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苒
江昀寒這般體恤是沈時和萬萬沒有想到的。
山道上周苒拎著行囊左瞧右盼,昨兒新來的娘子知會她今日此時來這一處等著,說是文王爺?shù)牧睿耐鯛數(shù)牧钅窃S是和沈時和有關(guān),周苒大著膽子就來了,可望了好一晌也沒見著人影,到是有幾個上山偷香的登徒子圍了過來。
“小娘子,是在等我們嗎?”
全然一副惡心嘴臉。
周苒躲了又躲,退在一塊大石頭前沒了去處,她彎腰拿起一塊石頭丟出去,大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正這時候一支飛箭射過來,擦著其中兩個人的肩頭穿出去,一人騎在馬上呵斥道:“哪兒來的腌臜貨,還不趕緊滾。”
再看這些人全作鳥獸散,沒了人影。
周苒順著箭來的方向看過去,眼中有過光亮,只是轉(zhuǎn)瞬便暗了下來,她是沒見過山外的世面,也沒見過太多山外的男子,可時和告訴過她遇著不認(rèn)識的人千萬不要輕信,方才那些她不認(rèn)得,這位同樣不認(rèn)得。
周苒手里的石頭還沒扔,抱緊行囊往石頭后面躲,商君赫笑道:“小丫頭,再往后可就掉河里了。”
周苒回身看了看,才剎住腳。
“你莫怕,我不是壞人。”
從沒見過壞人說自己是壞人,周苒依舊不理睬。
“你是在等文王爺或者沈姑娘吧?”
聽到這兒周苒才側(cè)過頭來小聲問了句:“你認(rèn)識時和?”
商君赫下馬站在原處,反手指了指來時路,道:“馬上便到了,沈姑娘放心不下你一人在這兒等著,我就先來看看。”見周苒還是害怕,他自報家門,“鄙人姓商,商君赫,文王爺?shù)呐笥选!?
周苒眼珠子上下掃了一眼,頗為機(jī)靈地問道:“那你,那時和和你也是朋友嗎?”
“許是吧,這我倒沒問過,我與她只見過兩回,并未多說過話,回頭你若是得空幫我問問?”
周苒在這話里聽出了打趣的意味,瞪了一眼待在大石頭后面沒挪動步子。
商君赫猜不透她的心思,但見人家已然這般拒自己千里之外,索性也不說話了,二人便僵在這一處,只余山中風(fēng)吹鳥鳴泉流馬嘶,襯的靜謐。
商君赫河邊飲馬,約摸一盞茶的工夫起身說道:“來了。”
周苒聽到了,也探出頭去看,可那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心覺定是姓商的騙她,便思量著要走,剛剛抬起腳那邊一輛馬車拐過彎來,商君赫得逞地喊道:“我說來了吧。”
周苒顧不得聽他嚷嚷,小心翼翼挪出來。
“阿苒,這里。”馬車還未停住沈時和已經(jīng)掀簾探出頭來叫她了,周苒自然很高興,丟掉手中的石頭跑過去:“時和。”
秋檀下馬車扶周苒上去,車內(nèi)寬敞,足夠四位姑娘坐下,只是簾子放下前沈時和貓腰出來和商君赫道了聲謝,商君赫飛身上馬拱拱手,意思便是客氣,他瞥見周苒藏在沈時和身后,無奈笑著搖搖頭,待馬車先行后和江昀寒李行義說道:“我還道如今的女子都似沈姑娘那般,卻沒想到也是有貓兒的。”
李行義迷惑:“何為,貓兒?”
商君赫大笑道:“易受驚嚇,膽小乖順,脾氣還倔。”
李行義乜他一眼:“你又戲弄人家小丫頭了?”
商君赫道:“文王妃的朋友,我巴結(jié)還來不及呢,豈敢戲弄。”
江昀寒這才插進(jìn)話來,只是語氣平平:“陛下還未同意,你不要胡說,太子殿下可在呢。”
李行義以為他記那日貿(mào)然登門一事,欲開口辯駁兩句,卻見一支迎親隊伍繞著山腰往西邊去了。
商君赫:“通州方向來的。”
李行義:“陣仗不小,想必是哪家高門大戶。”
江昀寒:“林易安。”
商、李二人:“你怎么知道?”
