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回來后便卸了口脂，臉色與離府前相比差了好些，冬鈺本還想再說些什么，但到底憋住了，徑直聽了吩咐往廚房跑。

        “春思，將花枝放至那連紋楠木花幾上罷。”

        宋嬤嬤念叨著大夫，方才趕出去候著了，春思原想著備些熱水好讓自家姑娘快些沐浴擦身，她跟著繁枝進屋時，手中的梅花枝也順手放在了桌上，正巧給瞧見了。

        “是。”

        春思壓根沒多想，今日她就在跟前全程聽著，無怪乎平日提起元世子姑娘便來氣，總歸是嘴毒讓人說不出什么。

        繁枝眼下在暖和的屋子里倒是放松了，瞧著那花枝，好看得緊，少年郎肆意的笑仿佛就在面前，伴著那漫天的雪和片片的紅瓣……

        “姑娘，蓮子羹來了。”

        冬鈺的聲音喚回了繁枝的思緒，當她意識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時，忽而神情變得還有些不自然。

        怎么會想著元祈了？

        繁枝莫名覺得嘴唇有些干燥，接過冬鈺手中的玉碗，舀起一小勺便往嘴里塞。

        “姑娘您慢些，這還熱著呢。”

        勺子剛抵在唇瓣上就被叫住，沒那般燙了，可還是讓繁枝愈發不自在，穩了穩情緒吃了半碗進去。

        剛拿過帕子擦嘴，便聽著院子里傳來動靜，原是李和被阮頤修喚了過府診治，現下才到。

        ……

        雪下得愈發大了，一陣緊著一陣，與蘆花似的在空中隨風飄，明明沒多久便落了一地，說不上凜冽，也不能說皎潔，只是在這寒冬里格外自由罷了。

        元祈挽著劍花，幾個騰躍，速度極快地變換著身法，劍在他的手上如同銀蛇一般，下一秒便能破開白雪，帶著凌厲的劍氣，腳尖點著離地揮開，反轉手腕持劍一劈，不遠處用于擺放的架子直接裂開。

        “爺。”

        燼肆剛走到練武場旁，才開口便感到一股力道破雪而來，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秉著本能迅速一閃。

        方才他站定的地方，此時正插著一把劍，劍尖沒入幾分，劍柄還在輕微地晃動。

        元祈眉間也夾雜著些雪，眼尾還暈染著點點紅意，一面漫不經心地掠了掠墨發，一面幾步到了燼肆面前，隨手將劍□□，連著手上的劍鞘一并扔給燼肆。

        “怎的？”

        燼肆偷瞄了眼有道裂縫的地面，他可沒想到劍會朝自己這邊來，總覺著還帶著點兒惡意。

        元祈向來耳目好，自是早早便注意著動靜，說實話，他確實是有些心思在里頭的。

        原本在帳內坐得好好的，只是愈發地煩躁，也說不上為何，便干脆出來練練，好歹會降些火氣不是？

        都是燼肆那廝多嘴，之前凈說些無厘頭的話，讓他現下多想。

        “爺交待的事查清楚了。”

        元祈沒好氣地瞥了人一眼，率先往帳內走去，不忘撂下一句話，讓他找空兒賠了那架子的銀兩。這下燼肆確定了，自家爺這是拿他撒氣呢。

        可也沒得法子不是

        元祈直接伸腿一坐，順手又抄起那根樹枝，隨便地揮了幾下，適才出了點薄汗，又是個火氣旺的少年時候，立時便覺得有些悶得慌。

        “說罷。”

        說實在的，要不是燼肆去查竟還不知曉有人敢刁難阮四姑娘，章家那二位姑娘究竟是怎樣養成這樣的膽子？

        且不說麗妃，便是那章二姑娘，如今尚未定親，又本身跋扈，若從中使些絆子，即便是太傅府也補不了無人求娶的難堪。

        還有那章小公子，據說也是在讀書的，惹惱了在文一列的成陽侯府，又豈會有順路？

        兩股勢力對上，分明是皆有損傷的事，燼肆都省得，他不懂姑娘家之間的心思，但他也不相信章太傅未與章二姑娘說過利弊。

        “你是說，麗妃故意讓人跪著，還說了什么側妃之位？”

        得了回應，元祈的情緒已然不快了，深邃的眼眸還點著怒意。

        這誰？

        即便她不知曉，難道在場的就無人出來說一聲？

        小姑娘本就病弱，跪在雪地里又怎會似旁人一般受得住？

        側妃之位說來好聽，不過是個高門的妾罷了，歸得著她一個不是生母又非中宮的尋常妃子開口？

        這般行徑真是令人不適。

        元祈早前便上戰場，在他這兒男女都是沒甚么區別的，揮手便招了燼肆過跟前來。

        他也沒去仔細揣摩，自個兒為何這般生氣。

        ……

        ——太傅府。

        “見過二姑娘。”

        丫鬟們均是低頭行禮，章瀅也不管，徑自穿過進了正廳。

        “爹，娘！”

        “阿瀅回來了，今日玩得可開心？你姐姐可好？”

