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昀時(二)
除卻重新活過來那日,上一次沈時和來碧溪苑是前世入宮前,她以為她要去做真正的公主,滿心歡喜地跑到碧溪苑找她的阿寒,想第一時間告訴他這件事,可她并沒有見到她的阿寒,秋爺爺告訴他阿寒被江家人接走了。
繼而永別。
碧溪苑有鐘山別苑一半大小,入院便是一片綠竹,襯的這一處格外陰涼。
秋爺爺在門口等著:“一早接到二公子的話,歸鶴居收拾好了,挑揀的丫鬟也都是機(jī)靈的!
沈時和已經(jīng)不省人事,江昀寒抱著她疾步往內(nèi)院走:“好,勞煩您叫大夫來!
“是!
碧溪苑好久沒這么雞飛狗跳過了,他們的王爺屋內(nèi)屋外來回踱步,大夫伏在榻前行針,院里熬的藥味飄進(jìn)屋內(nèi),叫本就大氣不敢出的眾人更多了幾分忐忑。
終于,大夫收好藥箱來到江昀寒跟前回話:“王爺,這位姑娘本就體虛,加上著涼受驚,才導(dǎo)致發(fā)熱暈厥,行過針再吃兩副藥就能好轉(zhuǎn),只是這病來的兇猛,有好轉(zhuǎn)之后還是要多休養(yǎng)。”
“我知道了,有勞。”
大夫一去這屋里基本就空了。
江昀寒走到床邊坐下,沈時和緊緊皺著眉頭,前額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也不知是夢到了什么。
江昀寒拿起旁邊的帕子輕輕在沈時和臉上擦拭著,沈時和倏地抬起手抱住了江昀寒的胳膊,囈語著:“殺我……不要……殺他……”
說完手垂了下去。
沈時和這一暈便是兩日多,醒來時是某日正午,歸鶴居小院兒里有兩個丫鬟在熬藥。其中一個丫鬟很是不平道:“都是做丫鬟的,憑什么她成了主子!
另一丫鬟示意她小聲些:“你別說了,總歸是王爺帶回來的,小心叫王爺聽去會惱的。”
“我知道……”
沈時和扶了扶額頭,掙扎著起身醒神,她記得那一夜有人刺殺她,她殺了一個人,另外一個人不知被誰殺了,她害怕良久,但最終決定將計就計。
那晚的月光有多清冷她的心就有多清冷,她穿著中衣赤著腳生生坐在發(fā)涼的地上挺了一夜。
她還記得當(dāng)?shù)谝豢|晨光代替月光灑進(jìn)屋里,林祎過來看她,那一刻她似乎才是真正的重生。她對著江昀寒楚楚可憐的時候是清醒的,被江昀寒抱在懷里甚至是在院里回憶那一晚的時候都是清醒的,直到她聽到江昀寒要帶她回碧溪苑。
一個受驚嚇的弱女子如何拒絕呢?
順理成章。
至于那兩個刺客,十有八九是杜興的人,沈時和冷笑一聲,扯動了發(fā)干的嘴角,裂開一道口子,她伸出舌頭將殷紅的血舔舐干凈,血腥味頓時在嘴里彌漫開來。
此處是歸鶴居,沈時和認(rèn)得,前世她跟著江昀寒沒少往這兒跑,且在碧溪苑這許多院子里她最喜歡這一處,這里偏遠(yuǎn)僻靜,遷徙季節(jié)還能看到鶴群,與其他熱鬧的院子都不相同。
一連數(shù)日在床上躺著,身體乏累不堪,她想出去透透氣,便掀開被子下床。床邊擺的鞋是新做的,她低頭看,身上的中衣也是新做的,衣架上搭著一件繡著云紋的石榴裙——那是她前世最常穿的裙子。
更讓沈時和驚訝的是妝鏡臺上的簪子——木質(zhì)的,刻著她的名字“時和”——
“阿寒,聽說七夕在井邊能聽到牛郎織女說話!
“假的!
“我當(dāng)然知道是假的……”
“不高興啦?給,生辰安樂!
“咦?你不是送過禮物了嗎?”
“送禮物還怕多?來,我替你簪上。”
“這簪子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上面還刻了你的名字!
“謝謝……”
大抵是人在生病時總多愁善感,沈時和瞧著那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簪子心口陣陣發(fā)痛,分明不是她的阿寒,分明只是個陌路人,分明她要利用他去爭一爭命數(shù),為何她才狠下心來這些東西就出現(xiàn)了。
沈時和依著妝鏡臺滑坐在凳子上,鬼使神差地她念了聲:“阿彌陀佛!
“姑……”
身后傳來聲響,沈時和扭頭,眉目之間帶著幾分凌厲,原是院里的兩個丫鬟。兩個小丫鬟一怔,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沈時和低頭換了副模樣問:“你們是誰?有什么事嗎?”
兩個丫鬟里有一個是在院子里嚼過舌根的,此刻卻沒話說了。另一個回道:“姑娘,奴婢們是王爺指來伺候您的,方才在院中熬藥,聽見屋里有動靜,想著是您醒了,就進(jìn)來看看!
