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府，林王妃的廂房。

        透過淺紫的垂幔，可見內室中有一架古樸無華的焦尾琴，由于長期的彈奏，琴底的斷紋清晰可見。焦尾琴旁是繡了一半的繡品。繡架上光潔柔軟的錦緞上五六枝翠竹挺立，其葉上白雪斑駁，再往上可見空中微微碎雪飄飄灑灑，蒙蒙一片。這一副雪中翠竹圖畫面絕美，繡工極佳。可見刺繡之人，繡工非凡。

        無論是古琴，還是繡品，皆可看出主人性子閑靜與端莊；亦可看出主人孤寂與隱忍。

        廂房另一側，靠墻放著一張紫檀木的透雕大床，通透的富貴牡丹雕花架上，圍著一頂淡青的紗帳，帳上繡了白梅花的垂幔上流蘇重重。床榻上，鋪著織了暗紋的錦緞上，林王妃正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這一周天的吐納，讓她感覺身子比前兩日輕快了些許，于是斂了氣息，下了床榻，款款走向外室。

        林王妃雖得了紫霜王后七成功力，生下女兒終究還是傷了元氣，渾渾噩噩臥床兩載方覺身子稍好。

        轉眼又是三年過去，每當她調均氣息舞上兩劍，就覺胸口之中氣血翻騰，這讓她十分苦惱。好在一雙兒女，乖巧懂事。尤其是兒子蘇羽寒，更是少年老成，這幾年來，府中大小事務，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皆是由他著手安排。

        咯咯咯……

        一陣清脆的笑聲由遠及近傳來。

        如今，林王妃的內力恢復了三四成，耳力聰明。是雪兒！她好看的嘴角微微上揚，化開淺淺笑意。

        “哥哥，你追不上我……”又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門開了，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女娃咯咯笑著撲進她的懷里，說：“娘親——救我——”

        林王妃摟著女兒，溫柔而輕昵地拍著她的后心：“雪兒，是不是又淘氣不聽哥哥話了？”

        “雪兒沒有不聽哥哥的話——是哥哥又逼雪兒寫字呢！”小女娃從她懷里仰起紅撲撲的小臉，忽閃著長而翹的睫毛，萬般委屈地說道。

        須臾，一個與女娃眉眼相像的錦袍少年走來。他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與年紀不相符的冷俊，烏黑明亮的眼眸卻像朝露一樣清澈。他見母親立在門口笑微微看著他，擰起一雙濃眉，朝母親施禮，而后十分為難地說：“娘親，妹妹又偷懶不肯練字……”

        林王妃峨眉輕蹙，愛憐地撫摸著小女兒的發髻，說：“雪兒還小，羽兒也不用逼她太緊。”

        少年聞言急道：“您和王后姨母都快把妹妹慣壞了——她可是女兒家——琴棋書畫，樣樣不行——將來哪家公子敢來求親！”

        少年一副憂心仲仲的樣子，讓林王妃不禁莞爾：“為了妹妹，羽兒真是操了不少心呢！”

        “娘親——”

        小女娃可憐巴巴地扯著母親的衣角，“雪兒很乖的，娘親教的心經和經絡圖，雪兒都能背了呢！”

        “雪兒不喜練字？”林王妃俯下身子，寵溺地看著她說：“那，娘親讓哥哥教你步法可好？”

        “娘親，妹妹只不過才學了兩套入門功夫，那一點兒內功心法的基礎，您讓我怎么教她嘛！”少年覺得母親無底限地寵溺妹妹不妥，卻又不忍對母親和妹妹說重話，因而促著眉頭望著母親。

        “娘親知道羽兒一定有法子，對不對？你妹妹不通女紅書畫，但對于武學方面，你也說了，她很有靈性的！再說，我們試著讓雪兒背心法，她不也識的很多字了嗎？這個法子還是羽兒想出來的呢！”

        林王妃望向少年老成的兒子，心中一陣抽疼。花兒一般年紀，卻因她身子不好，小小年紀就肩負起整個王府和照顧妹妹的責任。

        “哥哥，雪兒一定乖乖學，不惹你生氣，也不惹娘親生氣！”

        小女娃說著張開藕節似的雙臂，朝少年說:“哥哥，抱抱！”

        “唉——”

        蘇羽寒嘆息著搖首，走近小女娃，輕輕點了點她小巧的鼻梁，無奈道：“你說的——乖乖學！”

        “嗯——”小女娃摟著兄長的脖子，堅定地點了點頭，而一雙眸子卻看向母親，閃爍著得意的光芒。

        蘇羽寒辭了母親，抱著妹妹出了院子，前往府中校場。

        孩子們走了，廂房一下子靜了。林王妃坐在古琴前，修長而蒼白的十指緊扣。五年了，還是一點音訊沒有。師兄，你到在底哪？淚滑過她瘦削的臉頰，滴落淺綠的紗衣……

        咳——咳——咳——

        她只覺得喉中一緊，慌忙拿出絲娟捂在唇上。移開時，她瞧見絲娟之上一抹猩紅格外刺目。

        她并不吃驚，嫻熟的將絲娟卷作一團，悠悠輕嘆:自己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得盡快動身去南境！可雪兒——雪兒怎么辦，她還那么小……

        咳——咳——咳——

        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她捂住胸口，胸口內如同有烈火在翻騰，燒得她渾身顫栗。一雙手卻是冰冷刺骨，雙臂麻木得如同被凍僵了似的。強忍著不適，將體內為數不多的真氣聚集，運息兩個周天，雙臂麻木之感稍減。

