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未鳴所說，之后的世界開始有了末日跡象。不知是保密協議已然失效，還是研究中心的知情人士已開始無所顧忌，不出一個月，我在咖啡館聽到的秘密竟已傳遍街巷。紅帽大叔獨自打斗的視頻在網上不斷發酵，越來越多的人懷疑自己正在被幻象所迷惑著。

        政府在極力地辟謠，可是關于“模仿者”的來歷，總是給不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答案。提出的應對措施也只是避免獨自外出等常規操作。民眾反而更相信了超智人就是腦中的未知蛋白質，也更加變得絕望。

        社會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攥住了，開始停滯不前。人們陷入了探討“缸中之腦”的思考中，對哲學的關注竟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許多商鋪已無暇營業，街道冷清了許多。

        學校雖未停課，很多師生卻已不再來校。臨近畢業答辯，可班級里一點緊張的備戰氛圍都感覺不到。很少有同學還在準備畢業論文，大家都忙著在末日前享受人生。

        學校的食堂還能勉強開放。可由于缺乏管理，宿舍已變得混亂且幽暗。陳葉已經回家陪自己的父母，我也不情愿地回到了家中。

        “我回來了。”一踏進家門，阿心便一路小跑地過來蹭我的腳。它是只白貓，唯獨頭上有塊心形的黑色。我一邊換鞋，一邊俯下身撫摸它。阿心發出呼嚕聲，在地板上滾來滾去，它是我回家唯一的動力。

        “還知道回來啊。”母親從廚房出來，撇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坐在了沙發上。

        她身材矮小，眼神警覺，兩端的眼角卻向下垂，總是讓人感到沮喪。

        “唔。”我應了一聲，快步走向自己的臥室。

        “怎么著？都快末日了，還不想跟我說說話？”她握著遙控器，漫不經心地調著電視頻道。

        我停下腳步，嘆了口氣，轉身和她并排坐到了沙發上。“我是想看看你，但我可不想吵架。”我的眼睛避開她，直直地望著前方。

        “誰要跟你吵架了？”母親終于調到了她滿意的電視劇，放下遙控器，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側了側身子，“現在這電視節目，翻來覆去就重播那幾個電視劇，播錯了也沒人管。昨天剛看完第十集，今天又播上第八集了，亂七八糟的。”

        “哦。”一陣短暫的沉默，我開始找話題，“今天晚上吃什么？”

        ”快別提了，能買著菜就不錯。現在快趕上計劃經濟了。”母親露出煩悶的神色，“超市里的菜，先開始是哄搶，后來屯得又太多，賣不出去。現在可好，直接關門了。政府那幫人，天天不干正事，研究什么哲學，超市現在每天就開倆小時，買菜還得按點兒去排隊。都是這個他媽的超智人害的，你一天到晚在學校待著，也不看看我，每天吃個飯都得費多大勁。”

        “那你點外賣吃好了。”不管世界發生怎樣的變化，她的抱怨都會如期而至。我早已習慣，照例敷衍著。

        “哼，你也不上網看看，現在還有多少餐館開著，還有多少外賣員愿意干活。我看超智人還沒怎么著，咱們自己就得先崩潰。”

        我聽得有些焦躁，起身準備離開：“我先回屋里收拾一下。”

        “我知道你恨我。”在我剛邁步的時候，她突如其來地說道，“所以不愿意跟我說話。”

        “沒有的事，別瞎想了。”我站在了原地，但沒有回頭。

        “怎么沒有？這些年你跟我說過幾句話？還沒有你和阿心說的多。”她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人類都快完了，你也不愿意理我。你和你爸那個王八蛋一樣，就是想氣死我！”

        原本趴在沙發上的阿心“蹭”一下逃去了角落。

        “行了！你又來了，別再提我爸了！”自從父母離婚后，母親的情緒就一直不穩定，有時會突然莫名地發火。雖然她還不到50歲，可外表看上去像是60多歲的老人。我和她越來越難相處。這也是我即使在學校被孤立，也不愿回家的原因。

        “我憑什么不能提？是他拋棄了我，拋棄了咱們母女，我連提一下都不行了？”但她依然不依不饒，“他這么多年管過你嗎？你還向著他說話？”

        “我哪向著他了？”這一刻我真的希望眼前的母親是超智人制造的幻覺，不然我會更討厭她。“誰出軌誰自己心里清楚。”我終于忍不住說出了這句話。

        “你胡說！”母親的臉漲得通紅，“你懂個屁！”

        “我怎么不懂？”我的話就像水龍頭，一旦擰開便傾瀉而出，“要不是你出軌那個攝影師，被我姑姑撞見，我爸也不會跟你離婚。我也不會連家都不愿意回，都是你害的！”

        以往早已回臥室躲清靜的我，不知今天是怎么了，火氣一下沖了上來。

        “你、你……”母親很意外我會繼續頂撞她，伸手指著我，卻說不出一句話。

        正在這時，電視上原本播放的電視劇突然消失，換成了一片藍色背景下的一則通知。同時一個女聲說道：“緊急通知：明日上午10點將播報超智人對人類做出的重大決定，請各位準時收看。”之后便開始循環播放這句話。

        這還是官方第一次承認“超智人”這個稱呼，竟然就已經是它們對人類命運做決定的時候了。我和母親都有些猝不及防。但我們正吵得激烈，誰都不愿率先打破僵局。于是我一言不發地回到臥室，“砰”地摔上臥室的門。

        接下來的等待是最難熬的。我一夜無眠，在網上搜索關于明天將會有什么決定的消息。網絡已不太穩定，時常斷線，網友也都摸不著頭腦，之前從沒聽說過類似的消息，仿佛這個通知是當天才臨時決定公布的。

        大家紛紛猜測著人類的命運將如何轉變，以及從未見過的超智人，會以什么面目出現。各大論壇在今夜分外熱鬧。

        而這是屬于人類的最后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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