前面馬車?yán)锏娜艘猜犚娏藛顓嚷暎瑫航K敘舊冒出頭來湊熱鬧,因這一車人都是沈時和身邊兒的,車夫也不好說什么,近前之后還停下馬車先讓迎親的過去。
三人騎馬趕上來,江昀寒解釋說:“方過來前聽聞鳴鑼七響,乃是州縣最高規(guī)格的儀仗,林易安年前無罪開釋,貶為通州知縣,今春才走馬上任,林易安當(dāng)初入獄,除了在宮里的祎娘娘,闔府上下抄沒罰處散了個干干凈凈,林府無后,只能是他。”
“祎娘娘可才……”
“林易安不是判了流放嗎?”沈時和打斷李行義的話從窗口伸出頭來問江昀寒,因著急了些,發(fā)簪被帷簾掛住,吃痛叫了一聲。
江昀寒顧著心疼,下馬近前來慢慢將發(fā)簪與帷簾分開,才問:“誰說林易安判了流放?你又如何認(rèn)識林易安的?”
秋檀在車內(nèi)三兩下便挽好了發(fā)髻,不等周苒驚嘆,沈時和已經(jīng)跳了出去,她大惑不解,扯著江昀寒的袖子說道:“祎娘娘告訴我的,祎娘娘說林易安是她哥哥,科舉案入獄后他們便失了聯(lián)系,齊主兒住進(jìn)三重院的那日告訴祎娘娘說她哥哥的罪名釘死了,判了流放,她還因此與齊主兒鬧了一回,說她已對生死看淡了。”
江昀寒與李行義相對一眼,亦是茫然不解。
沈時和有些糊涂勁迷了心思,扯著江昀寒指那迎親的隊伍急道:“要不,你去問問?”
“問問?”
“問問看是不是林易安。”
一行人默然。人家好端端走在路上要去抬新娘子,這七尺男兒身貿(mào)然上去問詢,卻又只是問問,不當(dāng)做是劫道的就是萬幸,總歸是不妥。
迎親的隊伍眼看就要過去了,沈時和跺跺腳扯著江昀寒的衣袖泫然欲泣:“你去問問好不好?萬一是你弄錯了呢?你去問問。”
這般樣子的沈時和江昀寒又是頭一回瞧見,他越發(fā)覺得自己這未過門的娘子驚喜頗多,只是這隨意攔別人迎親的轎子……
“勞駕。”
眾人看過去,只見周苒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去,甜笑著委身問那管家:“請問這可是通州知縣林大人家的轎子?”
迎親自是喜上眉梢,管家見她不過是個小丫頭,并未設(shè)防,答說:“正是,我家老爺今春才來通州,從前也是在京里做大官的,我們這便是要將他老人家在京里的夫人接過來。”
“如此真的是道喜。”
“有喜有喜,謝姑娘道賀。”
離得并不遠(yuǎn),沈時和聽得清清楚楚,周苒回來后站在沈時和旁邊拿出帕子替她擦淚,她覺得沈時和與從前不一樣了,可又說不來是哪里不同,但她總要在沈時和身旁。
“說是林府散了個干干凈凈,又幾時冒出一個夫人來?”商君赫所問亦是所有人心中疑慮。李行義冷哼一句:“別是哪個煙花巷陌的紅顏知己罷,此去通州不似在京時拘束,迎誰不迎誰還不都是他一人說了算,也是做過京官的,如此……”
江昀寒并不知林祎到底和沈時和說了些什么,但估摸著是些假話,便說:“我?guī)愕降谌卦鹤幽侨盏t娘娘曾讓我?guī)x開,我回絕了,若我猜得不錯,她與你說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假的,齊主兒來此處前一直禁足宮中,她的兄長已賜凌遲,她才是真的無所依靠,朝中大臣的事又從何得知呢。”
沈時和目送迎親的隊伍漸漸消失,存蓄良久的淚因江昀寒的話再也撐持不住,奔瀉而出,她哭的是林祎終究還是騙了她。
那是她重生后認(rèn)識的第一個人,言說要助她離開這里的人,言說自己身世悲慘,無欲無求,卻到頭來是騙她,沈時和想起林祎初見她時便提起她的母親,之后又三番兩次點(diǎn)她的身份,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心上剜了一下,她曾那般信任林祎,更是在她死后去觀音廟跪了三日經(jīng)文。
到頭來林祎還是扯謊了。
沈時和抿緊嘴唇只是皺著眉頭流淚,自始至終未發(fā)出一絲聲音,這些時日她見了太多事,見過太多人,人心不古這四個字從她一開始思量時便是對的。
回到馬車上,沈時和隔著簾子問江昀寒:“林易安曾中過狀元嗎?”
