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對飲
月明,云淡。
長明殿,一樹繁花之下,兩名容顏絕世,風姿各異的青年男子對月淺酌。
石桌之上,琉璃樽盛放著琥珀色的液體泛著濃郁的酒香,然而其并非瓊漿,也非御釀,是再普通不過的果子釀造而成。
菜也非罕見,油燜筍尖,清炒豌豆苗,是頂著晨露采摘,親手而做,再用白瓷碟盛了;糖漬青梅是先前腌制好的,桂花米糕是秋日收集的桂花拌了米粉現蒸的。
這幾樣菜肴都不是難得之物,貴就貴在制作之人花的一番心思。
酒未過兩巡,侍者又送上一只蜜汁仔雞,仔雞臥在焦香的蓮葉上閃耀著誘人的光澤。金冠男子不待招呼,伸出白晳而修長的指頭捏上豐盈的雞腿,輕輕一扯,那雞腿便分離開來,帶下一大塊皮焦肉嫩的雞肉,肉汁淌了下來,汪在蓮葉上,泛著亮晶晶的油光。
“大王兄這手藝,快趕上……父君宮中的……御廚了……”
金冠男子邊啃著雞腿,邊含糊不清地贊嘆。他英俊的側臉輪廓完美的無可挑剔,劍眉之下,一雙鳳目清澈見底,不含任何雜質。
他大口大口地啃咬著雞肉,沒有一絲停歇的跡象,仿佛他手中的不僅僅是雞腿,更是世上最美味的珍饈。
石桌另一側,瘦削男子面容清峻,眸底隱隱可見一種難已描述的憂郁;其肌膚如玉,一襲白衣勝雪,通身又無時不流瀉出溫潤淡雅的氣質。
他靜靜地看著金冠男子,道:“此刻的太子……若非親眼所見,軒實不敢相信。”
酒送至唇邊,一口飲盡,他清峻的面上顯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但絲毫不影響他的美,反而多了一種讓人憐惜之感。
元軒善飲,但像今日這般豪飲,也不過寥寥數次。一次是得知小蘇不見了那日,一次便是今日。他把玩著手中的空盞,意味深長地問:“軒若不說她喜歡……太子,還會如此失態嗎?”
“失態?!”
金冠男子唇邊漾起一抹嘲諷:“世人皆知太子為儲,尊之敬之,又怎知其孤之寂之。辰倒想日日如此隨心隨性,可辰自三歲被冊封起,還有哪日是自由之身……王兄不覺在長明殿,辰方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元辰這番話,說得倒是實情,可誰又曾想,即便尊貴如太子,也非事事遂愿。
元辰有時會想,若他只是個普通百姓,再有她相伴,簡衣素食又何妨?
語畢,他也不看元軒,垂眸專注與手中的雞腿,然而他那濃密纖長的睫毛再也無法遮蔽他眼底的痛楚。
元軒沒有想到元辰會說出這番無可奈何的話,但他無從辯白,也不想辯白,其時,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良久,他方如夢醒,指著桌上還剩一半的仔雞,道:“太子若是喜歡,一并吃了吧!她若在……恐怕你連只雞腳都不一定能吃得到……”
元辰峻美的面上表情倏然凝固:“……大王兄又何苦來著……”
元軒理了理寬袖,隨之輕嘆一聲,道:“軒實非有意,而是太子方才的模樣……讓軒一時恍惚,憶起往日她與元貞在此搶食的情形……
“五年了,你我已非昔日模樣,元貞亦長成朝氣蓬勃的少年,也不知她是何模樣……想來,那古靈精怪的性子是不會變的。”
自責、悔恨、不甘瞬間布滿元辰本就痛苦的臉,沉默了許久,才聽他緩緩說道:“那天,辰就在紫宸殿,就在紫宸殿啊!”
執起酒盞,仰首飲下盞中的果子釀,布滿痛楚的眼眸輕合:“辰幾次三番想沖出紫宸殿,沖進蘅蕪苑,就在那兒守著她……然而,母后幾度暈厥,辰又如何能不顧……”
五年來,每當夜半驚醒,他總會想起,想起她那句‘我們這樣像不像夫妻’。
那個傻丫頭,她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夫妻。元辰苦笑,她那么的依戀他,可他竟然一次都沒有去看她。
酒,是最好的良藥,它可以麻木心中的痛!
一盞一盞送入喉中,元辰心中的痛楚沒有減少半分,反而越燒越烈,燒得他雙目腥紅——他恨極了自己!
那一夜之后,再無人提起她,仿佛她從未來過齊王宮,仿佛那些年只是一場夢。其時,他寧愿那是一場夢,可這幾年,蘅蕪苑的一切,皆如她在時的模樣。春天依然有花,夏天依然有果,就連那幾個內侍宮婢,也還守在哪兒,好像是在等她回來。
可她在哪兒?
昂首星空,那璀璨的星子仿佛她明亮的眸子,他愛極了那雙眸子,愛極了她!
