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衡蕪苑
初來乍到,蘇雪兒睡得并不踏實,又因心中惦念聶王君問話之事,故比平日早起了半個時辰。
屋外尚是蒙蒙一片,四下靜寂,幾顆光輝暗淡的星子掛在天穹懶洋洋地打量著齊王宮。
雪兒倒還算精神,她借著門口瀉出的燭光,在屋前空地舞起了長劍,直至東方泛白,方才沐浴更衣,換上裙裝等候傳召。
忽聞苑中一陣嘈雜,她正了正衣裙,急切的與香憐迎了出去,原來是兩名青衣小侍送了早膳來。
早膳未必,又有數名小侍魚貫而入,送來各色菜疏魚肉。雪兒瞧見石頭也在其間,急喚:“石內監。”見石頭駐足,問:“大監可說王君何時傳召小蘇?”
石頭見是小蘇郡主,上前施禮回道:“師父只吩咐奴才等按日送來米糧,并讓奴才轉告香憐姑娘,往后衡蕪苑的飲食在苑內小廚房按郡主的口味單做,不曾說王君傳召之事。”
雪兒聞言心中矛盾至極,既有不用立刻面君的僥幸,又有等候傳召的煎熬,因而立在桂樹下一時失了神。待她神智清明,發現石頭一行已上了石橋,只得咽下腹中疑惑,折返廳中。
廳中,榻上,一冊兵書倒扣案幾,那是她方才聽聞屋外紛雜未來得及合上。此時坐回原處,重新拾起兵書。
書雖在眼前,然而卻是字字晦澀,無法入眼入心,也難怪,她的心中好似貓爪子撓般難受。
好不容易熬到掌燈時分,也不見聶王君召見,雪兒更是納罕。那夜,聶王君如一頭盛怒的獅子仿佛要吃了她,現在卻把她晾在這兒,這是要再給她一個下馬威?
罷了,罷了,即便害怕,日子總還要過的。她放下看了一日,卻只翻了兩頁的兵書,喚香憐尋來苑中內監宮婢。還不知要在此處多久,往后大家都在一處,總不能生分了。
在鳳梧宮待得久了,雪兒也如紫霜王后似的,并不喜華服。今日,她也不過是著了件雪色滾赤邊罩衫,配了蜀錦繡蓮葉紋折裙,外披輕紗,腰間系的還是昨日那條絲絳,一般地綴著玉珠。為顯穩重,她讓香憐把一頭的青絲挽成圓髻,用絲絳系了。
見四人進來低眉順目的,她盤坐榻上也不說話,白嫩的小手握上玉珠,似有所思。
香憐立于榻側,手上捧著檀香木托盤,其上蓋著紅綢,四人并不知里面為何物。
只聽香憐緩緩問道:“哪位是管事?”