馬車緩慢行進(jìn),江昀寒勒緊馬繩走在一側(cè),說:“不曾,林家是商賈之家,大梁朝律,商賈之后不可參加科舉,故而林易安只能拜訪那些達(dá)官顯貴,謂之干謁,齊主兒的哥哥曾金榜題名,彼時任職翰林院,林易安便找到了他,得以舉薦,只是后來科舉案林易安有收受賄賂之嫌,打入牢獄,祎娘娘自請離宮,后來齊主兒的父親出事,齊家滿門入獄。”
“商賈之家,她是如何做到娘娘的?”
這一次江昀寒沉默良久,終還是說:“當(dāng)一個女人沒有其他本事傍身時,青春與容貌便是最好的利器。”此話難聽,李行義咂咂嘴礙著眼下情景兀自緘默。
這一路沈時和聽了林家是如何敗落的,林祎是如何出宮的,更是在話縫里聽見江昀寒說林祎并非林家親生女兒,入宮是為了報答林家養(yǎng)育之恩,她自小傾慕的是她的哥哥林易安。
回京這一路官道平坦,山道顛簸,可沈時和像是沒了知覺,行尸走肉一樣坐在馬車?yán)镏欢⒅惶幙矗l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又一隊人馬路過他們朝山中飛馳而去,馬蹄聲驚醒了沈時和,她看看身邊的周苒,凄苦地勾起唇角,安慰說:“我沒事,謝謝你來了。”
了塵說此去十丈軟紅,唯當(dāng)一心,可這些時日她根本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想要什么,或許奶娘是對的,她生來不凡,哪怕是前世終了也是個殉國的公主。李簡說為國而死,乃無上榮耀,可這榮耀她不想要,故而今世重生,她又想逆天改命。敬告菩薩,步步維辛,她以為她做到了,可鐘山山口便在眼前,她卻不知是山外好還是山內(nèi)好,又或許殉國才是最好的。
“阿苒,你想離開鐘山別苑嗎?”沈時和看向周苒,為求實言。
周苒稔知沈時和的脾性,回握她手,目光懇切,言辭堅定,道:“我從未離開過這里,若不是你,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踏出半步,但人總待在一個地方多沒意思,出去看一看未必就不好,昨兒別苑新來的娘子說人的命數(shù)是一早便寫在命盤上的,輕易改不得,她說我既有機(jī)遇離開這里,便是命數(shù),我覺得她說的對。”
周苒看了看秋檀和夏螢:“你還記得那日你和我說什么嗎?”
說會享榮華富貴,帶周苒一起。
“你做到了,我不知道此去會是什么樣,但有你在我不怕,你總能說到做到。而且想一想出了這山能看到畫本子里的地方,說不定還能拿更多的月錢,我很歡喜呢,丫鬟房里的姐妹們羨慕的可緊了。”
周苒與秋檀夏螢不同,秋檀夏螢則是江家家生奴婢,祖輩便在江家,即便沈時和出什么事也還有所依仗,而周苒是簽了奴契自小被賣進(jìn)鐘山別苑的,一旦出了這山,她與周苒便是同生死,的確,她又多了一個相依為命的人。
她不能死。周苒說命都是定在命盤上的,她也不信,至少馬車上這些人的命數(shù)與她是有干系的。
愈近京城人聲便愈發(fā)多起來,稍作緩和后馬車內(nèi)幾人平穩(wěn)了心思,待駛?cè)刖┏巧驎r和征得江昀寒的準(zhǔn)允掀起帷簾叫馬車內(nèi)幾個姑娘賞京城街巷的熱鬧,她卻端坐在正當(dāng)中,眼中無神。
這座京城她曾來過,前世飛馬疾馳,陰鬼開路,那是江昀識舉起屠刀的結(jié)果,如今這等繁華之景奢靡中竟透著絲絲悲涼,她側(cè)過頭看見江昀寒騎著的馬,林祎許多話是錯的,但有一點(diǎn)應(yīng)當(dāng)是對的,江昀寒一定意氣風(fēng)發(fā)打馬御街,那般恣意。
街集哄鬧,摩肩接踵,買秧子種地的,賣青菜養(yǎng)家的,扯布料做應(yīng)季衣裳的,就連扛過一冬風(fēng)雪出來搶地盤的乞丐也笑著躺在春光里。
春末,夏至,復(fù)生。
一只蔥白無色纖纖細(xì)長的手繞過秋檀搭在窗沿上,沈時和低身探出頭去,與江昀寒說:“妝容已散,如此登門實在不妥,王爺可否尋個去處,待我理一理容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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