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柱一個激靈，想起自家兩個孩子也是這個歲數，顧不上冷風蕭瑟，豎起耳朵接著聽。墻外隔壁是一男一女兩人，那男子喉嚨有些嘶啞，接著說道：“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只是上回大哥把人救了下來，想去找人要銀子卻被打了回來，這次不曉得還有沒有這份熱心腸了。”

        女子不以為然地道：“救人是圖人家銀子，任誰聽了都不高興吧？倘若是質本高潔，把人救下來卻不圖人一分一毫，自然受人敬重。”

        她說著頓了頓，又道：“你是何時知道的消息，那兩個孩子是男是女，交代你大哥手下留情了嗎？大爺和三爺又準備以命相搏了嗎？這兩位也真是，偌大一個魏國公府，如今剩下的男丁也就他們倆人了，何苦還要拼個你死我活，大家和和睦睦地過日子不成嗎？”

        “婦道人家懂什么！”男子不屑地道：“普通莊戶人家為了幾畝田地還有兄弟反目的事情。魏國公府是一等勛爵人家，在各家侯爺面前都是一等一的面子，就連皇后見了老侯爺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府里頭多少的產業，多少的珠寶首飾和銀子，更別提幾代收藏的字畫古董了，誰見了不眼紅。他們爭的是世襲的爵位，誰得了，誰就是這侯府的當家人。”

        “我聽說這里頭還有殺母之仇。三爺的親娘是被大爺的親娘所害。”女子長嘆一聲，“說起來三爺也是個可憐人，這么多年爹不疼娘不愛的，祖父是個眼中只有家國大業的，兄弟嫡母如同仇人一般。他生在侯府里頭，日子過得比我們這些下人還不如。”

        “可他是個厲害的，這些年任他大哥這么折騰，依舊活得好好的。他現在是手里沒錢沒人，要有資本早把他大哥弄死了。”

        “別胡說。”女子連忙攔住話頭，“小心隔墻有耳。”

        陳良瑞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兄弟陳良柱的身邊。那婦人一句隔墻有耳，兄弟倆互相對視，心下均暗道可不就是隔墻有耳嗎？

        可這兩人說了半天，一直沒有說到關竅上，被擄走的到底是不是他們陳家的孩子？陳良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出聲。

        好在婦人再次問出了他們心頭所想，她道：“哎，你還沒說這兩個孩子是男是女，你大哥到底怎么想的。”

        男子咳咳兩聲，清了清喉嚨道：“說起來這兩個孩子你都見過，就是我們隔壁陳大哥家的侄子、侄女。陳大哥與他兄弟感情應是極好，他們家的兩個孩子經常往他那里送吃的，有時連帶著咱們家也有了口福。大哥說人是肯定會救的，但也要看情形，總不能自己的命都顧不上了，還去救別人吧？他還說了，叫我去找陳大哥要銀子，五十兩銀子，少一兩都不成，銀子要回來了，分我十兩。”

        婦人道：“都說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你倒好，吃了，拿了，銀子照收不誤。”

        陳良柱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隔著窗大聲的喊道：“我愿意出這銀子，求大兄弟救我那糊涂的孩兒一命！”

        隔壁瞬間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對面推開窗，男子探出頭來道：“大哥說話小點聲，我現在過來一敘。”

        陳良瑞站起身來，走出堂屋，打開院門相迎。恰好遇見淑玲提著東西回來，連忙上前搭一把手。淑玲一腳跨進門檻，站在門邊扯了扯她爹的衣袖道：“爹，你走過來一點。我去買東西的時候遇見賣大餅的王婆婆了，她說她看見妹妹和自如哥哥被魏府的人帶走了。我叫她來和你說清楚，她又不肯，說讓魏府的人知道她多嘴就完蛋了。你快去找她問問清楚。”

        陳良瑞伸出食指放在唇中央，噓了一聲道：“隔壁莊家叔叔和嬸子都在魏府當差，他們也知道了，他們這就過來。你把酒菜放到屋里頭去，再拿些碗筷過來。”

        “爹爹，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芬芬他們真的被捉去了，那怎么辦？”

        淑玲乖巧地應了，走出去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一眼，眼中滿滿的都是擔心和焦慮。

        午后近黃昏，天上大朵大朵的烏云遮天蔽日，細碎的雪花飄落。陳良瑞穿著一身灰褐色的短偈，站在門邊，看起來一身寒冷。

        陳良柱站在堂屋的門前，隔著門檻，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深藍色的錦緞棉袍，再看看二哥穿著的衣裳，原本他從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此時不好的預感卻立時淹沒了他。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平常有哪里做得不好，才有今日這番災禍？

