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后宮篇11
憐我世人, 眾生皆苦,真空還鄉,喜樂無極。
在場眾人都被這一幕震住:活生生的一個人當場坐化, 眼眸緊閉, 嘴角含笑, 祥和喜樂。
這場面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連女帝都反應不及, 貓眼瞪大,滿臉不可置信。
她下意識扭頭, 看向屏風后我的方向, 帶著詢問不安,仿佛我這個“神仙”是某種庇護。
我凝視萬從侍含笑的嘴角,總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
“陛下?”殿中眾人不知所以,只把視線投向主心骨。
女帝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揮手道:“此事……不許外傳!讓人把萬仞川尸體燒掉, 就說暴病而亡。”
“至于這個宮人,照顧皇貴君和皇嗣不利,堵住他的嘴,拖出去杖斃。”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若讓朕在外聽到一絲傳言, 你們都逃不掉!”
女帝震怒時頗有幾分帝王威嚴, 無人敢直視她那雙銳利雙眸, 紛紛低頭應是, 連向來驕縱的皇貴君都不敢鬧。
待眾人離去, 我才從屏風后走出來。
女帝渾身力氣抽空般,跌落在雕花紫檀椅上,一旁啃完橘子瓣的小燈爬過去,用兩根須須頂她的手。
二十五表情一下子變得極為復雜。
她知道小燈在安慰自己,但對方美洲大蠊的外表,讓這個場面在溫情中又多了些一言難盡。
“薩寧,這件事……”
“不知道,”我從她身邊抱走小燈,撫摸它黑亮腦殼,直截了當道:“首先明確一件事,我并非全知全能,能觀過去、現在、未來一切事的只有世尊。”
前提是慈悲佛愿意說,而不是沉迷扮演謎語人。
我將小燈收回小盒子里,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指使初一的是萬從侍?”
“從他們三人口供和尋香蠱密集度判斷,當然,還有我對他們的部分了解。”
二十五緩緩道來:“初九身上的尋香蠱散出去最多,但這是因為他早上去椒鳳宮稟報,所以停留在各宮君侍身上的蠱蟲數量相當。”
“花梁身上的尋香蠱只停在君后宮人身上,我也常在錢弈鈞身邊見到那人,好像叫什么‘文璐’。”
女帝垂眸自嘲:“我和錢弈鈞少年夫妻,認識了快二十年,他雖然不討人喜歡,但做事穩妥仔細。如果是他要毀掉玄鳥蛋,他絕不會用如此拙劣手段,而且過去幾個月,他有太多動手機會,為何偏偏等你入宮再做這事?”
我好奇道:“你覺得,如果君后真要謀害皇嗣,他會怎么做?”
二十五托腮,好半天才輕聲道:“他會挑撥另一個君侍去做,自己則毫不沾手。”
“這么說吧,錢弈鈞是個下棋高手。南楚錢氏,和東齊上官家比起來,是一個子弟眾多的宗族,光是分族就有二十多支。錢弈鈞是嫡夫所出,但非長非幼,小爹十五個,姐妹十六個,兄弟三十個。”
二十五看向我,問道:“在這種家族平安長大的人,還能順利嫁給皇長女為正夫,您覺得他是什么性格?又是什么手段?”
“有時候,錢弈鈞心思深沉到,連我都看不透。”
我拿走桌上剩余的橘子,邊剝邊問:“這就是你討厭他的原因?因為看不透,所以你害怕他?”
話音未落,女帝就像被踩中尾巴的貓一樣,如果她有毛,現在應該全炸開了。
“朕怎么可能害怕一個男人……呃,神仙不算!”
我嗤笑一聲,把橘子塞進嘴里,選擇先把這事略過:“所以,動手破壞玄鳥蛋的唯有初一,但他見過三位君侍:宸君、劉美人和萬從侍。”
“雖說宸君和劉美人是一起見的,但這兩人早就結為同盟。劉美人出身侯府旁系,宸君膝下有位小皇子,又始終被皇貴君針對,他們兩個共同謀劃此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尋香蠱卻大多停在宸君和劉美人身上,”女帝淡笑道,“你說過接觸時間越長越近,香味越濃,尋香蠱數量就越多。”
“初一晚上才見到萬仞川,后者還去宮殿找來珍奇香料,這么長時間相處下來,為何萬仞川身上僅有十幾只尋香蠱?除非他身上氣味被什么東西遮掉,這是最開始,尋香蠱為何追蹤不到藥水的原因。”
那些泡澡的珍貴香料。
“當然,這個推論并非百分百正確,所以我才讓你放蠱嚇唬初一,再敲山震虎,看看萬仞川的反應,但誰曾想到……”二十五聲音低下去。
誰想到竟然牽扯出此等詭異之事。
“我已經讓人去搜宮,若有線索,侍衛今晚定會來稟報。”女帝說著看向我,眼神暗含期待。
我挑眉,反問:“所以?”
“今晚仙人可否給我上第一節課?”
我:……
你那是想上課嗎?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就是害怕,想找個神仙當保鏢!
“行。”算了,自古皇帝哪有不怕死的。
“另外,玄鳥蛋破了,又涉及那樣的事,放在皇貴君這邊有些不妥,仙人可否……”
“行,記得和皇貴君解釋清楚。”
“多謝仙人!”