沈時和定定神,想起剛坐起身的時候聽到外頭廊下二人的說話聲,不由得發(fā)笑:“方才在院里說都是丫鬟,憑什么讓你們來伺候我的是你們?”
“這……姑娘……”
“別怕,我不過就是問問!鄙驎r和趿拉著鞋從妝鏡臺前走到外間的太師椅上坐下:“你們叫什么?”
站在前面的俯身回話:“奴婢秋檀。”
“秋檀?你和秋爺爺是?”
“秋爺爺是我爺爺,我聽爺爺提起過你!
“秋爺爺?shù)膶O女,那你一定很不錯!鄙驎r和由衷地稱贊,轉(zhuǎn)而問另一個,“你呢?”
“奴……奴婢夏螢。”她聲小宛若蚊蟲。
沈時和笑著:“你很怕我?是因?yàn)榉讲拍切┰拞??
夏螢不應(yīng)。
“你的話本無錯,若非王爺抬愛,我不過就是鐘山別苑的丫鬟,且我現(xiàn)在仍是,只是有些話雖是對的,但不能說出來,尤其不能在背后說,否則叫旁人聽見了,哪怕我在王爺心中只有三成的分量你也難逃罪責(zé),你說呢?”
秋檀將夏螢從她身后拉出來,夏螢點(diǎn)了點(diǎn)頭,但似乎還是不情愿。
“你們不必伺候我,只是如今我在病中,身體乏累,許得勞煩你們幫我熬幾日的藥,等我好了我就離開!
夏螢聞言終于抬起了頭:“你是要離開嗎?”
沈時和:“我是鐘山別苑的人,怎么能一直住在碧溪苑呢。”
夏螢脫口而出:“可是王爺已經(jīng)和鐘山別苑的杜管家說了,此后你便住在此處,鐘山別苑的周苒昨日曾來看過你,她親口說的!
“你是說杜管家答應(yīng)了?”
“是。”
沈時和能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竄到頭頂,她松了口氣,卻也提了口氣,至少她走出來了,可杜興不會放過她,那晚救她的人也不知是誰,不過至少這里守衛(wèi)比三重院要好,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秋檀看出她神色不對,小心問道:“姑娘,您怎么了?不舒服嗎?”
沈時和回神:“沒什么,大概是衣薄,我去添件衣裳!彼牌鹕硐奈炓呀(jīng)跑進(jìn)里屋拿來了那件石榴裙,二話不說就往沈時和身上套,沈時和反應(yīng)過來后只管站著,任由夏螢前前后后圍著她轉(zhuǎn)。末了她又被拉到妝鏡臺前。
秋檀端來盥洗用的水,洗過之后她二人一個梳發(fā)一個涂脂抹粉,沒多久就停當(dāng)了。銅鏡里的人比才起來時多了幾分生氣,雖是尋常發(fā)髻,倒也好看,身上那件不加外氅的石榴裙更是襯得她格外恬靜與明媚。
“姑娘,你可曾見到這里有枚簪子?”思忖時秋檀問她。
她“奧”了一聲攤開手將簪子遞給秋檀:“方才看到了,覺得好看,便拿著看了兩眼,忘了放回去。這簪子是哪里買的,倒顯別致。”
秋檀接過簪子別進(jìn)她的發(fā)間,笑道:“姑娘,這簪子可不是買來的,這是我家王爺一刀一刀刻出來的,您瞧,這上頭還有您的名字呢,時~和!
沈時和佯做驚訝的樣子在那幾個字上摸了摸,強(qiáng)露歡笑:“王爺費(fèi)心了!
秋檀瞥了夏螢一眼,道:“可不是嘛,夏螢就是因?yàn)檫@只簪子才說出那種胡話,正如姑娘所說,這簪子好生別致,奴婢看了也喜歡的很,夏螢她還小,難免孩子氣,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這倒是個會說話的。
沈時和從銅鏡里看到夏螢垂頭站在一旁,早沒了在院外說話時的勁頭。沈時和把兩個人叫到跟前問:“你們多大了?”
秋檀道:“奴婢十六歲了,夏螢剛及笄,上巳節(jié)我們還去觀音廟來著,在那看見姑娘和我家寧姑娘在一塊兒說話。”
“那時你們就見過我?”
秋檀點(diǎn)點(diǎn)頭。
沈時和莞爾:“如此說來我還是小的,我七月才過及笄生辰,排下來我該叫二位姐姐!
夏螢忽然說:“可是你瞧著比我們都大。”
“嗯……許是鐘山別苑分屬皇家,那里的人由杜管家和鄒娘子訓(xùn)責(zé)著,比旁人老成些吧。”這是最好的解釋了。
“抱歉!毕奈炧,“我以為你是那種不好相與的人,菡萏院的紫曦就是如此……”
“夏螢!”秋檀忽然叫到。
紫曦,這個名字她不曾聽過,想來又是前世無交集的人。
如今的沈時和最愛聽一些前世沒聽過的故事,哪怕有一件是于她有利的也好:“無妨,你說!
