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孟豹
議事廳，小蘇一身戎裝，路遙、玉蕭左右侍立，百名親兵守在廳外，個個精神抖擻。
廳內(nèi)堂下，立著十?dāng)?shù)名南境將士，有著銀盔銀甲的，有著金盔金甲的，刀疤臉亦立在其間。
“熊副將，孟將軍為何到此刻還未來議事廳怎么說，小蘇也是奉君令而來……”
小蘇極快地掃了眼刀疤臉，爾后委屈似的朝他道。昨夜聽他三人密談，她知刀疤臉是個直腸子。
果然，刀疤臉雙手叉腰，昂首也不看小蘇：“將軍又怎知郡主提前一日入城，此時未到，想有軍務(wù)纏身。”
“軍務(wù)纏身？”
小蘇怎不知刀疤臉欺她初來隨口敷衍，但她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默認(rèn)了刀疤臉的說辭。
“郡主，處理軍務(wù)怎會不在軍機(jī)堂？！”一銀甲老將看不過，鏗鏘有力道。
“處理軍務(wù)為何非要在軍機(jī)堂？！”
不待小蘇說話，刀疤臉朝老將喝道，可見他壓根沒把小蘇放在眼中。
老將面色十分難看，他朝小蘇拱了拱手：“郡主有所不知……”
“老將軍，”小蘇快步走近扶起老將，“君令在身，小蘇雖怯，卻也不敢不快馬加鞭，唯恐誤了戰(zhàn)事。”
趁扶老將的當(dāng)口，她朝老將使了個眼色，又繼續(xù)道：“老將軍莫急，待孟將軍到了，咱們再作打算。”
爾后，她朝刀疤臉道：“小蘇臨行前，王君召見小蘇，說孟將軍與熊副將皆是名將，讓小蘇多向二位請教。”
她朝刀疤臉深深一揖：“小蘇年少，又是初來，往后還望熊副將不吝賜教。”
聞言，廳中眾人表情各異，那老將更是吃驚地望向小蘇，小蘇見了，朝他微微一頷首，示意他勿要出聲。
“郡主過謙了，”刀疤臉嘿嘿一笑，“熊某與將軍大小打了百十場仗，殺敵更是無數(shù)，郡主既有心請教，熊某絕不會藏私！”
刀疤臉?biāo)朴歇q豫，頓了頓又道：“上陣才能殺敵……那些沒有上過陣，只會耍嘴皮子之言，郡主倒不用往心里去，免得誤導(dǎo)了郡主。”
小蘇自然知道刀疤臉言中所指，輕笑著答道：“軍師去請將軍多時未歸，想來是個不大利索的……”
小蘇所言，讓刀疤臉更加得意，他冷笑著暗忖：此女一看就是好糊弄的，偏偏黎繼不信，錯失了良機(jī)……
黎明時分，天色尚暗，遠(yuǎn)遠(yuǎn)可聞馬蹄聲聲，震天動地。
刀疤臉以為南蠻來襲，唬得隔夜酒都醒了。
當(dāng)他衣衫不整地沖上城樓，正好碰見軍師黎繼，兩人難得默契地走進(jìn)暗影里眺望。
微微的晨光中，振振作響的帥旗依稀可辨，見是齊軍，二人皆長舒了口氣。
齊軍之中，眾軍之前，一人縱馬領(lǐng)先。那人身形嬌小，白衣皚皚，雖看不清眉眼，但二人已猜測出其身份。
“拿箭來！”
熊副將冷笑著張弓搭箭，絲毫沒有猶豫。
凝神屏氣，等待著最佳射擊距離，他要一箭貫穿白衣之人的頭顱，他有這個自信。
若不是黎繼阻攔，此女早就命喪黃泉：可恨黎繼那家伙，一溜煙的沒影了……
黎繼攔住熊副將，開了城門便往孟豹的院子跑去。小蘇郡主提前入城，孟豹尚蒙在鼓中，他得趕緊通知孟豹。
從城門到軍機(jī)署尚可騎馬，可從軍機(jī)署往孟豹的寓所，他只能靠兩條腿。
“將，將軍……起，起了沒？”
他顧不上擂鼓般的胸膛，注鉛似的雙腿，喘著粗氣朝兩名親兵道。
“將軍未曾喚人入內(nèi)侍奉。”兩名親兵相視著搖首。
“這可如何是好？”
往日這個時候，孟豹早就呼三喝四讓人侍候，今日有事，反倒……黎繼心急如焚。
