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愿啊，要去買菜啊？”隔壁的李大媽拎著個菜籃子，看著荊愿六神無主的樣子，有些擔心。

        李大媽是個熱心腸的人，對誰都好。

        荊愿抬眼看她，勉強的扯了下嘴角：“嗯，是啊，我媽讓我去的。”

        李大媽先是上前探了她的溫度，確認沒有問題才放下心來：“那你去吧，我先走了啊。”

        她點點頭，往前走。

        今天，她收到了一條江城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短信，說需要家屬來一趟公安局簽一些東西。

        陳昭的家屬欄里，只填了荊愿一人的名字。

        她現在要去警察局，她沒告訴任何人。

        如果她收到的是陳昭的死訊……如果是死訊……那么她能怎么辦呢？

        荊愿想了一路，得到的答案是：她并不能怎么辦。

        八年都等了，不差一輩子了，不是嗎？

        很快，她乘坐的1311路公交車抵達了江城市公安局。

        荊愿就說了幾句話，前臺就放她過了。

        接待她的是一個長相周正的小警官，看著剛上任不久的樣子，什么業務都不太熟練。不過好在待人不含糊，起碼荊愿沒感受到任何不適。

        “您好，我叫周正。”人長得周正，名字也周正。荊愿聞言忍不住笑了下。

        周正不明所以，接著說下去了：“荊小姐，我們這邊需要您填寫一下這份保險。”

        荊愿并不想打斷他，但“保險”二字實在是不像一個警察說出來的話，問道：“保險？”

        周正也看向她，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過失，“意思相似，我怕您聽不懂才這么說的。”

        “哦。”她應了聲。

        隨后，周正拿來一個類似合同的東西，遞給她。

        荊愿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打開，粗略的看了一眼。

        內容大概就是生前死后的津貼。

        “陳昭他是……”

        “他沒有。”周正搶先答到：“這是國家給每一位身在緝毒一線警察的保障。”

        “由于陳警官的身份特殊，我們局長又特批了一份補貼。但他本人不在，無法簽署，所以找來了他的家屬，也就是您，來辦理一下。”

        “我……”說實話，荊愿不愿意替陳昭做決定。因為她和陳昭還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牽絆，充其量不過一紙約定，根本不作數。而這份合同的最大受益者，很明顯就是她。

        就算她愿意把錢轉手給陳媽媽，估計她也不愿意收。

        荊愿鼓起勇氣，說道：“我想您應該知道，我和陳昭沒有任何法律上的關系。而這份合同的受益者，很明顯是我。”

        “這并不是最完美的決定。我想，還是交給他的直系親屬來辦吧。”她接著說。

        周正笑笑，想著面前這個人還真是不同。如果換做其他人，這么大筆錢放在面前，肯定毫不猶豫的就收下了。

        “我們都知道。”他打量著荊愿，“但，陳警官在填寫報告的時候只填了你一個人的基本信息，這是我們都沒想到的。我想，陳警官應該是完全相信你才會這么做的。”

        “每一個緝毒警都知道會有一筆巨額補貼在等著他和他的家人，而他只填寫了你，肯定是希望你能收下。所以……”他沒在說下去，但荊愿都懂了。

        陳昭相信他，所以家屬欄里只填寫了她的名字。

        如果陳昭在加上他的媽媽，那么他那個嗜賭成性的爸一定會把這份錢投進賭局里。

        荊愿深呼一口氣，“我可以接受這筆錢，但是……”她停住了。

        周正不解，問：“但是什么？”

        “我可以知道陳昭現在怎么樣了嗎？”她試探著問道。

        “你應該知道……這是機……”周正剛想拒絕。

        她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已經八年沒見過他，沒得到他的音訊……我怕我堅持不下去……”

        荊愿抬手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盡量用著正常的語氣說話。

        周正一瞬之間明白了。

        面前這個女人，等了一個人八年，在不知生死，不通音訊的情況下。

        就真的這么的等了八年。

        他哎了一聲，出于心軟的就告訴了她些外人不知道的信息：“大隊在上個月4號傳來訊息，說一切安好。只不過近些日子云南那邊有些問題，可能這幾年都不會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周正說完，偷偷的看一眼荊愿。

        她出奇的平靜，并沒有變成他想象的歇斯底里。

        荊愿先簽完那份協議，又在一旁的便利貼上寫下一串數字：“謝謝您違反規定告訴我這些，真的很感謝。”她又指向一旁的便利貼，“這個是我的電話，和微信同步的。如果下次有需要的話，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不用再發短信了，挺怪的。”

