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石敬瑭見石敢當欣喜到學狼叫,也被他這樣毫無造作的樣子逗樂。
只是這孩子聲音極大,吵的他腦瓜空空作響。不知是不是躺久了,他只覺得腰酸背痛,艱難的想要坐起,手腳竟毫無氣力。
“咳咳,可有水喝?”一開口,石敬瑭才發覺自己極為虛弱,干涸的嗓子甚至在說話間,被空氣剌的生疼。
“有有,義父稍等。”石敢當立即恢復乖巧,幫石敬瑭放好墊背的枕頭,一陣風似的沖出去找水。
石敬瑭本來還想多問一句,“我這是躺了多久?”
卻扭頭間,早不見了石敢當身影。
突然一個嫣紅的身影掀簾跳出,石敬瑭心里猛然一震。雖然李清歡戴著面紗,可那修長纖細的身形,石敬瑭又怎能輕易在腦海中抹去。
“……不久,你才躺了五日。比起上次,你還少睡了二日。”李清歡見石敬瑭面上逐漸變得冰冷的神情,說話也隨之沒了底氣。
“當日戰場搭救,我石某不勝感激。只是今日帳中不便迎客,還請郡主見諒。”
“我,我不是來讓你感激我的。我,我只是,只是……”好多委屈含在心里,她不知該如何同他開口。迫切無奈中,她只能顫抖著嘴唇,任由眼里的淚珠滾落。
“郡主與石某,早已分道揚鑣。明知石某為人,何苦還來自尋苦惱?”
“好!”李清歡像是早便預料到再遇時的尷尬,不自覺想伸手觸碰臉上的面紗,卻在下一秒,又驚覺般收回手指。
她原先也想過,自己幾次三番的背叛,敬瑭不惡言相向,她已是欣慰。
想到自己傷他至深,卻從未認真同他說一句‘對不起’,李清歡心里就總是覺得愧疚。
可當她以為自己對他早已放下,卻不曾想,父帥一封家書,又讓她后悔不已。父帥說,讓她以永寧郡主身份,親下休書,從此與他石敬瑭永無往來。
她深知,父帥有多不贊同她休婚。可當下父帥親書讓她休夫,她又覺得內心有了不可逆的回應。
往日夫唱婦隨的畫面,又像一根根毒刺,活生生將她近年來所受的苦難戳穿。
她受盡凌辱的心,總還保留著新婚那兩年里的甜蜜。
是的,她后悔了。后悔辜負石敬瑭,后悔沒有在茯茶出現時,當即收回石敬瑭的心。
臨轉身而去前,李清歡還是忍不住問他,“你可還恨著我?”
像是等了許久的一問,石敬瑭緊咬牙根,語氣中滿是不忿,“……恨,恨透了又能怎樣?你是貴族女,生來就不是普通人,像我這等賤命,又豈敢恨你?”
這樣露骨生硬的話,從石敬瑭嘴里說出,李清歡實在聽不下去。
“……父帥差我來傳達,兩日后全軍朝薊州出發,石將軍重傷未愈,此行便不與主力軍同行了。”
轉身跑出他的帷帳,獨留石敬瑭顫巍著身軀,望著被煽動的門簾不語。
升州城墻上,炎陽熾烤著大地,城外遍地荒涼的開裂土壤,讓正倫不禁唏噓起來。
“來年又該鬧饑荒了!”
坐在輪椅上張全義笑他,“你一個玩弄權術的謀士,怎也學那些家國大士,關心起民生來了?師弟,可莫要逾越了規矩呀,哈哈哈。”
“師兄又在取笑彭奴了。”
城樓高處有風襲來,這于烈日下,還真是難得有些清涼。二人嫌人多了吵鬧,便都屏退下人,于是,也就只能自給自足的煮水烹茶了。
正倫告訴張全義,鬼手在魏博境內的據點,已經悉數被他的人盯上。
如今只要張全義一聲令下,這些鬼手最遲不過七日后,人頭都將被提到汴州城門前。
張全義微笑著替正倫倒茶,“小師弟,這是明知故問啊!”
“哈哈,師兄能明白彭奴的用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都省得彭奴將話說破,免于傷了與師兄這份面上的交情。”
“其實,師弟不做此威脅,師兄我,都會為師弟的‘大事’略盡綿薄之力。”
聞言,正倫一改方才的惺惺作態,面色凝重的行至張全義正面,朝其行鞠躬禮。
“師兄不怪彭奴失言之過,彭奴倍感慚愧。是彭奴心術不正,還望師兄莫要與彭奴見外。方才無禮之舉,還請師兄責罰。”
“罷了,我又怎會與你計較?喝茶,喝茶,來!”
