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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試藥


“情緒不受控制?”

        向亮本能的有些驚訝,  遲疑片刻之后,才望向貝言,卻看見貝言向他輕輕搖頭,神情頗為奇怪。

        “事發(fā)突然,  沐先生情緒稍微有點激動,  也是很正常的。不過……”

        貝言舔了舔嘴唇,  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就算是他想方設(shè)法的彌縫,也實在解釋不了半個多小時前,  沐晨那種匪夷所思的情緒波動。實際上他們自別院依次撤出的時候,沐晨的舉止神態(tài)都相當(dāng)從容,  但僅僅于蕭絢交談片刻,被這藥人隨意陰陽了幾句之后,居然瞬間就勃然大怒不可自抑,  乃至于談話都被迫中止,  只能撇下蕭絢退到第二層來。

        但而今稍稍冷靜,沐晨臉上卻是恍然自失,  儼然是對先前不能自已的激烈態(tài)度大感迷惑。他不由自已往上看了一眼,心中甚至忍不住有一點惶恐。在這樣怪異的藥人面前情緒不受控制,  那無論如何也是很難往好處想的。

        貝言與向亮對視了一眼,  還是讓沐晨留在原地看守杜衡,兩人則拾級而上,繞過樓梯上花團錦簇一樣雕刻的祥云瑞獸,  先后踏上了閣樓的最高一層。這棟閣樓原本是供主人休憩時登高望遠(yuǎn)所用,  因此最高處修得格外的寬敞明亮,裝飾也格外的典雅細(xì)致。而諸多珍飾環(huán)繞映襯之下,屏風(fēng)后胡床上披著衣衫半倚繡墩的藥人,竟也是衣袂翩躚、風(fēng)致楚楚,  宛然是世家大族的貴公子了。

        蕭絢自繡墩上稍稍支起半身,抬頭望見兩人神色不定,便是微微一笑:

        “小子身體有些不適,就請兩位恕我怠慢之罪了。只是——”他的眼睛往向亮身后溜了一圈:“衡陽王殿下莫非還有余怒么?”

        先前沐晨帶人詢問丹藥致幻的效力,被蕭絢言兩語陰陽得勃然大怒、拂袖而去。貝言聽聞不由瞇了瞇眼睛,心想這小子口氣散漫,莫不是自以為有丹藥秘辛在手就能為所欲為,而今開口不離衡陽王,難道還想讓沐晨回來給他認(rèn)個慫不成?真當(dāng)沐晨不要面子么?

        于是貝言徑直開口了:“殿下稍有不適,正在樓下修養(yǎng)。不過先前心緒不佳,言辭有失檢點,真是多有得罪。我們兩人去而復(fù)返,正是奉主上之命,向蕭公子聊表歉疚之意……”

        ——沐晨要不要面子貝言不太清楚,不過反正丟也不是他自己的面子

        蕭絢的面色立刻變了。他左右看了看,語氣震驚:“什么?!”

        他仔仔細(xì)細(xì)聚精會神,從上到下又看了貝言一眼:“——為什么?”

        貝言面色十分平靜,語氣也同樣平靜:“因為現(xiàn)在,衡陽王——還有我們——突然都很想知道丹藥的秘密。”

        中古時代文風(fēng)委婉,從來沒人能把看人下菜碟這幾個字說得這樣簡單粗暴。于是蕭絢被噎得面色數(shù)變,終于點了點頭。

        “好吧,我告訴你。”

        貝言沒有說話,只是向他拱了拱手。蕭絢瞠目瞪了他一眼,長長嘆了口氣:

        “放心吧,我絕不會說一句謊話。”他悻悻道:“衡陽王居然能為了這些消息丟棄臉面不要,如果再有隱瞞,后果可想而知。我又何必剖腹藏珠,守著這些東西不放。”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心下卻猶自有些惶惑——而今九品中正橫行天下,士林清望重若千鈞,名聲便等于是士人的性命。能這樣毫無顧忌視臉面聲名如無誤,要么是不入流的蠢物,要么便是所圖甚大的梟雄,胸中不知有多少的城府溝壑。

        只是……蕭絢仔細(xì)想了想衡陽王平日的舉止言行,總覺得那位——似乎跟這兩樣……都不怎么沾邊?