“趕緊進(jìn)去，瞧瞧，若將軍醒了，就說……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黎先生，您饒了小的們罷！”一名親兵雙腿一曲跪下去哭喪著臉道，“要是吵了將軍休息，他還不得剁了小的們！”
“將軍向來信賴?yán)柘壬粝壬荆瑢④娮匀徊粫䦃牧诵那椤！绷硪幻H兵緊跟著跪下去，口中勸道。
“你，你們，滑頭！”
黎先生望著緊閉的院門，心一橫，沖進(jìn)院中。
“將軍，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他嚷嚷著推開房門，濃烈的酒肉混和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他不由得皺起眉頭。
榻上，孟豹四仰八叉地躺著，睡得像頭死豬。
“唉喲，我的將軍，你倒是快些醒醒！”
黎先生說著抓起桌上的茶壺，將那壺嘴對準(zhǔn)孟豹的臉，手腕一沉，水頓時傾泄而出。
經(jīng)涼水一激，孟豹打著激靈坐了起來，正要發(fā)飆，見是黎繼：“先生何事？”
說話間瞧見黎繼手上的茶壺，他也不問了，抓過來對著嘴就是一通猛灌。
“將軍，小蘇郡主本應(yīng)明日才到的，不知為何提前一日，此時……怕已進(jìn)了城。”黎繼被他唬得一愣，囁嚅著嘴解釋。
“什么？！”
孟豹聞言拋了茶壺從榻上跳下來，那瓷壺落地，應(yīng)聲裂成數(shù)瓣，他如未聞未見，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出去。
孟豹進(jìn)議事廳時，小蘇正捧著茶水輕嘬。
她見孟豹衣衫不整地進(jìn)來，放下茶盞淡淡然道：“想來，是擾了將軍清夢，真是罪過。”
見孟豹未語，她接著道：“小蘇帶來的兵馬駐于城外，有勞孟將軍盡早安排。”
孟豹瞧著眼前的少女，稍一瞬便恢復(fù)鎮(zhèn)定，反問道：“孟豹粗人，不知郡主說的安排，是如何安排？”
孟豹不僅身上散發(fā)的氣味難聞，這一張口更是奇臭無比。
“無妨，此事不急。”小蘇掩住口鼻問，“將軍是先洗漱更衣，還是先和小蘇探討如何安排？”
“更衣？”
孟豹垂首一瞧，黑紫的臉?biāo)⒌靡幌赂诹耍汉迷谧蛞购鸵露P，到不至于衣不蔽體，自己堂堂一軍主將，蓬頭垢面確實(shí)不妥。
“郡主請稍待！”他朝小蘇隨意拱了拱手。
見孟豹離去，玉蕭忍不住笑了出來。
“就這樣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還是主帥？”
“玉蕭休要胡說，孟將軍十六歲便率兵捉山賊，擒海寇；二十二歲便封將，英雄得很呢！”
“如此邋遢，狗熊倒還差不多！”
孟豹剛邁出門，身后就傳來蘇、玉二人嘲諷似的對話。
“蘇雪兒！”
他陡地轉(zhuǎn)身，咬牙切齒地瞪著蘇、玉二人，恨不得立刻撲過去擰斷二人的脖子。
“將軍喚小蘇有事？”小蘇一臉無辜狀。
“將軍，那邊才是回驛館的路……”
黎先生腳程慢上許多，剛到軍機(jī)堂，就見孟豹?dú)鈩輿皼暗卣鄯怠Ｋ置媳獕牧擞?jì)策，慌得喚刀疤臉，兩人合力將孟豹拽了出去。
所剩幾位金甲將士，覺得在此處已然無趣，相跟著尾隨而去。
小蘇也不介意，待眾人走遠(yuǎn)，一改方才模樣，端方而凝重地朝銀甲將士施禮。
“蘇行云之女蘇雪兒，見過諸位叔伯。”
眾銀甲將領(lǐng)大都與鎮(zhèn)南王蘇行云有過命的交情，如今見得鎮(zhèn)南王后人，自是一番唏噓。
待眾人稍靜，小蘇緩緩道：“諸位叔伯都與我父出生入死過，近年來又誓死捍衛(wèi)南境，小蘇感激涕淋，請受小蘇一拜。”
說著，小蘇屈身誠摯地拜了下去。