        紫霜王后將七成功力渡于她，以她對醫毒的造詣，即使不能解毒，也能憑借兩人出自同宗的內力壓制寒毒。然而醒來那日，她發現雪兒手足冰冷，即便是溫暖適宜的春日，她還是經常生病。從那時起，她便每隔一段時日，便渡一些內力與她。更是從雪兒會叫娘親開始，教她識經絡圖，修習運氣之法。

        雪兒這個孩子很是可人，知道娘親臥床不便，時常能坐在她床頭不吵不鬧地陪她大半日，常常是秋娘見她睡去才將她抱回房中。

        隨著雪兒一天一天的長大，完全看不出她與其他孩子不同，而林王妃卻是越來越虛弱，咳血之癥也是日漸嚴重……

        次日日出，通往鳳梧宮長長的宮道，林王妃牽著女兒的小手，一邊緩步而行，一邊指著兩側的甬道徐徐解釋。

        “從這里往前走，便是孟貴妃的住所——毓璃宮。孟貴妃育有四公主、五公主和三王子，三王子學業出色，年齡——要比雪兒略大點。”

        “那太子哥哥呢？”雪兒仰起小臉問道。

        “雪兒若是在宮中見到頭戴金龍冠，身上穿著明黃色繡金龍的衣袍，腰上系著玉帶的少年，應該就是太子了——哦，對了，太子的身量與羽兒差不多高矮。”

        “太子哥哥有我哥哥長得好看嗎？”

        跟在兩人身后的蘇羽寒黑著臉說：“雪兒——哥哥教過你的，男子不是論樣貌，而是論才學，論建功立業，報效國家的能力！”

        “可雪兒就是覺得哥哥好看!”雪兒忽閃著亮晶晶的大眼睛，調皮地朝哥哥吐著舌頭。

        蘇羽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林王妃瞧著兒子越來越臭的臉，輕輕搖首。這孩子明明長得玉樹臨風，卻偏偏不喜別人贊他好看。牽過女兒的小手，哄著她道，“雪兒乖，咱們繼續認路……”

        雪兒偷偷瞧了眼哥哥嚴肅的臉，乖乖地點了點頭。

        “這邊的宮道是通往云藻宮。云藻宮以前住著良嬪娘娘，她育有大王子，這位大王子從小得了腿疾，鮮少出門。”

        “再往前的那條宮道是通往貴太妃的壽康宮。貴太妃是王君的表姨母——王君對她可尊敬了——”

        “娘親——您說這么多，雪兒如何能記得下？”蘇羽寒輕皺眉頭。

        聞言，林王妃停下腳步:“雪兒告訴娘親，你能記得，對不對？”

        小女娃忽閃著長而密的睫毛，舉起肉嘟嘟的小手，討價似的說：“娘親再給雪兒一塊甜糕——雪兒就能記得！”

        林王妃失笑，朝身后的青年婦人遞了個眼色。婦人微微點頭，走至雪兒身前，從腰間的荷包取出一塊甜糕，放在雪兒的手中。隨著她的動作，豐腴白嫩的腕上，一對金鐲叮鈴作響。

        甜糯細膩的糕入口即化，小女娃吧嗒著櫻桃小嘴，白里透紅的小臉全是滿足：“秋娘做的甜糕最是好吃了！”

        “那雪兒記住了，往后想吃甜糕就去找秋娘。有甜糕的地方，就能找到秋娘——雪兒還得記著，不可讓他人知曉雪兒愛吃秋娘做的甜糕。”林王妃蹲下身子，摟著雪兒纖弱的肩頭，鄭重地說道。

        “太子哥哥和王后姨母也不可以嗎？”小女娃忽閃的眼睫，歪著腦袋看著母親。

        林王妃正要答話，宮道的那頭，一名宮婢急匆匆地走來，她認出是王后身邊的掌事大宮婢紅鸞。

        “紅鸞見過鎮南王妃。”

        她扶住正要屈膝行禮的紅鸞，柔柔說道：“紅鸞與我還用這般客氣！”

        紅鸞起了身，笑著說：“王后娘娘等得急了，讓奴婢來瞧一瞧王妃可到了……”

        “紅鸞姐姐——”雪兒甜甜地喊著撲向紅鸞。

        林王妃臥床期間，紅鸞常替紫霜王后入王府探視，故而與雪兒相熟。她見雪兒撲了過來，笑吟吟地蹲下身子抱起她，并向侍立在一旁的內監說道，“快回娘娘，王妃到了。”

        紅鸞領著眾人進得內殿，紫霜王后迎了上來，握上師妹伸出的雙手。觸手處寒涼如冰，心中不禁大驚：“師妹，已是四月了，為何你的手還是這般涼？”

        “無礙——”林王妃淡淡一笑，順勢重重地捏了捏紫霜王后涂著豆蔻的手指，輕輕喚了一聲“師姐”。

        紫霜王后心中咯噔了一下，師妹這是有話要與自己說。她帶著一雙兒女，是有何事，竟要避著他們？

        她迎上師妹復雜的目光，還是屏退了左右。

        “王后姨母——”雪兒執起紫霜王后的衣袖，眼巴巴地望著她，“雪兒也來了呢！”

        “唉喲——我的小雪兒——王后姨母想你了呢！”

        林王妃見師姐親熱地抱起女兒，心中既是欣慰，又是酸澀。

        大齊密探多次潛入南蠻，依舊沒有打聽師兄的消息，她決定即刻動身去南境外尋夫。此去必得隱了身份，她不忍女兒與她一起顛沛流離。送往宮中交給師姐，讓女兒在宮中無憂無慮地長大便好！隱下心中不舍，說:“羽寒——雪兒第一次進宮，你帶她在王后姨母宮中好好看一看——”

        “是——”

        蘇羽寒看了眼母親，見母親目光堅定，朝紫霜王后告了退，心情復雜地牽著妹妹出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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