許皆因她絮妍而起。
這次,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如此一走了之。
正當絮妍望著千冥,以為方才的氛圍只是猜測,一根藏于衣袖中的銀針從千冥方向飛出。
銀針直指院落一隅的正倫,絮妍眼見未有所防備的師父,還在與那鬼手喝酒,心急火燎的差點沒將一顆心懸出嗓子眼。
此時,千冥這才回過神來,怒視著立于他身后的暗門刺客。
“無衣,你瘋了?”
“首領不敢為無雙妹妹討回公道,那便讓無衣來做這不義之人吧!”
言畢,無衣抽出腰上的短刀,徑直朝正倫飛身刺去……
絮妍來不及阻擋,甚至還來不及喚醒無衣。只見無衣飛掠而去的身影,還未觸及正倫衣角,就被無形的一股風刃撕碎。
狗娃被此景象嚇得連石凳都坐不穩了,可正倫,還似往常那般談笑風生。
絮妍再看一眼千冥,那蒼白的樣子,實在極少出現在他面上。也不知此刻他又該作何想,無雙的死,本就讓他痛心疾首,而眼下,無衣也死狀慘烈。
“首領?”無常當即跪下,眼眶紅潤的盯著千冥。
“……無衣這孩子,總是改不了沖動的性子。”
千冥語氣哽咽,默默收回的雙鉤垂放身側。
還滴著鮮血的雙鉤,就象一根緊繃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被無衣那不堪的死狀壓垮。無常和幾個同門,沒待千冥轉身而去,就率先上前,去將無衣的尸身拾起。
千冥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資格去質問主上了。也再也沒有資格,去幫他最心愛的徒兒討回公道。因為,他不配。
鬼手的全軍覆沒,根本不能讓其他勢力止步于此。
正倫讓人大張旗鼓的開門,并將鬼手刺客們的尸首拋出書院。這一拋可不得了,瞬間在升州城掀起軒然大波。
最先打著排查口號登門的淮南螻蛄,畢竟而今是金陵王氏在掌權,所以對書院還算客客氣氣。
而那自稱是李存勖的人,就不怎么良善了。
這些人直言‘張貞娘之死存疑,要其師父出面給說法’,更是不肯離開,蹲守在書院大門前。見人冒頭就喊,‘張貞娘是他們河東的人,便是死,也要將尸身送回河東’!
正倫聽著下人描述門外情形,不免悠然自得的斟酒自酌。
“咦?這晉王的人,可不似這般魯莽才對。可是聽清楚了,真是嚷著要將尸身送回河東?”
“回主上,奴不曾聽錯,的確是說送回河東。”
“嗯,下去吧!”
“是。”
盧龍節度使派出的人,還真是想法簡單!
這般顯而易見的拙劣手段,也配讓他正眼瞧。
李存勖一直都不曾斷了想要收攏他的心思,又怎可能在眼下這樣的時期,明目張膽的來要人。
聽說河東那位新王妃,并非一二般深閨女子,起初也的確使他感覺好奇。
可這番不入流的手段,又怎能不叫他失望。果然,這世間能真正入他眼的女子,唯妍兒一人。
門外的動靜鬧得還不夠大,或許,他也是時候,幫這些看熱鬧的人,再點一把火了。
入夜后,更深露重。
建業書院的大門突然被人破開,從內里蔓延出來的濃煙,滾滾襲來。
像是遭遇了什么洗劫,待有迫切之人闖入門內,這才被院內遍地血泊的慘景,驚的目瞪口呆。
這時,有人在人群中高喊,“快,快找找還有沒有活的!”
受到驚嚇的人們,這才開始分散開來,沖進書院各個房間搜查。
仿佛一夜之間,建業書院里的活人都不翼而飛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也沒有人再見過那書院大門內,有人活著走出來。
就像一個吃人的陷阱,那些還在門外觀望的探子,終于對此望而卻步。
正倫相信,不出幾日光景,那些不解內情的他國暗探,就會陸續撤離升州城。而最終只會剩下他真正關心的幾股勢力。
汴梁鬼手,淮南螻蛄,還有河東暗衛!
這些,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一場運籌帷幄的較量,正在升州城,這個毫不起眼的江南州府上演。
正倫自信,師兄一定會因他的出色謀劃,為他感到欣慰。待日后他的‘南鸞’上場,這些背靠強大藩國悍將的情報組織,都將在他的手段下不堪一擊。
遠在千里之外的揚州某處小榭,朱溫腐臭的尸體被人發現。
早先沒有人能認出這個魁梧的身軀是誰,府衙帶走那座小榭的主仆共十八人,言行逼供下,才從那座小榭里負責庭院灑掃的下人口中,誘出些蛛絲馬跡。
原來,這發臭的尸體,就連那終日看顧庭院的下人,也不知道由何而來。
只知某天起夜,下人懶得繞去茅房,這便趁著夜里沒人,溜到庭院水池邊解手。黑燈瞎火的解著手,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些動靜,下人膽小不敢上前查看。這時有只野貓叫喚兩聲,才使那下人舒了一口氣。
待溜回自己房后,便將這事拋之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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