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她回答，周扉補了句：“免得你裝不認識我。”

        惡人先告狀告得挺熟練。

        不知道周扉敘哪門子的舊，但不妨礙宋青澄心里一緊。

        總覺得和她告白的事有關。

        在短暫走神中，她回憶了一下自己寫的那封情書。

        時間久遠，詳細內容已經有點記不清了。

        大概是關于一些與君共勉好好學習，再約定一起上同一所高中的事，至于對他的喜歡，只在末尾順帶提了一下。

        還好，只是順帶。

        宋青澄感謝當年的自己，沒有寫出什么驚世駭俗的土味情話，不然這會兒想一頭撞死的可能性很大。

        周扉靠在椅背上，瞇起眼，視線在宋青澄臉上端詳片刻，很快收回。

        “瘦了，沒好好吃飯？”

        宋青澄當然不會蠢到覺得周扉只是單純關心她身體情況。

        她手心里都是汗，依然強裝鎮定，臉上一絲情緒的裂痕都沒有，她淡淡地說：

        “體質特殊，狂吃不胖。”

        “哦。”周扉一只手拿出手機，骨節硬朗的手指在按鍵上點了幾下，抬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地說：“難怪，這么久不見，你還是這么矮。”

        這人講話還是這么貓狗嫌，這陣熟悉感把宋青澄內心的不安沖淡不少，她甚至有心情跟他斗嘴：“所以你讓開，我要去吃飯，別影響我長身體。”

        “好說。”周扉語氣不緊不慢，“講點正事。”

        宋青澄繃著脊背，呼吸和語氣都很輕：“你講。”

        她凝神屏息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周扉湊近了些，頓了頓，嘴角微微向上撇，似乎笑了一下：“你夠可以啊。”

        他的鼻梁高挺，下巴瘦削，五官凌厲而鋒利，惟有那雙狹長的眼，蘊藏多情的風流感。

        這張臉放大后的沖擊力太強，宋青澄的心態險些穩不住。

        同時，她在心里謙虛了一秒鐘。

        我就是隨手寫個情書而已，不至于得到這么高的評價吧？

        周扉單手拿著手機，垂下眼，邊解屏鎖邊說：

        “刪我q號？”

        宋青澄：“？”

        他一只手搭在宋青澄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將手機舉到宋青澄面前。

        屏幕上的聊天框里，聯系人頭像是一只躺在地毯上的軟乎乎小白狗，昵稱那一欄備注——小青橙。

        目光下移。

        宋青澄看到了傳說中的紅色感嘆號。

        周扉給她轉發了個什么鏈接，但沒有發出去。

        說實話，那一瞬間，宋青澄是震驚的，刪好友這事。

        她，忘了。

        社死程度沒比當面聊情書好多少。

        宋青澄服軟的靈魂掙扎了兩秒鐘又躺下，她面不改色地扯謊：“被盜號了。”

        “哦。”周扉把手機收回，摁滅屏幕，順手擱在桌上，“那盜號的人挺恨我，連微信也拉黑。”

        “……”

        宋青澄沉默了。

        關于那年夏天的事，她在潛意識里一直選擇不刻意去想。

        但當周扉重新出現在她面前，熟悉又疏離的感覺把她拉回了從前，種種細節如漲潮的海水般涌來。

        沒辦法逃避。

        她承認，當時把周扉拉黑刪除，有賭氣的成分在，也算年少輕狂，不夠成熟。

        宋青澄猶豫半天，決定坦白，她用蚊子大的聲音道歉：“我錯了。”

        刪除暗戀已久且不回應自己的男生，這事在女生身上太正常不過。

        也不知道周扉能不能理解，大概是不能，他繼續油鹽不進地說：“剛說什么，沒聽清。”

        宋青澄選擇忍，這事兒她不占理。

        她提高一點音量，“我說，我錯了。”說完，試探著問：“加回來行嗎？”