她不卑不亢,不急不徐地語調,引得蘇雪兒側目,重新打量起她。
香憐七歲入宮,在鳳梧宮做侍花宮婢。后來,蘇雪兒入鳳梧宮,香憐合了她的眼緣,便收到身邊做隨侍宮婢。除了忠心耿耿,雪兒倒未見她有何與眾不同的地方。
然而,今日,她眼前的香憐,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在太極宮中,面對王君的奴才竟有如此氣度,讓雪兒不由地贊嘆。
四人中,寶柱年紀年資最長,因而膝行向前,跪于榻前:“奴才寶柱,回郡主娘娘話,蘅蕪苑中并無管事。”
“無管事?”蘇雪兒與香憐不由地相視一眼。
見小蘇郡主疑惑,寶柱解釋道:“蘅蕪苑之前并有主子居住,僅有一位老內監守著。前晚得了圣諭,尹大監才抽調宮婢與內監來苑中重新收拾了。”
他抬眸瞧了一眼小主子,又道:“奴才四人之前皆是太極宮的底等奴才,是尹大監臨時從各處調來,來之前并不相熟。就連名字也是尹大監昨日現起的……”
雪兒了然地勾了勾嘴角,這位尹大監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不知是王君事先吩咐,還是這位大監揣摩的圣意。若是前者倒還好,若是后者,那她在這個宮中得更加小心。
她點了點頭,安撫了眾人兩句,又命香憐賞四人各一錠銀子。
四人瞧見香憐揭開紅綢,露出四錠銀元寶。那泛著明澤的銀錠子,每一個看起足足有五兩。四人面露恐懼,接連著伏下身子,不停地叩首求饒。
雪兒放下手中的玉珠,挑眉問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寶柱哭腔道:“奴才回郡主娘娘話,郡主娘娘是嫌棄奴才們愚笨,要打發了奴才們……”
“何出此言?”雪兒問。
遲疑片刻,寶柱顫顫驚驚道:“這些賞賜過于豐厚……擱在旁的宮里,主子若是賞了這么一筆銀錢,八成是……”
“哦!”雪兒吁了一口氣,自己只想著與他們拉好關系,卻不想嚇到他們了。
大玉膝行往前,說:“奴婢大玉,回郡主娘娘話,宮中例賞皆是有定例的——奴婢與小玉如今為二等宮婢,月銀三錢;寶柱與寶林,略低一等,月銀二錢。宮中主子們賞錢,大都不會超過奴才們半月的月錢。”
“原來是這樣,是我疏忽了,”雪兒下了榻,故作老成地說道,“這個權當初次的見面禮……以后我按宮規來辦就是了!”說這話時,一雙眸子掃過大玉。大玉看起來有十四五歲,五官周正,口齒清楚,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
“可識字?”蘇雪兒望著大玉問。
“奴婢在家上過一年女學……”大玉略一遲疑,脆生生地答道。
“嗯,你等拿銀子吧!”雪兒并未說下去,而是指著香憐手上的托盤說。
四人聽了,激動不已,連連叩首謝恩。飯碗保住了,還得一大筆銀錢,怎能不開心?
香憐將銀子分與四人,四人感動的涕淚交流,感恩戴德地說著一些“郡主娘娘菩薩心腸”之類的奉承話。
“這些虛無的話以后不必說了,也不用叫什么郡主娘娘。”
我不過是寄養在宮中,如此稱呼豈不是笑話。雪兒嘆息了一聲,而后面上一凝:“往后你們只要盡心盡力的做事,本郡主便會善待你們,不然……”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冷冷地看著他們。
這些話是紫霜王后教她的,而那冰冷的眼神,是她揣摩那日聶王君冷著眼的樣子,雖沒有聶王君的凜冽之氣,看上去也有那么一二分怵人。
來自頭頂上的寒意,讓四人渾身直哆嗦,皆叩首稱是。
見效果達到,雪兒緩了緩語氣又道:“以后月錢都按五錢發,你們也不用二等三等的分得那樣清楚,大家相互扶持著……讓日子過得舒心一點!”
“郡主心疼奴才們……奴才們一定盡心盡力服侍郡主。”四人齊聲答道,喜滋滋地拜了下去。
“嗯——”
蘇雪兒點了點頭,對他們的表態算是滿意,一切果如王后姨母所言,不知日后……
唉,還是過了眼下這關再作打算吧!