夏螢看了秋檀一眼,才又說:“紫曦是商公子出門歷練時救下的,因無處安置便送到了這里,她一來就端著主子的架子,就連秋爺爺面前她也敢使性子!
“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王爺呢?”
“秋爺爺說王爺才承襲王位,局勢不安穩(wěn),叫我們別給王爺添麻煩,忍一忍就過去了。我們開始在菡萏院伺候她,日日挨罵,來到這兒我以為……以為你也是那樣,所以才……”
沈時和生出幾分憐惜,忍不住摸了摸夏螢的胳膊,正此時江昀寒進(jìn)屋看了滿眼。
“醒了?”
夏螢和秋檀就像驚弓之鳥一般忙離開沈時和跪下行禮,沈時和抬起的手甚至沒來得及放下。她不明白這些與前世一模一樣的東西是每一世江昀寒都會做的,還是哪里出了問題,只能按下不表,暗中思索。
江昀寒吩咐秋檀和夏螢去廚房拿飯,他自己倒找了凳子坐下來。
沈時和很是虛弱,起身行禮也需撐著妝鏡臺的邊沿,江昀寒將她按回去坐著,嗔了句:“都什么樣了還想著行禮,杜興手底下出來的人也沒見有幾個似你這般禮多!
沈時和乖順道:“王爺是主子……”
“你是奴婢?”江昀寒又起了興致,“你是奴婢為何從不自稱為奴婢?”
沈時和:“……”
“我……咳咳咳咳~”沈時和都覺得她裝的是不是有些過頭,差點(diǎn)咳出血來,可到底是讓江昀寒動了惻隱之心,沒再追問:“你就別和我逞這些口舌之快了,要回床上躺著嗎?”
沈時和搖搖頭。
江昀寒倒了杯熱水送到她手里,說:“這水不燙,多喝些對身子好,不要總吹涼風(fēng),大夫說你體內(nèi)寒氣太足,要好好暖著!
沈時和忙不迭捧起來喝,寡淡,無味。
江昀寒卻很欣慰,沈時和喝水的空隙他環(huán)視四周,開始解釋:“這院子偏是偏些,可也不算陰冷,主要是這院子隔一道墻就是我住的地方,這樣你有什么事我都能及時知道,定不會再有那晚的情形發(fā)生!
沈時和笑著點(diǎn)頭:“王爺費(fèi)心了!
江昀寒心情不錯,又看到了沈時和頭上的簪子:“這簪子嘛似乎還不錯,你那枚簪子不能要了,我去新置辦了些,就在妝奩內(nèi),這一枚是我上山時候在半山腰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一截不錯的木頭,心血來潮就想著刻成簪子也不錯,頭一回試,難免生疏,不過插在你發(fā)髻上再看也沒那么差勁!
這些話一字不差的與前世重合,沈時和都能說出來。
“至于這身衣裳,顏色雖明艷了些,不過你文雅嫻靜,倒也貼合,當(dāng)然,你要是不喜歡回頭我叫人重新來做兩身!
沈時和搖搖頭:“不用了,我很喜歡!
有錢了不起,沈時和前世今生加一塊兒也沒嘗試過富有之人是如何過日子的,總歸是奢靡而已。
“不過!苯篮据p柔的話音一轉(zhuǎn),“其實(shí)他們說的不錯,你似乎是比旁人沉穩(wěn)許多,沒有絲毫孩子脾性,像江寧,她鬧起來還是孩童模樣,撒潑打滾無一樣不做,你卻沒有。”
沈時和總有千種回答應(yīng)付這個問題:“王爺,寧姑娘是做主子的,我從小長在鐘山別苑,不一樣。”
江昀寒若有所思:“是,不一樣!苯又謫枺澳惴噶耸裁村e被關(guān)進(jìn)三重院?聽祎娘娘說你頂撞了杜管家夫婦,我找杜管家要你時他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像是與你有深仇大恨似的!
回想起這些沈時和臉上適時出現(xiàn)哀怨的神情,她苦笑著:“那日我起早了,到觀音廟上香,回來時誤了點(diǎn)卯的時辰,鄒娘子訓(xùn)我,我一時也不知怎么,就頂撞了兩句……”
“哦?是嘛,我倒是聽那些丫鬟們說你喊著宮里有人要接你回去,還有什么……奶娘?”
沈時和一驚,迎上江昀寒的目光,她喊得時候只想造反,哪里知道姓江的會找過來,也罷,看在他幫自己離開那個鬼地方的面子上,索性再費(fèi)點(diǎn)心思編一編:“都是胡謅的,就是那日太累了,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口出狂言!
江昀寒噙笑,在沈時和鼻尖上刮了一下:“你膽子也太大了,但是這話以后可不能亂說,否則我也救不了你,知道了?”
沈時和順從地點(diǎn)點(diǎn)頭:“記住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他二人如今怎的有些曖昧不明,沈時和后知后覺,但為時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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