呵呵,自己真傻,她在時,不敢想,不敢說,更不敢去找她;如今不在了,自己反而一趟又一趟潛入蘅蕪苑……
痛苦的眼眸瞥過元軒,正巧元軒也望了過來,四目相對,兩人皆是苦澀一笑。
若不是潛入蘅蕪苑,怎么也不會遇到大王兄。元辰親眼看到那名油鹽不進的守門內侍,如何諂媚地打開苑門,迎接他的王兄。
可見,元軒與他們是何等熟絡,那與她豈不是更加親密……罷了,何苦再折磨自己,那不過是王兄幫她守著苑子罷了!
心中又是一陣苦笑。
借著飲酒的當口,斜眸瞥過氣質出塵的元軒,元辰心中陡然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于是怪里怪氣道:“這幾年,大王兄釀酒的手藝越發精湛了?”
聞言,元軒手上一頓,須臾,他釋然一笑:“軒不似太子公事繁忙……不過是閑得慌,找些事情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見他看穿似的淡然,元辰心中愈發不是滋味,索性賭氣道:“是打發時間,還是睹物思人?”
元軒又是一怔,他知元辰因何咄咄逼人,卻又不好點破:“太子這話倒像為兄初釀的酒,酸澀難已入口……”頓了頓,接著又道,“她苑子里結了許多果子,軒瞧著爛了著實可惜,反正閑著無事,便采了來釀成酒……若她哪一日回來,還可以嘗上一嘗!”
元軒放下了玉箸,極其真誠地望著元辰:“軒,與太子的心思何嘗不一樣,不都是盼著她安然歸來?!”
瞬間,元辰的心被濃濃的悲傷所掩蓋,鳳目之中隱隱可見晶瑩:“五年了……她,還會回來嗎?”
一陣微風拂過,吹落了無數花瓣,潔白的花瓣如落雪般施施然落下。
元軒拾起一瓣落花,送至眼前凝視良久,忽的唇邊漾起一抹淺笑:“只要一日未傳來她離世的消息,她……便會有回來的一天!”
“回與不回,辰都得替她把這仇給了了!”
“你決定了?”
“決定了!”
假山上的清泉,晝夜不息地流瀉而下,落入池中,漾起淺淺的波痕。波痕微微蕩拂著山石,發出金屬般的撞擊聲,在寧靜的夜晚顯得分外響亮。
“那……議親的事?”
猶豫片刻,元軒緩緩地問出了口,那神情好似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又好似極其要緊的事。
聞言,那張峻美的面龐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著,修長的指頭更是緊緊捏著玉盞,若不是在長明殿,那玉盞怕是早就被他捏得粉碎。
“本太子的親事,還輪不到他們來置喙!”
“……可你終得娶妃,他們逼父君又逼得緊……”
元軒說得風輕云淡,句句卻又戳中他的痛處。
元辰赤紅的鳳眸微濕:“明日,辰便請命北下,看他們能奈我何?!”
元軒望著決然離去的元辰,溫和的眸子剎那間暗淡下去,他靜靜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一塑雕塑,周身彌漫著無法形容的落寞。
夜色漸深,掩去了滿院的悲傷……
紫宸殿。
聶王君半支著身子歪靠在龍榻上,似睡非睡。他健碩的身上僅著了明黃的內袍,內袍的衣帶未系,袍襟半掩,裸露出大片古銅色的胸膛。
“孟貴妃駕到……”
內侍尖細的聲音傳來,聶王君平靜的臉上掠過一絲了然,一絲輕蔑:她倒是沉得住氣,真不枉孟淮二十載的栽培!
同時,他又暗自慶幸,若孟豹亦如她,那他真不是孟氏一族的對手。
聶王君稍稍欠了欠身子,半瞇著眼看著獵物似的看著孟貴妃款款走來,
今日,孟貴妃一頭烏發高高挽起,鬢邊斜簪了朵大紅牡丹,光潔細膩的額上貼著時新的花鈿,眉眼倒是依舊描得精致,入鬢的眉稍,桃花紅的眼尾,春水蕩漾的眼神,與那五彩織錦亦無法完全包裹的高聳的胸脯,無一不讓人神魂顛倒。
她宛若從畫中走來的魅,一身水綠色碧煙羅逶迤拖地,隨著蓮步輕移,只覺碧波蕩漾,溫香撩人。
見她走近,聶王君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
“璃兒見過王君!”
同樣是請安,孟貴妃總能與眾不同,這一身襯得身段凹凸有致的打扮不說,就這寥寥數語,亦說得柔中帶媚,嬌中帶嗔,讓人聽得骨頭都酥了。
“璃兒,來,過來坐!”
聶王君收起手中把玩的念珠,玩味似的打量著眼前的女人:這個女人,總能恰到好處的展現她的風韻,若說一點不愛是假,若說愛……心中嘲諷的冷哼了聲。
孟貴妃淺笑著溫情款款地走至榻前,側坐了半邊身子,并嬌聲說道:“璃兒聽聞王君為北方之事,煩惱的幾日都不曾好好用膳,心疼得緊,想著親手做了幾道小菜,送來給王君解解乏!”