“往后,有拿不定主意的,盡管問香憐——她是與是我一起長大的隨侍,與我就像姐姐一般……”
雪兒這番話,只把香憐感動的淚珠兒在眼中打著轉。她是雪兒的隨侍不假,但王后娘娘并未明示,她在鳳梧宮,掛著侍花宮婢的名銜,領著隨侍的俸祿,終究名不正,言不順。郡主如今當著眾人說開了,不僅正了名,在蘅蕪苑等同掌事。更何況還有那句“與我就像姐姐一般”,更讓香憐感動的一榻糊涂。
“是!”四人皆聽出小蘇郡主話中之意,立即轉身朝香憐拜道,“見過掌事——”
“快快請起——郡主說笑話呢,可不能全當真了!”香憐在雪兒示意下扶起眾人,笑著又說:“不過,香憐年輕不經事是真的,往后若有處事不當的地方,諸位可還要多擔帶些。”
四人笑著應了。
威信樹下了,雪兒便一門心思候著聶王君傳召。
自這一日后,四人無不盡心盡力。也難怪,大玉、小玉,寶柱、寶林的如今的日子比起往日,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往日,他們不僅做著又苦又累的差事,還會受到管事地責打,弄不好就被罰跪禁食。而跟了蘇雪兒之后,就算偶爾偷個懶,打個盹,被她瞧見,也沒有一句重話。
大玉、小玉,寶柱、寶林心中清楚得很,她對他們也不是完全沒有底線,她的底線就如宮中所有主子一樣,必須忠誠!
如此過了三日,聶王君還是沒有召見她,甚至連石頭也再沒有來過。雪兒也不如先前那般緊張了,她尋了個風和日麗的午后,閑步蘅蕪苑四處風景。
入苑好幾日了,她確實沒有好好觀賞這座苑子。
蘅蕪苑地處太極宮,又不與宮內其他宮殿相鄰。獨處在聶王君的寢宮紫宸殿的北面,與其之間隔著一條兩丈寬的巷子。
雪兒了解過,蘅蕪苑是過世的老王君仿江南風光而設計的,游廊亭臺,四季花木,無一不雅致。
日頭正好,她也不急,出了廳堂,穿過空地,繞至與紫宸殿相對的正門處,從南至北觀賞著園中的景致。
正門處,入眼是千百竿郁郁蔥蔥的翠竹,翠竹之間有一條曲折幽靜的石子路。沿著石子路出了竹林,便可見一孔拱形石橋,石橋下是一灣清流。清流從西而東,再入北,彎彎曲曲地繞過蘅蕪苑。苑中翠竹花樹皆得清流滋潤,倒是省去大半的人力澆灌。
過了石橋,在翠樹繁花之間有數間房舍,這便是她的居所。雪兒沿著房舍一側的回廊,向蘅蕪苑北走去,途中并未見到那日入苑的角門,想來那道門應在西側。
行不多時,便見到那一灣清流聚集成湖,湖中建有一座涼亭,名曰醉心亭。
醉心亭是個六角亭,翹起的檐角之上各掛了一串銅鈴,微風襲來,叮零作響,極其悅耳。昂首可見拱頂上繪有梵天仙子,仙子身著輕紗,手捧花籃,呈飛天之狀。若是細看,仙子面上的表情清晰可見,就連眉心上的一點朱砂,瞳孔的白仁,皆是看得一清二楚。可見繪畫之上的手藝是何等得高超。
立于醉心亭中,雪兒向北眺望。湖的北岸是一片桃林。此時正值花期,桃花灼灼開得正艷,似朝霞,似紅云,更兼落英紛飛,仿佛仙境一般。雪兒暗暗贊嘆,想來“醉心亭”之名便緣于此景。
如此這般又過了七八日,聶王君依舊沒有召見她。不僅如此,紫霜王后也沒有差人來瞧一瞧她,甚至連經常出入太極宮的太子元辰也未曾來過。
要不是小內監日日送來菜蔬,雪兒真會以為他們把她遺忘在此處。
眼巴巴地過了一月,她再也沒法像初來時那般練功溫課。心法她倒夜夜修習;紫霜王后教她的劍式,練得已是純熟;所帶的兩本兵書,也翻閱了數遍。她實在煩心得很,便領了香憐從西側前往醉心亭……
當她們立于醉心亭上,凝望著西北角的桃林。桃花早已殘落,長出了簇簇新葉,有幾處枝頭可見指頭大小的青桃。遠遠望去,翠色一片,雖少了仙意,倒也悅目。
雪兒的目光越過桃林,凝望西北方的天空。天空湛藍,一朵朵白云閑適,恍如她初來那日所見。倏然,她想起那日輪車上憂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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