眾將還禮皆說“不敢”。
“郡主這是作何？”那老將虛扶起小蘇，“我等身為蘇家軍，無論王爺在與否，必為王爺，為大齊守住南境！”
老將指了指墻上的孟字旗，搖首又道：“只如今……”
小蘇見他不再往下說，又見眾人面露隱忍，正色道：“小蘇知這些年諸位叔伯受奸人所迫，分外艱難，而今小蘇歸來，必會重振蘇家軍，驅(qū)逐南蠻，懲治奸人！然，小蘇終究年幼，還望諸位叔伯助小蘇一臂之力！”
頓了頓，她又道：“小蘇并非貪生怕死，實(shí)乃是小蘇恐一己之力不足以抗衡，而使百姓流離，軍將浴血。”
小蘇這番話說得真情畢露，眾將聽得熱血沸騰。
當(dāng)下就有一人朗聲道：“郡主仁心，老夫佩服！我乃衛(wèi)忠，原為鎮(zhèn)南王麾下先鋒。若郡主不嫌老將殘弱，衛(wèi)忠誓死追隨郡主！”
小蘇見是初時扶起她的老將，感動道：“衛(wèi)叔叔忠肝義膽，老當(dāng)益壯，請受小蘇一拜！”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衛(wèi)忠連忙扶起小蘇。
“末將徐飛愿追隨郡主！”
“末將劉一刀愿追隨郡主！
……
一時間，眾將抱拳紛紛唱道。
“諸位叔伯熱血之情，小蘇感激不盡。”小蘇朝眾人又一揖，爾后道，“驅(qū)南蠻必先除孟賊，小蘇昨夜寫了份折子，將孟賊如何勾結(jié)外賊，魚肉百姓，吃空餉之事一一稟明王君。還請諸位叔伯在其上畫押，以示決心。”
她接過玉蕭遞過來的折子，高舉過頭頂，盛滿堅(jiān)定的明眸掃過眾人。
“孟賊實(shí)在可恨，老夫先來！”
衛(wèi)忠說著在折子上寫下衛(wèi)忠二字。
徐飛次之，爾后是劉一刀。
小蘇見另四人并不畫押，只相互使著眼色，慢悠悠道：“若奏折之事讓孟奸知曉，小蘇與畫押之人皆難逃毒手，故爾四位……”
小蘇尚未說完，衛(wèi)忠盯著四人恨恨道：“劉大憨，關(guān)麻子，你倆可都欠著王爺一條命！許三思，王瘦子，烏水之戰(zhàn)，王爺把僅剩的半塊餅分給你二人，自己喝水裹腹，難道你們忘了？！”
“沒，沒忘……”
劉大憨，關(guān)麻子，許三思赤著臉，先后在那折子上簽字畫押。
“王瘦子！”衛(wèi)忠一聲暴喝。
王瘦子竹竿似的身子一抖，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衛(wèi)，衛(wèi)老哥，咱，咱人微言輕……簽與不簽也沒差別不是？”
王瘦子話音未落，便覺脖子一涼，那是路遙的玄鐵。玄鐵泛著嗜血的寒光，離他脖子不及半分，只要他稍有動作，便會命喪黃泉。
小蘇挑眉望著他：“小蘇方才未說完，今日……不簽亦得簽！”
“簽，簽……王某未說不簽。”王瘦子訕訕道。
待王瘦子簽罷字，畫罷押，小蘇長舒了口氣：“諸位叔伯莫怪小蘇，攘外必先安內(nèi)，小蘇不得已方出如此下策。”
衛(wèi)忠笑呵呵的頷首：“此刻見郡主，倒有幾分王爺?shù)娘L(fēng)范，老將高興尚來不及，哪里會怪罪。”
“衛(wèi)老哥是說，郡主先前讓你失望了？”徐飛拈著絡(luò)腮胡子打趣道。
“去，去，沒大沒小的！”衛(wèi)忠老臉一紅，瞪著徐飛道。
眾人哄然大笑，王瘦子也跟著笑起來，卻見路遙瞪著他，唬得脖子一縮，眾人見了又是一陣大笑。
衛(wèi)忠到底年歲大，持重些，他見小蘇收了折子，立在哪兒淺笑不語，問：“郡主，可有何打算？”
小蘇見眾人皆正色看過來：“尚有一事，待處理妥了，小蘇方與叔伯們共議驅(qū)敵之事。此時，還請諸位先回。”
眾人頷首，先后離了議事廳。
許久之后，孟豹與黎先生方才一前一后進(jìn)了議事廳。
