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昀時(四)
河傾月落,夜幕四合,沈時和睡倒暈暈乎乎才醒來,江昀寒還在一旁坐著。
四目對視沈時和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并未表現出來。
而且她想到她這一哭好像把端莊柔弱的“本性”給丟了,撿都不知從哪撿。
江昀寒見她醒了松了口氣,張口便說:“我從未說過這些話,我說我心慕你這不假,但我從未說過在你及笄之前要做什么,李行義他胡說八道你不能盡信,外頭那些人嚼舌根子你也不能瞎聽,我承認,此事是我做錯了,我會給你一個說法,但你也要保證往后不能這么不止不休地一哭就是大半個時辰,真不知道你這小丫頭怎么這么多淚,哭的我都想哭了。”
沈時和:“……”
沈時和沒理會他。
外間桌上已經擺好了晚飯,江昀寒起身問:“餓不餓?下來吃飯吧。”
自然是餓的,中飯便沒吃。沈時和下床整了整裙擺跟在江昀寒身后來到外間,飯菜的香氣一股腦地往沈時和鼻子里鉆,沈時和吸了兩口,咽下了口水。
“秋爺爺聽說你哭了,不,應當是整座碧溪苑都知道你哭了,秋爺爺趕過來叮囑我等你醒了先喝一碗他熬得甜湯潤潤嗓子,吶,那個。”江昀寒并沒有不耐煩,但他話語間流露著失寵的錯覺。
沈時和乖乖端起那碗甜湯灌進肚里。
之后兩個人便不說話了,自顧自地吃起來。
嗓子是有些不好受,但不影響吃東西,沈時和故作嬌柔地拿著筷子一點點夾菜,頭一回和江昀寒一起吃飯,沒有和夏螢秋檀一塊兒吃的半分香。
吃過飯沈時和以為江昀寒要走了,她扭扭脖頸準備到院里消消食,睡了一下午有些不大舒坦,誰知那廝慢條斯理吃完飯又悠閑地剔了剔牙,就是不見要走的跡象,夏螢秋檀都不在,沈時和只好提醒:“王爺,時辰不早了。”
江昀寒似是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嗯,天黑了。”
“那您……”
江昀寒看著沈時和思忖了一晌,拍了拍旁邊的椅子示意沈時和過去,沈時和猶豫著坐下,屁股只占了點邊。秋檀已掌燈,屋內不算昏暗,彼此都能看清彼此臉上掛著什么表情。
“時和,你今日為何替我扯謊?”
“我?”
這一向江昀寒很少叫她“時和”,聽來別樣嚴肅。扯謊?難道是折桃花一事?因為她要讓李行義覺得她很了解江昀寒的行蹤,她不想回到別苑去,那是皇家別苑,李行義一句話就能將她打回去不見天日,她需要江昀寒這棵大樹。
“你明明不知我在哪兒,大可以說你不知我去了哪兒,為何要說我折桃花去了?”
“因為……因為太子殿下問起你。”沈時和再次心一橫,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臨陣扯謊了,“刺殺之事發生后我便被你帶回來,你幫了我許多,我卻沒什么能幫你做的,太子殿下今日來的突然,他不找你反而來了這里,我想著他應當是瞞著你的,雖不知為何找我,但我總要給他個說法,如今我對外的身份……可是我說錯話了?”
阿彌陀佛,菩薩娘娘,時和錯了,怎的如今做這小騙子愈發順手了呢。
結果很顯然,江昀寒他感動了,因為他也開始給沈時和講起了故事:“祎娘娘一定和你說過我父親。”
奇了怪哉,怎么一個兩個都覺得林祎會和她說這些,雖然林祎確實都說了。
“有件事我須得告訴你,你只管聽著,聽完不要鬧。”
此時誰也沒意識到兩個人都已將沈時和列為了歡脫的性子,沈時和眨眨眼被迫點點頭。
江昀寒偏過身子湊近沈時和,沈時和下意識后仰,被江昀寒摁住:“我每日來你這兒走一趟,之后便走了。”
“嗯……”
“那你知道我怎么回我院里嗎?”
