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和她哥一點不敢停，一口氣走到了山下。

        到了山腳下，淑芬大口大口的喘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哥，我不行了，腳痛，今兒糊里糊涂地出來，穿的是家常小靴，這鞋底薄，我感覺整個腳底板都火辣辣的。咱們休息一會兒成不成，就一會兒。”

        陳自如半蹲了身體，低聲道：“不能歇，前頭空曠曠的，萬一他們追上來就完蛋了。你上來，我背著你走。”

        自己的親哥哥，從小一起長大，也沒什么好客氣的。淑芬靠了上去，陳自如反手向上托了托，大步往前走。黑漆漆的夜里，風一陣一陣的刮，淑芬只覺靠著她哥的那部分是暖和的，除此之外耳朵、脖子、后背都凍得生疼。

        冬至夜是一年中黑暗最為漫長的夜，也是淑芬到世上十四年來最為惶惶不安的夜。

        她想爹娘，想陳家溫暖的小院，想從小帶著她長大的周媽媽。她甚至還想周媽媽的閨女和她那個愣頭青的小子。更不能立刻見到所有人。

        “哥。我想娘了。你說我們出來這么久，他們找不到我們，會不會去報官。”

        “若真去報官了，差役叫去問話怎么說呢？”陳自如想啊想，只覺頭疼，喃喃道：“我走快些，咱們盡快到家的。希望爹娘還沒去報官。”

        兄妹倆走了好久好久，久得淑芬忍不住敲她哥哥的背，“哥，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一會兒。咱們這是到哪里了？”

        “不知道。”陳自如確實也不太行了。他喘著大氣放下妹妹，摸摸她的后背，寬慰道：“我感覺走了好久好久，也不知道走出莫家村了沒有，咱們慢慢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村落，有住家能歇一歇討口熱水喝的。”

        “嗯。”淑芬低低地應了，將手搭在她哥哥的手上，努力靠近些，一邊走一邊說道：“哥，你說他是不是把人給殺了？我看他這個樣子，也不是今天才想殺他，只怕在心里頭想了好久，我瞧著有些瘆人。”

        “我都快嚇死了，這還是頭一回看見真殺人呢！你說回去了要不要和爹娘說清楚？是大致說一說呢，還是統統講清楚了。”

        陳自如也不等淑芬回答，接著自言自語，“這事不比一般遇見強盜小偷的。我們被擄了，性命攸關啊。魏國公在應天府可是一等一的人物，就算到了圣人面前也是頂頂有面子的。他若想掩蓋家丑，殺了咱們，想申冤都無處去申！！可不說也不行，不管怎么樣，爹總比我們兩個經驗老道吧。所以我琢磨著得說，還得一點不漏的說清楚了。”

        “那里有燈光。”此時淑芬根本沒心思管她哥說了些什么，指著不遠處道：“看，那里有人家，我們過去看看吧。如果有牛城就好了，那我們明天就能搭人家的牛車進城。”

        兄妹前去敲門，那地方還不止一戶人家。

        前來應門的是一對老夫妻，看著很和藹，見了他們兄妹倆很是驚訝，問了幾句。陳自如隨便找了個借口，說自己是搭別人的便車出來走親戚，哪知下了車后就迷路了。這么一路走來親戚也沒找到，打算明天想辦法先回城再說了。

        老頭很是慈善，留著他們住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讓他們坐鄰居大哥的牛車進了城。

        淑芬和她哥一夜未歸，家里頭簡直是炸了鍋。

        冬至日中午時分要祭拜，陳家的家廟在隔著兩條街的陳家大伯家旁邊。淑芬的祖父早年已經去了，祖母一直跟著大伯家人一起住。沈氏準備好祭拜的東西，她和陳柱良都換上了一身體面的深藍色緞子面料的衣裳，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等著家里的小孩兒回來就要過去。

        等來等去，原本寬裕的時辰漸漸變得急迫。

        沈氏出去探頭看了好幾回，又是跺腳又是皺眉道：“又怪自如，當大哥的人，心里一點數都沒有，帶著妹妹出去了，也不曉得盡早回來，出去之前明明說了，今日是冬至，要去家廟祭拜的。”

        陳良柱想了想拎起要拿過去的東西喚一直在他們家廚房做事的周媽媽，“周媽媽你在家里等著莫要走開，我們先去家廟，淑芬他們回來了，叫他們直接過去。”

        周媽媽連連點頭，回道：“娘子放心過去，我讓我那小丫頭去門口候著，哥兒姐兒一回來就叫馬上過去。時辰也不早了，多半馬上就回了。”

        沈氏跟在自己官人的身后，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夫婦兩人到陳家大伯家時，院里頭站滿了人。冬至日是一年里頭的大節，陳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來了。陳家大伯家是個三進院的宅子，地方不小，只是人口眾多。

        陳家大伯大名叫陳良德，字仲懷，號稱清心居士。實則一點也不清心寡欲。他早年中了進士，是家里頭唯一走仕途的。如今在禮部當著五品的侍郎，也是陳家唯一納了妾的。正妻生了一兒一女，妾室生了兩個兒子，加上母親也跟著他一起住，光是主子就有八個人了。加之丫鬟、婆子和跟著男主子們出入的小廝，人當真不少。

