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澍的節目結束后，舞臺燈光熄滅，工作人員上臺把舞臺布景撤出。

        舞臺上的燈暗了許久，意猶未盡的觀眾還在為節目中的人物結局感嘆，觀眾的說話聲音久久沒有平息。

        幾分鐘后燈光再次亮起，五顏六色的燈光調成了比較嚴肅全亮模式。

        “同學們稍作冷靜，精彩的節目告一段落，”主持人走上臺，莊重地說，“我們很榮幸地邀請到了聞秋豐，聞總，著名企業家，投資商，也是我校90屆校友觀看這次周年慶。接下來，有請他上臺為大家講話。”

        “是誰？”

        “是那個最有名的餐飲企業家嗎？據說最近還投資自動化家居了？”

        “真的是他……”

        觀眾一邊跟著主持人的示意鼓掌，一邊在前面尋找聞秋豐的身影。

        片刻后，在一名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一個留著淺淺的絡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上臺。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當的西裝，步履中透露出了從容不迫的意味，走到臺前，從主持人手中接過了話筒。

        舒運凡從后臺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這個人。當時聞秋豐坐在第一排的幾個學校領導中間，只覺得他的樣子有些熟悉。

        聞總在掌聲和歡呼聲中笑逐顏開，講話一開始，就炫耀起了自己的兒子：

        “大家好，感謝大家的掌聲。剛才話劇的主角是我的兒子聞澍。他有一腔熱血，有一些想表達的想法。雖然話劇的設計還很稚嫩，但是你們能給予這么大的反響，讓聞某非常感激。”

        觀眾們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歡呼聲此起彼伏。

        聞總抬手示意大家，繼續說道：“聞某常常感慨以前讀書的時候學生想辦活動總是資金不夠，學生們的業余愛好不能實現。所以今天回到學校呢，是想捐款五百萬給學校的團委工作，為學生創造更加豐富的社團環境。”

        “什么？他是聞澍他爹？”周博宇驚訝地頭甩得像個撥浪鼓似的。

        周博宇拍著舒運凡的胳膊問他：“你聽見了嗎，那人是聞澍他爹。聞澍家這么有錢呢五百萬說捐就捐？”

        舒運凡當然聽出來了，他沒吭聲。他能從聞澍的日常看出他家境不錯，不過家境這么好是他沒想到的。

        但是知道了剛才老師態度分明的原因，他突然不想在這兒呆著了。

        他抬手看表，現在已經八點多了，明天要交的報告他還剩一半沒寫。寫完報告估計至少還需要三四個小時，明天還有課，他不想熬夜。

        “我先走了。”舒運凡說道。

        “哎，聽完再走吧。”周博宇攔了攔他。

        “給你寫報告。”

        “這樣啊……”周博宇不攔了。

        剛剛轟動全場的節目換若隔世。演出會場方向還傳來下一個節目的音樂聲，把宿舍緊閉的窗戶都震得悶響。

        舒運凡坐在椅子上，電腦開著，是他只寫了一半的報告。他抬了抬手，手表上顯示10：15。距離明天交報告的時間還剩下不到十個小時，他已經在這兒坐了兩個小時了。

        到現在為止整整兩個小時，他還一個字都沒有寫。

        “小組項目占百分之五十，如果交不上，就一定會掛科。”老程序員的話好像一個石頭壓著他。

        舒運凡撓了撓頭，頭發被他抓得都立了起來。他站起身，把電腦裝進了書包里。學校外面有一個24小時營業的咖啡館。他今天晚上就算是通宵也得把報告寫完——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報告掛科。

        “你去哪兒？”舒運凡出門的時候遇上了看完節目回來的周博宇和邵杰。

        “寫報告。”他頭也沒回。

        “聞澍正找你呢……”周博宇沒說完，哐當一聲，門已經關上了。

        周日晚上十點的大街上人還是不少。舒運凡去咖啡館的路上碰上了幾個剛吃完晚飯的男生，其中一個身高比他還高半頭的男生在他走過去之后又回來叫住了他，支支吾吾地想向他要電話號。

        舒運凡臉上掛上了一個勉強的笑，把他婉拒掉，轉身拐進了咖啡廳。

        這個時間咖啡廳的人很少，舒運凡選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打開電腦，戴上耳機。

        文檔中的一個句子只寫到一半，他腦子有些麻木，一下一下地敲著鍵盤。

        “咖啡？”

        耳邊傳來了清清爽爽的聲音，舒運凡沒有聽出來聲音里的小心翼翼。

        “不要。”他以為是服務員。

        輕輕的“咚”的一聲——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的聲音。

        “我說了不要。”舒運凡抬起頭。

        是聞澍。

        舒運凡眨了眨眼，試圖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眼睫毛上不知道為什么沾著淚水，每眨一下眼，淚水就在角膜上粘了一層，把視線打亂了，畫面都是重重疊疊的。