“翻……翻墻?”沈時和不明白這有什么好說的,這是江府的宅子,江昀寒是江府的主子,他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他……等等,當初她也曾問過這個問題,江昀寒說的是這般近,懶得出門繞,可終究他是位王爺,若是以奶娘以除她之外那些貴人們那方來想,堂堂王爺整日飛檐走壁小偷似的來去,確實不成體統,“你扯謊?”
這下輪到江昀寒難言了:“倒也算不得扯謊,有些隱情罷了。”
沈時和一雙眼滴溜溜轉著,示意他繼續說。
“江家有一支暗衛,是我祖父一手帶出來的。”
“撲通”一聲沈時和從椅子上跌下去,有些尷尬,沈時和面上不大自然地扯著笑坐回去,心里狠狠揪了一下,暗衛欸,她忽然想起那晚那枚袖箭。
好在江昀寒并未在意她跌倒:“當初我父王封王入朝,這支暗衛被他藏了起來,二十年里逐漸壯大,如今已達數百人。”
江昀寒少有的正經,沈時和察覺得出這件事之重要甚至超過她那爭命的決定。
“但陛下近來很少臨朝,朝中諸事皆由太子裁決,我身為權職不明的文王,手中不該握有一支訓練有素的暗衛,所以我不能和任何人說,即使是太子,即使我們年少相知,在他登臨皇位之前我不會讓他知道。”
“是太子殿下登基,不好嗎?”
“好,當然好,行義勤政愛民,有朝一日他必是位開創盛世的好君主,只是目下李家朝廷已不是從前的氣象,佟家只手便可遮天,前朝后宮幾乎盡在佟氏手中,太子殿下若想穩穩的登基,清君側便必不可少,你能明白嗎?”
她能,但她還未及笄欸。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聽得懂,能明白。”
“我能。”沈時和嘴比腦子快,說完就后悔。
江昀寒笑了:“能懂就好。”他繼而道,“遍觀這朝中能與佟氏分庭抗禮的寥寥無幾,父王一生勤勉,但他終歸不涉武事,先帝在時也沒有一家獨大的局面,但今時不同,我需要這支暗衛,這樣說,你能懂嗎?”
沈時和蹙蹙眉。
“這支暗衛就在碧溪苑。”
有一根弦崩開,沈時和先前想不通的事突然有了點眉目,重生那日秋爺爺說江昀寒身為江家嫡子好端端住在這陰寒的別苑做什么,還一住一個月,現在她住進來他就有由頭了,對哦!
“我想讓你配合我。”江昀寒目光真摯,沈時和五味雜陳。
“配合……什么?”
“今日太子殿下來問我,顯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我不能如實相告,致使君臣二心,是我的錯,只是我無退路,而你對我來說至關重要。”
了解。
沈時和嘴角微微抽動:“我需要做什么?”
“住在這里,做一個主子,不論誰問起你都要說你我二人心意相投,尤其是鐘山別苑的人。”
“那我的清白……”沈時和怎么想都覺得此事是她吃虧,天底下哪有這樣的說法,她利用他不過是權勢,他利用她倒直接往聲譽上來,看起來好好一位君子,做起事來竟這般狠毒,無禮,粗魯,真是……她能答應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之人。
“我知道這件事是你吃虧,我會許你該有的身份地位,此事過后你便隨我回江家……哎哎哎?”