        她道聲謝，又站起身，往門外走。

        周正看著荊愿越來越遠的背影，不由得感嘆。

        這女人正處于大好年華，怎么就癡情于此，等了一人八年，到底值不值得呢？

        其實，不管外人怎么覺得，只要荊愿覺得值，那它就值。

        荊愿又乘了1311路公交車原路返回，她找到個座位，坐下。

        她靠在窗戶上，眼淚不知不覺的掉了下來。

        陳昭，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你長什么樣兒，我都快忘了，怎么辦呀？

        你再不回來，我可就找別人了。

        不過，別人都沒有你好。

        她將情緒收拾好，回到家的時候，果真就如她預想的那樣，幾條街都炸開了鍋。

        今天是元宵節，團圓的日子，按照他們地方的習俗，鄰里之間都要互相送吃食，有錢些的人家要掛燈籠放鞭炮。

        李大媽的兒子回來了，就在她家。荊愿剛進門的時候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還愣了一下。

        晃了會神才意識到這可能是她媽給她安排的相親。

        這幾年她媽熱衷于這件事，自從陳昭走的一年后，她媽就意識到不對，給她介紹各種男人。

        不過她都看不上眼。

        她記得這個人好像叫李揚，前幾年去服兵役，跑新疆去了，聽說還進了個什么特種部隊，四五年了也沒給家通過電話。

        一開始荊愿還覺得這人太不孝順了，直到陳昭走的時間長了，她才漸漸開始明白。

        這也許是不得已。

        李揚朝她點點頭，小時候他和這小姑娘玩兒過，覺得還挺可愛的，不過現在最多也就是點頭之交。

        也想追過，畢竟他媽催的太緊，知道他聽說荊愿等她男朋友八年都沒放棄的時候，他放棄了。

        八年，就算是身為特種兵的他也做不到。

        思緒還沒飄多遠，就被她媽扯回來了，荊母一臉殷勤的把她拉到李揚身旁的座位，說道：“這是李揚，應該認識吧？現在從特種部隊退役了，長得多俊啊。”

        荊愿一臉不愿意，用眼神示意她夠了。

        但荊母顯然沒意識到，又拉著李大媽一起撮合：“你看著倆人，多配啊。”

        李大媽：“對啊對啊。我也這么覺得。”

        而這倆年輕人卻興致缺缺，只是自顧自的吃飯，并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總算是度過了這個有驚無險的元宵節。

        荊愿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手機，找到她之前和陳昭通短信的那個號碼。

        明明那時候微信□□已經普及了，他卻偏要通短信，活像個原始人。不過，既然他喜歡，那她也就順著他。

        她從來沒這么喜歡一個人，也沒有這么長情于一個人。

        陳昭，荊愿喜歡你，可真是你賺了。荊愿想。

        不過，荊愿也不是會做虧本買賣的人，等你回來，一定要百倍千倍的還給他。聽到沒？荊愿又想。

        她就這樣扒拉著她曾經與陳昭的甜蜜，慢慢進入夢鄉。

        夢里，陳昭回來了。

        他就像平時一樣抱住她，說她辛苦了。

        她也終于忍不住大哭一場，看著自己的愛人完好無損的回來，比什么都好。

        她責怪他，難道你忘了這里還有人在等你嗎？

        他說，他記得，就是因為他記得，他才會活著回來。

        “我叫陳昭，耳東陳，日召昭。”畫面一轉，到他們初遇的時候。

        “我叫荊愿。”

        “以后，我們就是同桌啦。”

        “去吧，陳昭。”荊愿撿起地上的一片落葉，眼淚順著臉頰落下來，慢慢說道：“兒女情長在家國大業面前，一文不值。”

        “我等你回來。”她招手。

        一定要回來。

        我一定回來。

        夢又帶她來到了他們分別的那一幕。

        “愿愿！愿愿！”

        荊愿突然驚醒，夢里與現實的巨大反差，沒人知道，她到底有多難受，有多失望。

        “你怎么睡這么久啊？”荊母拉開窗簾，陽光照進來，刺向荊愿的眼睛。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十二點了。”她坐到荊愿身旁，“小揚多好一人啊，就這么折了。”

        她又哎了一聲，“算了，這么多年又不止吹了他一個。”荊母起身，又道：“快點起床啊，吃飯了。”

        待荊愿適應屋內的陽光，荊母已經走出她的臥室了。

        她理解母親的苦心，不過，她有時候太過極端。

        再過幾年她的保質期就過了，沒人要了。她母親怕她過不上好日子，所以著急把她嫁出去。

        可是她有她自己所認同的信仰。

        她沒辦法讓父母理解自己的想法，就干脆什么都不說。

        荊愿甘愿臣服于自己的信仰，就算要傾盡她的生命。

        或許過幾年，她看開了，想好了，等不到了，就放棄了。找個條件好、對自己認真的也就嫁了。

        不過……

        唉。

        算了，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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