        兄弟倆等了不多一會兒，隔壁那漢子就過來了。

        陳良瑞肅著臉把人迎進了屋內。

        姓莊的漢子看年紀不大，看著三十歲不到的樣子，人長得高高瘦瘦，淡眉細眼，走到人群中不太起眼的模樣。

        三人圍著八仙桌坐了下來。淑玲提著一個竹籃子進來，里頭裝著牛肉、花生、碗筷、酒壺。陳良瑞提著酒壺直接往碗中倒酒，三只碗都倒滿了，酒壺也空了。他問淑玲道：“只買了這些酒嗎？要是沒有了，爹爹屋里還有一壇酒，你再去熱些來。”

        淑玲嘴角微動，似乎想說些什么，結果什么也沒說，把酒壺放在竹籃中，提著出去了。

        陳良瑞雙手端起酒碗對著莊家兄弟道：“莊慶兄弟，我先干為敬！”說著竟也不提救孩子的事，直接把一碗黃酒喝盡了。

        陳良柱兩邊看看，有些糾結，要不要也把酒干了，表表誠意。

        陳良瑞已經伸手壓住了他的手，“我這個兄弟酒量不行，家里頭銀子倒還拿得出來。不知現下孩子們人在哪里，我們能不能過去？！可憐天下父母心，也不知這孩子做了什么錯事，竟就叫人捉了去！”

        他說著看了陳良柱一眼。

        陳良柱秒懂，慶幸今日身上還帶著些碎銀子，立時摸出一粒約莫二兩的碎銀子遞過去道：“這些先給兄弟們買酒喝，其他的數到時再一并奉上，只求兄弟們能帶著我們把孩子們救回來。我和老妻就這么兩個孩子，若是他們折了，我們也不用活了。”

        說著紅了眼睛。

        莊慶也不客氣，接過銀子道：“人在魏家別院，此刻已經出了城。你們不能去，去了也有生命危險，魏國公府兩兄弟內斗，最是忌諱叫人瞧了去。你們也不用太擔心，我大哥雖是貪財了些，卻不是壞人，能救一定會把人救回來。魏家別院我熟，喝完這碗酒，這就去瞧瞧。”

        陳良柱立刻站起來給他行大禮，懇切地問道：“那就多謝莊兄弟了，只是我在這里干等這心焦，真的不能和兄弟一起出城去看看嗎？”

        莊慶連連擺手，“去不得，莫要誤事，還是安心在此處待著，我天亮前務必回來。”

        陳良柱無奈，眼巴巴地看著他喝了一碗酒走了。

        兄弟倆在八仙桌前干坐了一會兒，陳良瑞道：“我還有一條門路，只是要多花錢，也不一定能成。你看要不要試試？”

        陳良柱道：“我瞧著這莊慶兄弟也不十分靠譜，有什么別的門路，你趕緊說。”

        陳良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說道：“相比之下莊兄弟更為靠譜些，我是想著多條門路多個機會。萬一這邊不成，還有那邊的事。但愿兩邊不要打起來才好。我最擔心的是孩子們被耽誤了。”

        陳良柱道：“我知道你是為他們好。其他門路要不要走，你得先告訴我才行啊，說清楚了，我再掂量掂量要不要花這銀子。你不放心，我雖焦急，也不至于病急亂投醫。”

        “是這個理。”

        陳良瑞重重點頭，說到另外一個人。

        這人說起來算是陳良瑞的同行，兩人相識也有好些年頭了，算是舊識。只是他慣走水路，時常幫人運些東西出去。要說運的東西有好幾樣是暗貨，一來二去地認識了不少江湖人士。

        陳良瑞道：“他跟咱么同姓，也姓陳，要認真算起來也是門遠方親戚。只這關系就繞得遠了。幾個月前，我曾聽他說起過，城西有戶人家丟了孩子，叫他托人去找。他自己收了五兩銀子，不曉得托了一個什么人，付了百兩紋銀出去，最后把人找回來了，只是那孩子命睡在，卻是缺了一只胳膊。”

        說到這里，兄弟倆都靜默了。

        缺胳膊少腿可不是開玩笑，這是一輩子的事。

        孩子們若是遇上這等事，這輩子也就完了。

        “這不行。”陳良柱長吁出一口濁氣道：“不如還是等等莊兄弟的消息再說，萬一運氣好，自如和芬芬明早就回來了呢！若是不行，我寧肯報官也不想把他們的性命交到這等不像樣的人手中。”

        “報官。”

        “報官只怕也沒用。”

        “要知道，魏國公府的老侯爺可是南直隸總督，是咱們這地方最大的官了。”

        陳良瑞看向陳良柱喃喃道：“他可是魏家大爺和三爺的親爺爺，還能不幫著他們？”

        陳良柱道：“可我聽說老侯爺最是精忠愛國，天子犯錯尚且與庶民同罪，他不會一點也不管吧？”

        兄弟倆越說越茫然。

        陳良瑞道：“這事要不要回去和弟妹說一聲？”

        陳良柱連連搖頭，“還是別說了，她知道的越多越擔心。我還是在你這里等著，指不定莊兄弟很快就帶著他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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