“孟某連日應(yīng)戰(zhàn)，傷了腸肚，所以耽擱了些時間，讓郡主久候了。”
“無妨！”孟豹傲慢，小蘇恍若未見，“孟將軍辛苦，小蘇明白。只是這午時已過，怎還未奉飯食？”
“就來，就來。”
黎繼唯恐孟豹說出不合適宜的話，搶說道。
不多時，兵士送上飯食，小蘇不緊不慢地用了，又飲了一盞茶水，伸了個懶腰，打了哈欠，才悠悠說道：“連日奔波，也沒有睡過個安生覺，不知小蘇下榻之所……”
“你，你……”
孟豹的僅剩的耐性被消磨殆盡，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小蘇，雙目赤紅。
他被黎先生催著趕來，看著她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現(xiàn)在她竟然要去歇息，不由得心生怒意。
黎先生訕笑著強(qiáng)行按下孟豹的手：“一切都已安排妥當(dāng)，還請郡主移步。”
小蘇似笑非笑地瞥了孟豹一眼，領(lǐng)著路遙、玉蕭隨黎繼步入一處院落。
“郡主好生安歇，黎某告辭。”黎先生說著就要退出院子。
孟豹脾氣暴躁，經(jīng)受不住刺激，不足為患，只這位黎先生……小蘇一面與黎繼寒暄，一面暗暗打量著他。
“先生在孟將軍帳下，任何職務(wù)？”小蘇不待他轉(zhuǎn)身，問。
黎先生略一遲疑，答道：“黎某為軍師，兼任書記一職。”
說話間，他一雙鼠目飛快地掃過小蘇。
“孟將軍對先生言聽計(jì)從，想來先生是位大才之人。”
“黎某不才，慚愧，慚愧。”黎繼口中說著，一雙鼠目卻滴溜溜的又向路遙與玉蕭望去。
“他們是我的侍從，會點(diǎn)兒拳腳工夫。”小蘇有意給他留足時間，掩了唇打了幾個哈欠，才道，“好了，本郡主乏了，就不留先生……”
“那，黎某等幾時往議事廳？”
“商討戰(zhàn)事？還是等明日吧！”小蘇又打了個哈欠，道。
黎先生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郡主好生歇息，黎某告退！”
小蘇頷首，待他退出門首，嬌滴滴地喊到：“蕭兒，快打水來，讓本郡主燙燙腳，這些日子可把本郡主累壞了！”
黎繼聽聞，有意放慢腳步，然入耳皆是小蘇抱怨行軍之苦。
腳步再慢，終還是出了院子。
這位郡主要么徒有其名，要么心思深沉。他一面思忖，一面快步往議事廳行去。
半道上，孟豹的親兵攔住他，告訴他孟豹回了寓所，他也不言語，轉(zhuǎn)身便往孟豹的院子跑。
孟豹著人擺好酒菜，見黎繼進(jìn)來，替他斟滿酒：“先生何必對那黃毛丫頭低聲下氣，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仗著王君幾分憐愛罷了！”
黎繼坐定，咂巴著嘴道：“黎某還是覺得其中有蹊蹺，若這小蘇郡主真是一無是處，王君又怎會放著五王子不用？”
“先生多慮了，父親傳書不是說了，王君是看在蘇行云舊部的面子上，讓她來賣苦情收賣人的。”
“我想大司馬不僅僅是這個意思……”
“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是您想多了……罷了，晚些時候，本將軍與她說說出兵之事，到時候看情形再說。”
“她說，困了，明日再議……”
“果然如本將軍所料！我兒孟真尚寫信來訴行軍之苦，何況她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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