        周扉直接忽視她遞過去的臺階，問：“錯哪了。”

        “……”

        宋青澄不打算回答了，“滾”字就差掛在臉上。

        她的五官神韻清冷感很足，左臉頰邊一顆極淡的痣添了兩分屬于少女的嬌媚，不多不少，和脫俗的氣質相襯，如同一株開在僻靜處的水仙。

        夏天的夕陽斜照，她眼底斂了抹來自余暉的清亮水色，透明純凈。

        即使是生氣，她也表情清淡。

        周扉：“沒點長進，這么不經逗。”

        宋青澄被噎了一下，反駁說：“你要是沒事干的話就去校門口把垃圾掃了。”

        “你行，還學會頂嘴了。”

        “所以你看，我這不是挺有長進的嗎？”

        這話說完，周扉沒說話，他先是點頭，然后嘴角扯了扯，像被氣笑了，神態不怎么愉悅。

        他原本好端端坐著，下一刻，右手自然撐在膝蓋上，微側過身，朝她緩慢地靠近。

        兩人距離縮短，宋青澄感覺眼前覆蓋下一團小型的、壓迫感十足的陰影。

        他半垂著眼，冷淡且面無表情。

        一陣夾雜鳥鳴啁啾的風穿堂而過，風里吹來一抹很淡的橘調香，類似某種洗衣液的香氣。

        西柚？還是青檸？

        她下意識推了周扉一下，“你干嘛？”

        周扉偏過頭又低下，獨屬于的少年人的低沉嗓音落在她耳廓上，“太遠了看不清。”

        話音一落，在宋青澄沒反應過來的須臾，他很快直起身拉開距離，一切恢復原狀，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余安荷從校門口折返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她從教室的前門進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宋青澄。第二眼，是坐在她座位上的周扉，那個新轉來的大帥比。

        兩個人的距離有點近，周扉的手臂還搭在宋青澄身后的椅背上，乍一看，像是虛虛地把她摟在懷里。

        一句“臥槽”憋在余安荷的嘴邊。

        就這，全程交流為零的兩個人，什么時候暗度陳倉了？

        察覺到有人進門，宋青澄馬上恢復平靜，看起來完全不想和周扉扯上關系。

        “我校牌忘拿了。”余安荷慢吞吞走近，問：“青澄，你怎么還沒走，要去吃飯嗎？”

        沒等宋青澄回答。

        一旁的周扉抬了抬下巴：“去。幫我監督她多吃點。”

        余安荷愣住，大腦遲鈍地消化這信息量巨大的一句話。

        周扉站起身往外走，路過她的時候，似乎低頭思索了一秒，然后他說：“你叫……袁河？謝了。”

        “？”

        余安荷的拳頭握緊了。

        附中校門口有一條小吃街，名叫“小溪頭”，名字頗有雅致意趣，但環境和“小溪”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去。

        街口在校門對面十字路口的岔路右邊，往里走，道路比尋常的街道要狹窄許多，兩邊的店鋪布局緊湊，呈一字排開，天南地北的各地小吃匯聚一堂，空氣里，時不時飄來一陣辣椒、五香混合的食物氣息，氤氳出一股紅塵煙火氣。

        走讀生放學后，大部分選擇在小吃街吃飯。

        余安荷和宋青澄進了一家餛飩店，約莫六分鐘，餛飩上桌。

        余安荷從桌上拿了瓶醋灑在餛飩碗里，攪和了兩下，吐槽說：“好好一帥哥居然耳背。”

        從余安荷一言難盡的表情推斷，她心里那一丁點由周扉顏值帶來的好感應該在這時候蕩然無存了。

        宋青澄默默低頭吃餛飩。

        余安荷突然想起周扉那句話，八卦之魂頓時熊熊燃燒，“我特別好奇，你跟他什么關系。”

        “發小。”宋青澄說完，為避免橫生枝節，補充：“這事你得幫我保密。”