看似和樂融融的二人,實則內心都是暗潮洶涌。
正倫能以要挾的話明說,就并非如往常一般隱藏他的實力。而是在張全義面前,故意顯露手段。就算張全義聽了他的話,立馬就怒了,他也做好了萬全的應對。
明知他二人師出同門,與人說話都是這樣不顯露本性,可他還是忍不住試探張全義。
而張全義,眼下只對正倫的南鸞感興趣。
無論他的魏博,會不會因為所有鬼手被害,而惹惱梁帝朱锽,他其實都不是特別在意。畢竟多年蟄伏在大梁,他也不是白白在浪費時間。
又過幾日后,鬼手狗娃因為帶回朱溫尸首有功,便成功在汴州升任了區域統率。
因此,正倫能從狗娃嘴里掌握的密辛,就比之以往,更加機要了。
他的南鸞想要橫空出世,又不能成為各大刺情組織的眾矢之的,就必須在夾縫中肆意生長。
利用鬼手的龐大難纏,率先瓦解同樣初立,并且更擅長推演的螻蛄。
再挑起河東暗衛組織,與鬼手的相互牽制,而后使得這雙方都無暇打壓南鸞的成形。這便是正倫真正想要的局面。
他知道張全義的能耐,所以,這才有了激張全義幫他落子這最后一招險棋。
能游刃有余在兩方敵對的藩國中,還能獨善其身。張全義一定是有他們各自不簡單的把柄。
果真沒有使他失望的是,張全義的確知道一些關于河東后宮的秘密。
……河東有個向來低調寡言的欣榮郡主!
當年,欣榮郡主李落落本是奉命去盧龍和親,卻不料自己好事未說成,到是給她嫡親的大哥李存勖,說來了一門好姻緣。
只是,這欣榮郡主癡戀江湖,一場蓄謀已久的逃脫,讓整個并州城都為之寒了心。
本是全河東最尊貴的郡主之一,享有著萬千人夢寐以求的尊貴。可她卻不想肩負起一國郡主的責任,就在迎回晉王妃的和親路上,這位郡主拋下所有人。不惜殺害送親車隊中的幾十名宮人,一把火燒掉她們尸體。只為了離開將她視為信仰的河東百姓!
而張全義所說的,就是這位郡主并非如傳言中那般。
當年被晉王親自下令封鎖的消息,又豈會不是河東的把柄。
而所謂的河東暗衛,便是隱藏于河東這片大地上的黑暗影子。他們可以滲透到河東的每一寸土地,也可以悄無聲息的抹去一切痕跡。
如此強大的暗衛,仿佛河東的隱形屏障,無時無刻的監視著一切動向。
可這暗衛,卻并非只隸屬晉王府獨有。
其中錯綜復雜的聯系,不要說張全義這個外人了,就連晉王李存勖本人,都不見得能解釋清楚暗衛們最終效忠的是誰。
所以,河東的欣榮郡主去向之謎,不僅不似傳言所說,也不盡然是晉王李存勖所見。
好一個奇聞,正倫聽張全義說完,眼里的笑意,簡直不要太明顯。
不日,河東境內又興起一謠傳……
初聞這謠傳的晉人們,無不憤懣生氣。因為謠傳說,‘欣榮郡主并非癡戀江湖不歸,而是當年跟在和親隊伍里,就在入城前一晚,被一伙梁人的暗探劫走。梁人貪其美色,將之囚于汴州,受盡折磨羞辱。’
晉人中有血性男兒,皆被此謠傳氣的大怒。
言說,戰場殺我兒郎,是為光明正大之爭,可忍。但,擄我晉人姊妹,是為奸淫邪惡之舉,士可忍孰不可忍!
這謠言就像一個掉入深潭的磐石,瞬間激起萬千浪花。傳著傳著,有些地方甚至還被加油添醋的傳到近乎真實。
一時間河東民憤難平,河東暗衛們,也便悄然開始了混入汴州的動作。
而此時的汴梁大地,也逐漸有耳聞此傳言的百姓現身,也將晉人那邊說出的話語,照搬不誤的說與世人聽。
畢竟先帝朱溫淫亂后宮,早已傳到天下人盡皆知,所以不僅是河東的老百姓信了謠傳,就連汴梁諸多地方的人,都半信半疑了此事的真實。
可當謠言被人傳入梁宮時,朱锽當場氣到大罵。
“狗屁,全都是狗屁!”
他或許也曾瞧不起父皇的作為,可當他親耳聽到平民百姓們對朱溫的品頭論足,他又覺得甚為恥辱。
“將傳揚這些狗屁的人,統統剜去舌頭,朕,要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
內侍官嚇得腿腳都有些不便利了,連滾帶爬的跑出大殿去傳話。
朱锽眼里更是氣紅了眼,這無不讓身旁伺候他,幫他剝去水果皮的皇后,也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陛下息怒,那些潑皮不過跳梁小丑,陛下何必與這些人動氣。千萬別氣壞了身子,臣妾……”
突然一記耳光扇在皇后面頰,朱锽惡狠狠的對她說,“少管閑事,惹朕不悅的后果,你與你那家族,都承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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