        人多是非多，加上陳良德學問不錯，庶務卻一竅不通，家里頭的開銷時常不夠，靠正妻的嫁妝補貼，時不時的吵上一架，家里頭很是鬧騰。

        陳家的二伯大名叫陳良瑞。

        陳良瑞在城里頭開了一個出租馬車，幫人搬運貨物的鋪子。和陳家大伯相比，他家顯得過于冷清，妻室早年因為難產過世了，家里頭就一個姑娘叫陳淑玲，今年十五歲。

        父女倆平常與淑芬家要好，至于大伯家只有冬至年節的才會走動。

        陳良瑞帶著女兒站在一角，見陳良柱夫婦進來立刻迎上來笑著問道：“三弟，怎么就你和弟妹來了，芬芬和自如怎么沒來？！”

        “害！”沈氏見陳良柱笑而不語，憋不住話頭，連聲抱怨道：“小孩子就是貪玩，一大早的自如就拉著他妹妹出去。芬芬今日生辰，兄妹倆說要到外頭去吃糖糕，這一去就沒影了，臨到現在還沒回來。”

        陳淑玲在一旁抿嘴笑道：“淑芬妹妹每年都會念叨自己的生辰是假的，沒人惦記呢！今兒好歹算出去玩了一回，多半也快回來了吧。”

        “最好是這樣。”沈氏憂心忡忡地道：“要不然等會婆母沒見到兩孩子，一準罵我管教不嚴！”

        陳良柱站在一旁隨口說道：“娘就是喜歡多嘴說上兩句，也不單說你一個，左耳進右耳出只當沒聽見就是了。”說著湊到老二陳良瑞的身邊低聲問道：“二哥，今年大哥有沒有找你要銀子？”

        陳良瑞一聽瞪大眼睛道：“這還沒吃上席面呢，他就開口要銀子了？去年我和閨女在他那里就吃了一頓午食，他就找我要二兩銀子。二兩銀子一頓飯哎，虧他開得了這個口，親兄弟上門吃口飯還要收銀子。你滿京城去問，誰家是這個作派的。”

        “可不是。”沈氏接話道：“你家兩口人收了二兩銀子，咱們家四口人，大嫂問我要五兩銀子。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說她家揭不開鍋了。誰不曉得她們王家是商賈人家，家里有的是銀子，這還要到咱們頭上來了。五兩銀子，都夠吃一個月的。今兒這飯可不能吃了，傻子才吃他們家這頓飯。”

        “哎。我說你們倆嗓門能不能輕點，這話是能大聲說的嗎？小聲點，都給我小聲點。”陳良柱站在一旁見兩人越說越響，急得連連跺腳道：“快別說了，這事咱們心里有數就行了，話說開了大家難堪。”

        “你們家兩個小的不來也好，三弟……”陳良瑞頓了頓道：“一會兒祭拜完了，就說家中有事，今兒這頓飯就不吃了，我們一起走。

        兄弟倆商量定了，一起往里頭走。

        陳家的祠堂在陳家大伯家后院的一角，占地不大也就是小小的一間。家里人口眾多，一起都進去了難免擁擠。因此按著年齡大小，陳家大伯一家先祭拜后，再是老二、老三進去。

        沈氏和陳良柱進去時，祠堂里已經擺了好多東西。祭拜祖宗的吃食，香火蠟燭一應俱全。沈氏為了表達他們家祭拜的誠心，還是帶了一些東西過來。整雞整鴨再拿出些紙錢燒了，夫婦倆點了香火，磕了頭出來。

        剛走到祠堂門外，陳家三兄弟的母親周氏站在門邊黑著臉張口就訓斥道：“今兒是什么日子，兩個小的怎么沒來祭拜他們的祖父，這是想無法無天了嗎？你們眼里還有沒有祖宗？老二、老三，你們自己不好好讀書就算了，還連累孩子們不懂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回去把孩子們叫來！！”

        陳良柱順勢下臺階，“好的，母親。我就去找人。二哥，孩子們頑劣，煩你跟我一同前去。”

        周氏還沒說話，老大的媳婦林氏連忙張口說道：“吃了飯再去吧！廚房里頭已經準備妥當了，馬上就要開飯了，不如先吃飯，至于侄子們我派個人去叫就行了。”

        陳良柱連連擺手道：“母親的話不敢違背，二哥我們趕緊走！”說著拖著陳良瑞逃也似的走了。

        一路走出大門，陳良柱回頭看一眼掛在黑漆大門上的牌匾陳宅兩字，苦笑道：“這下把他們得罪狠了。母親見我們不再上門，估計會氣死。”

        “那也沒法子，總不能一味忍著。”陳良瑞推推陳良柱道：“快走吧。回去看看那兩個野孩子回來了沒有。我今兒就上你們家討頓飯吃，不會也收我二兩銀子吧。”

        “哪能呢！”陳良柱笑開了。

        此時，他和沈氏還不怎么著急，心想著孩子們總該回來了。


　　(https://www.dzxsw.cc/book/21666769/3248947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