于是,侍寢第二天晚上,女帝抱著一顆玄鳥蛋住進了明光殿。她甚至連日常物品都一并帶來,擺出賴著不走的躺平模樣。
亭歌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元夕高興中又帶著擔憂,而我,血壓拉高。
“我記得讓你一個月來三次。”
“唉,這也都是為了孩子。”二十五滿臉“慈愛”摸了摸鳥蛋,破口部分用綢帶綁好,像個復活節禮物。
我嘆了口氣:“他們之前沒殺你,現在多半也不會下手。若是實在太害怕,你躲在我這里,還不如躲進太廟,靠列祖列宗保佑。”
“我倒也想,”女帝抱著鳥蛋嘟噥,“可誰讓我得罪了老祖宗,她上次恨不得掐死我。”
想了想蓁蓁上次的反應,我陷入深深的沉默,最終向二十五妥協。
“把蛋給我,你先做卷子。”
“這些是什么?”二十五從桌上提起厚厚一刀紙。
我慢慢勾起嘴角:“啊,這個是摸底測試。”
二十五:……雖然沒聽過這個詞,但字面意思還是理解的,頓時雙手顫抖起來。
“全,全部,都是?”她手上這疊紙,起碼有一百多張。
我微笑不變:“怎么,你有意見?”有意見滾回自己寢宮睡覺去!
女帝閉嘴了,幽怨瞥了我一眼,乖乖坐下,提起毛筆開始狂做卷子。
待熊孩子安靜下來,我也收回不善的視線,低頭摸了摸玄鳥蛋,袖中蠱蟲感受到里面生命氣息,微微顫動起來。玄鳥蛋上勾勒幾抹淡淡的玄妙花紋,隨著手指輕撫,顏色頓時鮮艷不少。
嗯?
我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再次撫摸上去,果然,花紋顏色更深了,并且充滿喜悅地蔓延到蛋殼別處。
這些花紋能吸收我的能量?不,與其說我的能量,倒不如說是……
我拉開袖子,只見白皙手腕上再次浮現“墨蓮錦鯉”,魚兒戲水,從蓮葉下探出腦袋,朝著鳥蛋方向吐了個泡泡,讓玄鳥花紋更加艷麗。
倒也說得通,這個文身是慈悲佛留下的禮物,而庇護玄鳥蛋的力量來自地府冥尊。
他們師徒的力量本就一脈相傳。
燭光搖晃,時不時發出“噼啪”聲,明光殿內室一片寂靜,唯有二十五奮筆疾書。
我抱著玄鳥蛋在軟塌上打瞌睡,隨著一下又一下撫摸,鳥蛋中胎兒生命力越來越強,之前沒有半點聲響,現在貼近蛋殼,已經能聽到細微聲響。
即便眼皮耷拉,我就沒有停止手上動作,輕柔拂過布滿玄鳥花紋的蛋殼。
厚實柔軟的布料落在身上,我猛地驚醒,正對上二十五俯身凝視的臉龐,帶著警惕審視,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我一動,花鳥紋長毯就滑落至膝蓋上,蓋住大半玄鳥蛋。
見我醒了,女帝表情瞬變,眼神哀怨,臉上卻放松調笑:“我寫得辛苦,您倒是睡得香。”
我權當沒看見二十五最初的表情,平靜問道:“都寫完了?”
“寫了一半。”
我挑眉,就聽她哀求道:“仙人您行行好吧,都三更天了,我明日還要早朝。”
“剩下的明晚寫,”畢竟老夫確實不是魔鬼,一般情況下,我都很好說話,“早些睡吧。”
說著,我抱著玄鳥蛋往外走,卻被二十五攔住。
“這兩個孩子……怎么樣了?”她嗓音輕柔,眼神也溫柔幾分。
她也就這點不錯了,舐犢情深。
我想了想,將玄鳥蛋塞進二十五懷里:“雖然不用十月懷胎,但也不能做甩手大娘。自己孩子自己帶,好歹也體會下當父母的辛苦。”
“現在抱著孩子去床上睡覺。”
二十五有兩個兒子,然而,親自照顧玄鳥蛋還是頭一次,她看上去就像每個新手母親一樣局促不安,好像懷里不是自己崽兒,而是一顆霹靂彈。
“阿寧別走。”她情急之下喊道。
我腳步頓時停住,沉默良久,才轉身低沉道:“以后……莫要喚我‘阿寧’。”
女帝也沉默了,問道:“因為老祖宗也如此喊你?呵,她留下了一些手記,我看過。”
剛才還算融洽的氣氛又凝滯起來,我嘆了口氣,放柔嗓音,安撫道:“快去睡吧,明日還要早起。你如果害怕,我就守在殿內,放心,誰也進不來。”
說到做到,我搬來一把軟凳,坐在床前,注視女帝將鳥蛋放進錦帛小窩里,小心翼翼擺在床邊,自己則裹住被子往里側身,擺出不想理睬我的模樣。
我揉了揉太陽穴,伸手解下鉤子,放下重重疊疊的紫紗床幔,博山爐中檀香裊裊,夜再次恢復寧靜。
檀木佛龕前,一塊帶皮生肉散發焦香,香灰星星點點灑落,燙出塊塊小坑。
龕內巴掌大的金身大腹便便,半坐半躺,雙眸深沉,嘴角上揚,一派安詳喜樂,哪怕只是凝視祂,就能獲得永恒寧靜與幸福,遠離一切顛倒恐怖,遠離一切痛苦無助。
“臨到最終,他還算計了我們一回。”佛龕前跪著的人輕聲笑道,“從始至終,萬仞川都不甘心呢。”
“可惜了,雙生星君未能死去。”
他仿佛在自言自語,然而下一刻,卻聽金身傳來某個非男非女的聲音:“這些都無甚要緊,關鍵還在那個人身上。”
“魏王邀約,他不肯來。”
“他不肯來,就讓他不得不來。”
佛龕前的人再次笑起來:“說起來,雙生星君雖未死,但皇貴君卻快瘋了。”
“業障纏身,他活不過下個月。”
“憐我世人,眾生實苦,不如勸皇貴君皈依我佛,共往真空家鄉,從此喜樂無極。”
金身甕聲道:“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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