        不過不用看他也知道，那個人的表情從來都是淡淡的，無論悲喜都沒什么太大的變化。更別提現在，眼睛很模糊，淚水的光影抹去了那個人五官中能表示喜怒哀樂的細節。

        舒運凡沒說話，但他心里好像有一盞五顏六色的蠟燭，不爭氣地砰地就亮了起來。

        聞澍坐在了他旁邊，動作小心翼翼的，有意躲避他的視線。

        舒運凡揉了揉眼，聞澍給他遞過來一張紙巾。紙巾比袖子好用，他臉上的淚沒有了。

        舒運凡還是沒有說話，兩個人好像是在比拼誰是木頭人，哦不，誰是啞巴。

        服務員拿著拖把在把他們附近的地擦干凈，然后彎著腰一路擦過去，走到門廊打開門，碰響了門鈴。

        鈴聲像是一個魔法，解開了舒運凡的緊箍咒。他伸手端起咖啡，視線虛焦地停留在白色的杯蓋上，愣了一會兒，喝了一口，然后繼續寫報告。

        報告上是剛才敲得亂七八糟的兩段話，他刪了，重新寫。

        夜晚逐漸寧靜，最后一個留守的服務員已經抱著拖把在柜臺后面睡熟了，咖啡廳里只剩下他們頭頂的一盞燈光。

        “我靠，舒運凡去哪兒了啊？報告也沒交，等會兒上課還要現場測試小組項目，就剩十分鐘了，他還來不來了？”邵杰在微機教室里急得直跺腳。

        “我從七點到現在，給他打了四十個電話了，一直都沒接。”周博宇懊惱地翻著手機，“聞澍的電話也不接，這倆人不過了嗎？掛了老程序員的課，連重修都不讓重修，成績單上永遠掛著一個不及格。”

        舒運凡是被第四十一個電話吵醒的。醒來脖子和后背都斷了似的疼，聞澍坐在他旁邊，還沒睡醒。

        “不好，睡過了，快回去。”他看了看時間，還有八分鐘上課。

        舒運凡趕緊收拾書包，把聞澍也叫了起來。

        兩人帶上電腦拔腿開始跑。舒運凡感覺自己一瞬間甚至都超過了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一半腿都快要沒有直覺了，完全靠慣性向前。

        到學校大門的時候，前面一個推著自行車的老教師走的緩慢，兩個人急得都要翻墻了。

        還好老教師看見兩個孩子著急忙慌的，趕緊給他們讓了路。

        還有一分鐘上課的時候，他們終于到了教學樓門口。

        “好險，只要上了電梯……”

        “舒運凡！我正找你呢。”輔導員從電梯口出來。

        “老師，我們去上課。”

        “上什么課，院長點名找你，哎還有你，聞澍也是，你倆現在跟我過來，院長在辦公室等你們呢。”

        “老師，我的報告還沒交。”

        “那你怪誰，不早點交？你讓院長等著你？”輔導員高跟鞋篤篤篤地，把兩人從電梯口拉到了會議室。

        這個會議室是老師們開會專用的大會議室。學生們一向最害怕來。來這的除了面試、答辯，就是領導談話。

        舒運凡拉開帶扶手的沙發椅，坐在了棕色漆面的巨大圓形木桌子前。

        他的心率才剛剛平靜一點，現在隱隱約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不知道什么井然有序的東西即將崩塌，已經開始螺旋式地下沉。

        可熬夜過后他現在腦子里有點亂，想不清楚。

        “我去請院長過來。你們倆呆著老實點兒。”輔導員又“篤篤篤”地出門去了，臨走還不忘把會議室的門關上，似乎這倆人擺在這兒都有辱門風。

        舒運凡沉默著扣著手。

        旁邊的聞澍坐姿輕松的盯著一個盆栽發呆。

        片刻后，會議室的門開了，院長走了進來。他和老程序員的氣質頗為相似，頭頂只有稀稀落落的幾縷頭發，但臉上的肉多了些，眼睛也更小一些。

        院長進門的時候還是瞇著眼睛微微的笑著，似乎已經成了肌肉記憶。他坐在了倆人的對面，說道：“舒運凡和聞澍是吧？計算機系一班的？”

        兩人都點了點頭。

        “最近上課忙不忙呀？”

        舒運凡愣了愣，回答：“很忙。”

        院長臉上的笑突然收住了：“既然很忙，還跑到晚會現場來鬧？”

        “院長，是我叫他來的。”聞澍回答。

        院長拍了下桌子：“我說的是晚會嗎？”

        聞澍被他的話堵得閉了嘴。

        院長接著說：“你們兩個現在是不是關系不正常？”

        舒運凡有點沒好氣：“什么叫不正常？”

        院長嘆了口氣：“你們現在對學校聲譽的影響很大。不僅論壇上到處是你們的消息，還鬧到了周年慶晚會上去了，再這么下去，很難說還會造成什么更惡劣的影響。”

        他笑瞇瞇地看著聞澍：“聞澍這種情況學校肯定會力保……”

        “但是舒運凡，”說到這兒時，院長臉色突變，“你跟他不是一類人，出了問題一點后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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