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把你嚇著了吧？我模仿得像不像？”

        “我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我長出一口氣，控制住了想打人的沖動，“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么要告訴我？”

        “我們確實簽過保密協議，不能透露研究進程。但那是三個月前。”他終于收住了自己的笑聲，“現在的研究協會你知道是什么樣的嗎？整個協會籠罩在一種絕望的氛圍里，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標本搜集不到，研究一直停滯不前，而我只能幫忙做些無關痛癢的實驗。尤其最近幾天，竟然漸漸無事可做起來。”

        我想安慰他一下，又不知說什么好。最后只得繼續追問：“可保密協議還是生效的吧？”

        “是的，可是誰又在乎呢？人類的末日都已經快到了。”他又恢復了之前的落寞神情，“你知道嗎？協會里的同事們就像約定好的一樣，我們之間談電影、談足球，唯獨對這件事絕口不提。我的父母、朋友，他們卻對此毫不知情，我根本不忍心告訴他們。可你不一樣，你親身感受過它們的恐怖，并且猜到了它們的意圖。對于你來說，知道真相反而更安心。”

        雖然這個理由聽起來有些牽強，但我還是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他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把這沉重的真相，像石頭般從心底擲出去。他告訴我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恐懼。

        “聽說你是本地的？沒事多回家陪陪父母吧。”他調整了下坐姿，可能是想緩解之前帶給我的震撼，換了個輕松的話題。

        “唔。”我卻不置可否。

        他聽出了我的猶豫：“怎么不愿回家？”

        “也不是，”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眼睛看向別處，“我還是在學校待著吧。”

        “和父母吵架了？”他卻沒看出我的眼色。

        “非得吵架才能在學校待著么？”我已有些不耐煩。自從父母離婚后，家庭成了我心里的黑洞。即使在如此震撼的沖擊下，我仍然抵觸提及它。

        被我懟了的周未鳴終于識趣，結束了這個話題。“總之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

        “我應該謝謝你才對，告訴了我這么大的一個秘密。”

        他慚愧地笑了笑：“你別恨我就行。”

        走出咖啡店，我腦中已安靜，不再有嗚咽聲，甚至全世界都似乎沒有一絲聲響。我茫然地望著校旁這條無聲的街道。路邊的一排店鋪在夜色中招搖著各式各樣的招牌，咖啡店旁的一家川菜館不知什么時候改成了烤肉店。幾個抽煙的男人站在店前交談著，一個女人拉著一名小男孩從他們面前經過，小男孩突然掙脫了她的手，向一對情侶跑去，想去摸女生包上的玩偶。情侶嚇得向旁邊一躲，女人連忙將小男孩拉回。我認出這對情侶是同系的同學，但從沒和他們說過話，他們也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擦肩而過。

        這些到底是不是真實的？還是都是我腦中的蛋白質制造的幻覺？雖然流光溢彩的招牌把這條街道渲染得很熱鬧，但我抬頭望天，天上漆黑一片，是那么的冷清和深遠，我找不到答案。我感覺自己快要發瘋，便趕緊跑回宿舍。

        “你去哪了？這么晚才回來。”陳葉在宿舍翹著二郎腿，正對著筆記本電腦看電影。看到我回來，立刻把耳機摘下來，“別動，我看看，你臉怎么這么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我我去見了一個朋友。”我茫然地坐到椅子上，看著陳葉把筆記本電腦合上，琢磨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模仿者”。“你一個人在宿舍怎么還戴耳機？”我聽到自己問出了這句話。

        “公放音質差呀。”陳葉一邊收拾著電腦，一邊瞇縫著眼睛打量著我，過了半響才說話：“我覺得你真有點不對勁。”

        我無暇解釋，一直在思考怎樣判斷她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她能挪動我夠不著的筆記本電腦，如果是幻覺，是不能挪動真實物體的吧？可如果筆記本電腦也不是真實的，也只是幻覺呢？我感到我的腦袋就要爆炸，判斷不出我最好的朋友可不可信，該不該和她分享我的秘密。

        可這個秘密就是真實的嗎？周未鳴手機里的視頻不能偽造嗎？可他身為研究人員，和我素不相識，為什么要騙我呢？他假裝“模仿者”嚇唬我的時候，說的話和夢中吳落說得一字不差。可我講述那個夢的時候，跟他說過這一句嗎？我努力回憶，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會不會咖啡店里的周未鳴就是“模仿者”？他告訴我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從我心底深處冒出來，我的心在狂跳，手不住地冒汗。眼前的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層白霧，變得模糊不清。“我好像得病了。”說完這句話，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裝著生理鹽水的吊瓶正通過我的手背注入我的體內。

        “你醒啦！”陳葉和一位穿著管理員制服的大爺坐在我旁邊，關切地看著我，“可嚇死我了！多虧了宿管阿姨聯系了陳師傅，才幫我把你背過來。”

        “嗐，沒什么。”被稱作陳師傅的管理員站起身，把手一揮，“人沒事就行，小姑娘可得注意身體。”我連忙向陳師傅道了謝。

        這時一位胖胖的女醫生走了進來，詢問我的身體情況。“好多了，心也不慌了。”我感到自己已恢復正常。

        “沒什么事，你剛才脫水了，還有點低血糖。身體太虛弱了，平時得補充營養啊！”女醫生給我做了幾項簡單的檢查，叮囑過后，就和陳師傅走了出去。

        校醫院的小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陳葉兩人，點滴在無聲地滴落著。經歷了這一切之后，我對陳葉更生出了感激。

        “就算這一切都是幻覺，連你都是假的，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所以，又有什么關系呢？”我自言自語道。

        “你在嘀咕什么？”陳葉摸了摸我的額頭，“也不發燒啊。”

        “沒什么，我打算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下定決心，把周未鳴在咖啡館說的話都告訴了陳葉。

        “我的天，”陳葉聽完，也震撼得深呼吸了幾次，才平靜下來，“這不就是往咱們腦子里裝了一個定時炸彈？”

        “是啊，能看到‘模仿者’，就說明這個炸彈已經安好了。”

        “想讓它怎么爆炸，什么時候爆炸，完全就是它們說了算。”陳葉恨恨地說。

        “感覺咱們已經輸了。”我沮喪地低下頭。

        “也不一定，只要能分清現實和幻覺就可以不受它們影響。”

        “可是怎么分清呢？”我看著她，“我現在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幻覺。”

        “總會有辦法的。”陳葉望向窗外顫動的樹影，輕聲低語，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但過后我們都陷入了許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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