        余安荷比了個“ok”的手勢，感慨：“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啊，之前我居然還介紹你們認識，小丑竟是我自己。”

        “沒事，我們本來就不太熟，差點沒認出來。”

        “啊？為什么？”

        宋青澄放下筷子，“沒緣分吧，而且我覺得他和以前，挺不一樣的。”

        “噢，這樣啊。”余安荷又問，“他以前什么樣？不帥還是不高？”

        “不是指外表。”宋青澄想了半天，沒想好怎么說。

        余安荷接話：“不管以前怎么樣，至少現在能看出來，這哥，人狠路子野。”

        不得不說余安荷這嘴，可能開過光。

        晚自習臨放學前，王美麗后知后覺地想起什么，把班上的學生們扣住。

        王美麗：“差點忘了，新同學還沒有自我介紹，以后他就是我們實驗一班的一份子了，大家歡迎一下。”

        底下配合地響起了掌聲。

        他在這掌聲中走上講臺，干巴巴地說了兩個字：“周扉。”

        “就沒啦？多說幾句啊。”王美麗鼓勵他。

        “說什么？”

        “自由發揮。”

        周扉頓了頓，低頭想了一下，然后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補充：

        “性別男，十七歲——

        單身，未婚。”

        實驗班的學生們都快學傻了，半路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像在平靜的火藥桶里扔了根火柴。

        笑聲，口哨聲，喧鬧聲接連在教室里炸起來。

        這場面讓王美麗的臉直接綠了兩次，她眼不見心不煩地擺手：“趕緊下去！還有，不準再染發，不然我讓你去升旗臺讓全校同瞻仰一天。”

        教室后門，幾個外班的女生湊到一班的窗戶邊，探頭探腦，宋青澄離得很近，聽到這幫女生們低聲悄語：

        “還有這好事？”

        “正愁看不清楚臉呢。”

        “……”

        單身人士周扉面無表情地走下講臺。

        王美麗又講了約莫一分鐘的話，才宣布放學。

        教室里的人潮陸陸續續散了，有兩個膽大的外班女生沖進來把周扉圍住——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感覺你上午那個發色挺好的，可以告訴我具體是啥色號的嗎？”

        “加個微信唄，同學。”

        “……”

        宋青澄知道，這種搭訕，周扉十有八九不會拒絕，在他眼里，無論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只要能喘氣兒的，但凡對他示好，大約都能得到一絲尊重。

        但這種尊重像是商場批發的，人人都有，所以顯得不太重要。

        那是他經年養尊處優培養出來的妥帖感，和本性無關。

        宋青澄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低頭看岑心發來的微信。

        三小時前。

        我心飛揚：「不出去吃了，你李阿姨臨時有事，咱們改天。」

        一小時前。

        我心飛揚：「你叫一下周扉，等會你倆一起坐車回來。」

        宋青澄把手機裝進包里，周扉身邊的女生還沒離開。

        他人還坐在座位上，表情漫不經心，在遞過去的紙上簽下了自己的號碼。

        像在批閱奏折。

        然后有三千后宮佳麗等著他雨露均沾。

        宋青澄莫名覺得腦仁疼，抿了抿唇，拎起書包往外走。

        夜風里，修遠樓的熒光燈冷得如同涼白開，她放慢了步伐，最終還是在樓下小花壇邊停了下來。

        半晌，周扉才散步似的晃下樓。

        “跑這么快干嘛？怕我打劫？”

        “怕死了，所以在這等你劫我。”宋青澄微抬下巴，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要錢沒有。”

        說完，直接轉身往前走。

        周扉長腿一邁，兩步跟上。

        路燈把兩個人投在地面的影子拉長。

        宋青澄走在他前面，往旁邊挪了一小段距離，踩在那團漆黑的陰影上。

        接著，她聽見旁邊的周扉先是“哦”了一聲，然后用他那特有的、慵懶困倦的嗓音說：

        “沒錢，劫色也行，勉強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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