        他抬頭一望,恰好看見貝言向他露出了極為平和的微笑。

        ·

        蕭絢松口同意交代之后,向亮立刻出門,叫人送來紙筆,以供記錄。只是與貝言插肩而過的時候,忍不住向他投來了一個怪異的眼神。不過貝言本人安之若素,渾然沒把這個眼神當(dāng)一回事。貝言自己心中有數(shù),知道只要能從蕭絢口中撬出消息,沐晨必然大喜過望;就算有一二佞臣進一進讒言,那也不過是浮云過眼的小事。

        果然,向亮除了情難自已的瞥了他一眼之外,并沒有什么舉動。他搬過一個木案鋪設(shè)好紙筆,對著蕭絢做了個洗耳恭聽的姿勢。果然蕭絢嘆息了一聲,在榻上換了個姿勢:”你們想知道什么?“

        貝言直截了當(dāng):“告訴我們丹藥的來歷。”

        “這個我不清楚,也不會有人清楚。”蕭絢直率道:“這種丹藥一直握在圣人手中,可不是臣子能過問的。不過我被送入宮中試藥之前,曾經(jīng)隱約聽說過侍衛(wèi)傳出的流言,說是從一伙摸金校尉口中拷問出的消息。”

        向亮皺了皺眉,想起了杜衡曾經(jīng)交代過這真菌與那什么古怪方士新垣平的奇特聯(lián)系,于是乎手不停揮將這一句記錄在案,順便還打了個小小的著重符號。

        貝言道:“被送入宮中試藥?你吃過多少丹藥?”

        “我吃的不是丹藥。”蕭絢搖頭道:“南朝神武圣文皇帝暮年多病,求長生愈急,搜羅天下、廣尋方術(shù),好容易才在幾個累犯的摸金校尉口中拷問到了線索。這些盜墓賊交代,說他們曾經(jīng)大肆盜掘關(guān)中歷代王侯的陵墓,在棺槨發(fā)現(xiàn)了不少栩栩如生、不腐不壞的尸身。盜墓的大多都懂一點玄學(xué)秘術(shù),見此異像自然大驚失色,都以為是仙人尸解后的遺蛻。這些人將尸身盜走仔細(xì)搜查,在口中發(fā)現(xiàn)了艷紅色的苔蘚,便將這些赤紅苔蘚謹(jǐn)慎封存,呼為  ‘神仙藥’……”

        蕭絢畢竟是大病初愈,說到關(guān)鍵處心緒激蕩,忍不住便低頭連連咳嗽。他撫胸喘了口氣,重新在榻上倚好,再低聲開口:

        “我們被選入宮中,服用的便是這‘神仙藥。”

        貝言皺了皺眉:“結(jié)果如何?”

        “十不存九。”蕭絢道:“這東西的藥效極為猛烈,少量服用之后便會心跳眼熱不可自抑,乃至于生出種種幻象。但煉制藥物的方士說這是凡人的心魔,執(zhí)意要加大藥量。于是為皇帝試藥的囚犯紛紛發(fā)狂發(fā)癲,有了千奇百怪的死法。不過拷問出的消息倒也頗為準(zhǔn)確,試藥的藥渣死了無數(shù),但無論放置再久,也沒有一具尸體會腐敗損壞。也正因為如此,神武圣文皇帝終究對神仙藥念念不忘,魂牽夢縈……如此嘗試百十次之后,終于有方士自典籍中找到靈感,聲稱成人被凡塵點染,已經(jīng)不能祛除心魔,必須選用元氣未泄、猶自懵懂的嬰兒,喚作什么‘還嬰法’。”

        貝言的眉毛皺得更緊了,按理說這實在是駭人聽聞的慘劇,然而他仔細(xì)思索,卻本能的發(fā)現(xiàn)了不對:

        “如果嬰兒時就被選入宮中充當(dāng)藥人,你又怎么能記住這些細(xì)節(jié)?莫不成皇帝還要把這樣的事詳細(xì)記錄?”貝言冷笑道:“這話未免編造得過于拙劣了!”

        蕭絢不以為忤,甚至心平氣和,神色從容:

        “尊駕太急躁了,我可沒說過這嬰兒就是我自己。”他平靜道:“在下是在神武圣文皇帝的乾道十一年被選入宮中,爾時不過十六七歲。算一算從那時到現(xiàn)在,也是少說有二十年的光景了……”

        他抬眼掃過貝言與向亮那驚愕駭異、幾乎不可置信的神色,那張清瘦端麗、顧盼間熠熠生輝的少年面容,終于露出了一個微笑:

        “——所以說,那什么‘還嬰法’畢竟還是有用的,對不對?”

        貝言按捺住心中的狂風(fēng)巨浪,轉(zhuǎn)頭瞥了一眼回神之后神情凝重奮筆疾書的向亮,終于低聲開口:

        “那么……那個被送入皇宮試藥的嬰兒,又是誰?”

        蕭絢目光閃動,卻笑得更為怪異:

        “當(dāng)然是衡陽王殿下——喔不對,彼時明孝章武皇帝尚未清君側(cè)、登大寶,衡陽王殿下還不過是區(qū)區(qū)宗室子,一個金紫光祿大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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