        章夫人起身握住章瀅的手，察覺出有些涼意，不滿地瞪了眼貼身伺候的人，后者則是戰戰兢兢地垂首不敢吭聲。

        “好著呢，姐姐也是，還替我教訓了一個討厭的人。”

        章瀅早已將昭陽公主與她說的話置之腦后，在回府的馬車上總是想起繁枝跪在眼前的身影，現下倒是憋不住說出來了。

        章顯原是在一旁喝著茶翻書軸，聽了則個倒是注意力轉來了，覺著不大對勁。

        他知曉自己這個小女兒慣是有些不講理，倒也無妨事，平素與別家姑娘的矛盾都是她自己解決的，若是有些棘手便是他出面壓下，左右說來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可也從未惹到阿媛面前。

        “你說的是誰？”

        “是成陽侯府那個剛回京的。”

        章顯聽了這話，閉了閉眼，太陽穴處開始一下一下地跳。

        “阮四姑娘？”

        “對啊。”

        章瀅原本是有興致的，忽而見父親變了臉色將茶盞一摔，開裂的碎片就在她的腳下，這動靜惹得章瀅失了常態，慌忙地躲到了章夫人身后，明顯是不明白為什么。

        “你！仔細說說，你與你姐姐都做了什么！”

        待章瀅將今日花宴上的事說完，章太傅的臉色已然變得十分難看，手還有些拿不住書軸了，索性便往地上一砸，沒了方才那鎮定的模樣。

        依著那阮四姑娘的身子若是在宮中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不說，光是個成陽侯府就壓根無法應付。

        側妃？

        自己妹妹都是奔著四皇子殿下的正妃之位去的，阿媛還說得出則個，是在折辱成陽侯府還是在折辱章家？

        “你們！我記著我曾與你說過，莫要惹是生非，莫要去與不該惹的姑娘結惡，你為何不聽！”

        章瀅少有見過父親這樣對自己發怒的場面，立時怕得含了淚，可也不甘地攥著章夫人的袖子回聲道。

        “不過一個病秧子，就是個短命的罷了，有什么好怕的！爹是太傅，姐姐是宮中妃位，我憑什么不討口氣回來！”

        “好！那你說與我聽，阮四姑娘做了什么讓你這般！”

        “我……”

        章瀅自是不肯說，她也不愿承認，是自己先出言諷刺被反駁，是自己嫉妒繁枝模樣生得好。

        但她面上還是個倔強樣子，章太傅浸淫官場多年自是瞧得出，這小女兒只是怕自己，但并沒意識到哪里不對。

        阿媛也是，仗著得了個封號，近年來愈發沒得分寸，未有誕下皇嗣傍身不說，行事還更加放肆不妥，如今竟也縱著說些不合適的話。

        “老爺，有事慢慢說，兩個孩子也沒做什么過分的啊。”

        章夫人此時也回過神來，她自是心疼章瀅，便想著先安撫著人，免得孩子又被責罵，可才說了一句就被章顯勒令莫要開腔。

        “那阮四姑娘出身你可知曉？”

        “不說旁的，成陽侯手握實權，官品不比我低，且外家還是鎮南王府，更不說阮頤修的天資擺在那兒，不久后下場定是能有功名。”

        “你弟弟也是要走文官這條路的，你們倒是出了氣兒，那又可有想過給他留些體面！”

        章太傅的話讓章夫人有些驚慌，她是疼愛小女兒不錯，但也更在乎兒子，這樣說來她反而清醒些了。

        倒是章瀅依舊那般，頗有些冥頑不靈的架勢，她母親身后還是鄴平伯府呢。

        章顯見著女兒那模樣氣極，手掌登時揚了起來，剛準備打下去便被攔住。

        “老爺，老爺，阿瀅心里知曉錯了，您別動氣。”

        章瀅更是瞪著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父親竟是想打自己，明明以前他也沒怎么，做甚現下就是這樣了？

        說來確實如此，章太傅早些時候是縱容的，畢竟尚無利益沖突，他也能夠擺平一切。

        可此番不一樣，章家沒有爵位供以承襲，樹大招風，本就會被忌憚，自己又不似那阮曄與皇上是自幼的交情，往后的興衰皆是要靠著阿楊，萬不能在他的前途上開玩笑。

        章顯呼出一口濁氣，撤下手掌，端是指著章瀅，厲聲斥責道。

        “你！滾回院子閉門思過，過一兩日我便領你去成陽侯府致歉。”

        “致歉？我不要去！”

        這一聽還得了？

        向阮繁枝致歉，那豈不是里子面子全沒了？

        章瀅自是反對得緊，可也容不得她再造作，她只得用力一跺腳，轉身往自個兒院子里走。

        章顯揉了揉太陽穴，喚來管家，讓他叫幾個人看著二姑娘的院子，莫要應了她讓她出來。

        “快些給她相看！都及笄了還是這樣拎不清！”

        章太傅越看越不覺得省心，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看著倒是諷刺。

        人啊，風動時也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只有幡動了，才感到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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