“好哇!”
聶王君坐直了身子,看著她翹起蔥管似的指頭,從婢女捧著的食盒中端出四樣色澤誘人,擺盤精致的菜肴,爾后又拿出一壺女兒釀。
他耐人尋味的目光瞥過女兒釀,落在孟貴妃胸前的高聳:“珍饈美人,無一不讓人垂涎三尺!”
孟貴妃媚眼如絲,咯咯笑道:“王君就會打趣璃兒!璃兒又非菜肴,怎好與它們相提并論?”
聶王君劍眉一挑,故作嚴肅道:“有何不可,不都是秀色可餐!”
“王君……”
一聲嬌喚,孟貴妃半掩著面風情灼灼地望著榻上的男人。她愛極了這個男人,這些年從不曾變過,但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愛她。
至少與柳紫霜比起來,是!
因而,她極其恨柳紫霜!
聶王君笑而不語,有力的大手攬上她的纖腰,臂上再一使力,方才還坐著的女人已在懷中:“嘖嘖,如今璃兒的風情更甚當年,只這一聲就讓本君酥掉了半邊身子。”
孟貴妃嬌笑著往后倒去,聶王君本就有意撩拔,順勢,大手覆上她的高聳:“璃兒一如當年,讓本君愛不釋手……”
孟貴妃也是好手段,嚶嚀一聲,藕節似的雪臂勾上聶王君的脖子,隨即送上自己的香唇。
到了此刻,原始的沖動占居男人的身和心,滾燙的唇立刻覆上女人的唇,霸道地撬開檀口,吸吮,啃噬,只為更深層次的深入。
他與她之間,也只有此刻是相濡已沫。
很長一段時間,殿內,只聞女人的嬌喘伴著男人沉重的呼息……
早在兩人說話間,兩名婢女悄聲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殿門。
尹大監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他吩咐小內侍送兩名婢女往偏殿,自己靠著門框打起盹來,此情此景,旁人守著,他如何也不能放心的。
待他醒時,殿內已經靜了下來。
他湊近了,隔著門縫張望了一會兒,確定聶王君沒有喚他,又靠在門框打起盹兒來。
“王君……”
孟貴妃涂著豆蔻的指甲一下一下撩撥著聶王君寬厚的胸膛。
聶王君左手擁著她,右手意猶未盡似的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揉捏著。
“嗯?!”
“璃兒上次同您說的事……”
聶王君打了個長長地哈欠,問:“不知璃兒說的是哪一件?”
“王君——”
拖著長長尾音的話語,似嬌如嗔:“璃兒就知道您說笑呢,太子議親這樣的大事,您怎會不記得?您就說嘛,晴兒如何,當不當得太子妃嘛?”
哼!現在就開始算計本君的兒子了。
聶王君心中萬分惱火,面上仍舊波瀾不驚,道:“孟府嫡女,家世、人品、樣貌自然都是出挑的,只是長幼有序,王長子元軒尚未娶親,要議也是先議元軒。”
“太子是國之儲君,自然不能僅論長幼先后的——況且,若是王君與兄長結了親家,兄長與父親豈不是更加效忠王君?”
“貴妃這是要本君拿太子的親事與你孟家談買賣?!”
聶王君甩開伏在身上的女人,唬著臉坐了起來。他早就知道孟家打的小算盤,只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敢說得如此張狂。
“王君,璃兒也是……”
“太子,國之儲君,他的親事,豈是你一個小小的貴妃能左右?!”
孟貴妃俏臉上閃過一絲羞恨,卷縮著身子跪在榻上,嗚咽道:“王君誤會了,臣妾……”
聶王君面上仍是恨恨地:“本君愛重你,是因為你跟隨本君多年,又是元慎的生母。但,你要是還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后宮不乏千嬌百媚,而又年輕的女人!你,不要為了娘家千般算計,失了自己的恩寵!”
說著,他扯過內袍胡亂套上,也不顧光著身子的孟貴妃,揚聲朝外喊道:“更衣,擺駕千禧殿!”
君王衣衫不整,一身戾氣,突然出現,讓尹大監一愣,本能地應了聲“喏”。
果然是經過風浪的老人,僅一瞬,他恢復了鎮定,輕而快地替聶王君理好衣裳,擁促著他步出了紫宸殿。
龍榻之上,孟貴妃渾身戰栗:這時候去千禧殿,不過是羞辱我罷了。哼,今日,你這般不顧情面,我定然百倍、千倍的還在她們的身上!
“娘娘——”
紅桃跪在榻前,小心翼翼的生怕觸怒了主子,“奴婢侍候您更衣……”
她閉了眸子,任由紅桃替她穿上用五彩絲繡著并蒂蓮的肚兜,再套上碧煙羅的外袍……
“讓他們都給本宮把嘴閉緊了!”忽地睜開眼眸,那眸中已然不見悲傷,只見陰狠。
紅桃系著衣帶的手頓了頓,爾后聲音顫抖著道:“娘娘放心,綠儀姐姐在外照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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