沈時和也不知哪里來的氣力,將江昀寒連拉帶拽送出屋子去了,凡世家弟子多半有病。
門閂落下,沈時和跑回屋里躺在床上。
她開始思量,女子的清白實在重要,可若是因為清白失了江昀寒這個倚仗,明日江昀寒將她送回別苑,那她這一生也就談不上改命了,李行義今日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世人皆知江昀寒愛她甚篤,她雖身份卑賤,可做個妾室也是可以的,再不濟離開江昀寒,總歸能提一提身份或者得一份自由,那至時離了鐘山她哪里去不得,隱姓埋名誰又知道沈時和是誰。
這么想的話如今配合一下也未嘗不可,反正已經被人詬病多時了。
沈時和翻個身繼續想。
江昀寒有一支暗衛,那么那晚救她的會是那支暗衛嗎?如果是為何救她?因為喜歡她?現如今這份喜歡已不可信了,若不是因為喜歡她,還有什么由頭呢?恰好在那個時間出現……
又或者這座山上還有什么人,隱于黑夜。
只是刺殺一事被杜興和江昀寒狼狽為奸按了下來,也沒誰想著查明真相。
沈時和翻滾了好久才堪堪入睡,一夜無夢醒來時秋檀和夏螢正在她屋里收拾東西,夏螢臉上還掛著幾滴淚。
沈時和一下子坐了起來:“你們做什么?”
見她醒了兩人暫且擱下手上的活圍過來,夏螢一雙淚目使得她生出一些不詳的感覺,秋檀說:“你醒了,王爺說要我們來替你收拾一下東西。”
“收拾東西做什么?”
“應當是不在這兒住了吧……哎,時和,你去哪?”
沈時和掀開被子顧不及穿鞋跑出去,一出屋門便撞上一堵人墻,她后仰倒地被江昀寒用一條胳膊圈在懷里,許是跑的急許是撞的狠,沈時和心跳加快,她脫口而出:“我不走。”
剎那間萬籟俱寂,姿勢委實羞于見人,秋檀扯著夏螢掩門出去。
沈時和覺得她前世今生加起來再沒比這更丟人的時候了,可為了將來她顧不了那么多。
“你不是很喜歡那邊的丫鬟房嗎?”
“啊?”
“我其實明白,清白對于一個女子來說尤為重要,是我自私,我已經叫人傳了話,你先住在毗鄰丫鬟房的那間院子里,那里熱鬧些,你也喜歡,重要的是你住在那里就不會有什么閑話傳出來。”
沈時和:“你不是要把我送回……那夏螢哭什么?”
“夏螢?”江昀寒想了想,“奧,她今晨去那邊收拾屋子,被紫曦的人奚落了兩句,孩子性子氣不過,但忍著沒吵,回來就哭了一場。”
沈時和:“……”
江昀寒見沈時和光著腳,便攔腰抱起放回床上,才要轉身離去沈時和拉住他:“你不需要我配合了嗎?”她聲音很小,眼神還有些躲閃,讓人心生憐惜。
江昀寒嘆口氣:“你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就好,其實我不放你回鐘山別苑,而是留在這里也是這個意思,你須得守口如瓶。”
事情發展到如今地步是沈時和未曾設想過的,就算是軟禁吧,那也比別苑好很多,可這么一來江昀寒如何在碧溪苑繼續待下去呢?盡管她不知為何掌控暗衛這么麻煩,但看起來像是需要些時間,李行義再來那不就露餡了嘛,怎么說江昀寒也是為了天下,大義之人豈有不幫之理!
沈時和打定主意,撇了撇嘴,扎著腦袋嘟囔道:“那我若是想配合你呢?”
江昀寒未說話,沈時和欲抬頭再說一遍,只見江昀寒正含情脈脈地看她,那眼神仿佛在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江昀寒在沈時和對面坐下,確認道:“你想清楚了嗎?”
沈時和臉上泛起紅暈,點點頭:“想清楚了。”
“多謝你,你放心,日后我定許你應得的一切。”
應得的……沈時和心里發笑,腹誹道:但愿吧。
她并未表露分毫,也道了聲謝,總覺得還是吃虧了。
江昀寒離開時秋爺爺在院里候著,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時和一眼,秋檀和夏螢將收拾好的東西又放回去,一時無話。
如此一來沈時和著歸鶴居就住穩了,不僅如此,不知這消息是怎么傳到京城的,又或許是江昀寒故意為之,三日后江寧被送到碧溪苑,與沈時和同住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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