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浣衣房的婆子也沒預料到沈時和在江昀寒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一味地聽安嬤嬤的話，忘了這院里誰才是真正的主家。不過堂堂王府叫下人遮了天，也是夠諷刺的。

        “啞巴了？不會說話了？我進來前聽你說的也很是盡興呢。”江昀寒連眼都懶得抬，隨意掃過地上跪著的人。地上的人渾身戰栗，旁邊衣架上才掛上去的衣裳還滴滴答答落水，濺在旁邊的丫鬟身上，那丫鬟一動不動。

        沈時和卻彎腰將秋檀面前盆里的布單拎起來看了看，很“不合時宜”地問周苒：“這是你們找出來的？怎么瞧著這么多？”

        周苒也是個“沒眼力見”的，倆人絲毫不顧這頭是不是怒氣朝天，一唱一和就開了嗓：“不對啊，我們翻出來的攏共也沒幾條，怎么這么多？秋檀姐姐，是我記錯了么？”

        秋檀小心翼翼看了看沈時和，又看看江昀寒，小聲回話說：“回姑娘的話，您手里那些不是咱院兒里的，咱們院兒里的夏螢早就洗完了。”

        “不是咱們院兒里的洗它做什么？哎呀~”沈時和故作恍然大悟，瞧瞧那地上跪著的王婆子，像做錯了事一般斂了聲，可她眼中清明一片，哪里有半分忐忑。

        “這又是怎么回事？”江昀寒厲聲詢問。

        王婆子支支吾吾地，只說許是弄混了弄亂了，不小心將旁院里的也掉進去了。沈時和偷偷翻白眼，這話真是比京兆府仵作的話更難令人相信。

        沈時和毫不客氣地說道：“我還以為是我身邊兒的心善，瞧著這院里的活計多，幫幫忙呢。”

        王婆子如蒙大赦，連連點頭：“是是是，是兩位心善，幫我們呢。”

        沈時和蛾眉輕挑，輕聲細語地：“可轉念一想吧，我這才進院的時候您說那些話也不像是咱們主動的，倒像是拿著鞭子趕著的，我就知道是我想多了，王管事，你可千萬不要順著我，不要我說什么就是什么，這倆丫頭懶倦，做完自己的活計滿心滿眼想著回去睡大覺呢，你可千萬不要胡亂夸她們，否則我管不住了。”

        王婆子抬起側臉看沈時和，不知作何感想。

        江昀寒幾乎要被她氣笑，可面上怎么也得繃住，于是乎這二人唱了一出好雙簧，唱罷了還將浣衣房上上下下敲打了一番，王婆子這浣衣房管事是做不得了，罰去宅門外掃大街，江昀寒叫沈時和選一個新管事，沈時和才不趟這趟渾水，江昀寒只好自己隨手指了一個，正是濺了一身水不敢動彈的丫鬟。

        出得門來江昀寒并沈時和走在前面，身后是江白與沈時和院里的三人。

        “那丫鬟有何特別之處？你隨手一指就定了。”

        “我不過隨手指了個丫鬟，這你也能想到旁的？”

        “隨手？你進來后滿院的人都戰戰兢兢，獨獨她跪在冷水洼里神色如常，更不要說害怕。”

        “我如今是越來越發覺你果然不同旁人，你這般聰慧，我當真不想放你走了。”

        沈時和揚起下巴哼了一聲：“榮華富貴我還沒享夠呢，你趕我走我也不走。”

        江昀寒眸子都亮了亮，他跟上去問：“不走？”

        “我幾時要走？”

        “是，是我想讓你走的，不走好，多謝你。”

        “謝就不必了，也不是為了你，不過今日初來我且不挑嘴，過了今日我可是要吃遍這京城的。”

        江昀寒脫口而出：“核桃酥，八寶果，還要什么？”

        這話就像是夫君在問娘子，且自然著，身后剛跟過的幾人聽了也忍不住帶笑，偏沈時和聽了愣在原地。

        前世她活在鐘山，那些核桃酥八寶果只有秋爺爺出山采買帶回來才吃得到，江昀寒總要留給她，她吃的心滿意足，他看的滿心歡喜。

        “怎么了？”

        江昀寒總是這樣，做著前世那些對沈時和來說彌足珍貴的事，說著事不關己輕飄飄的話，又是她想多了。

        “沒什么，只是在想這些東西哪一樣好吃，想來想去我都想要。”

        “好，那就都要。”

        江白想是領了什么命令，明明江昀寒什么話也沒吩咐，他已經拱手道：“尊令。”

        沈時和好奇地看過來，江昀寒說：“江白，朝松院內上上下下皆由他做主，若我不在家中，你可吩咐他做事。”

        沈時和頷首，江白回禮。

        這一晚是廚房做好飯送到汀蘭院的，浣衣房的事傳了個沸沸揚揚，聽說安嬤嬤被叫去聽風居聽訓，罰了三個月的月錢，如今闔府上下對汀蘭院是又敬又恨。

        傍晚時候江寧帶著兩個丫鬟叫碧蓮碧菱一蹦一跳回了屋，不多會兒過來叫沈時和吃飯。

        午飯時許是大家都在一處，也不覺得飯菜有何特別之處，如今分送過來沈時和瞧著這一桌的甜食與紅肉腹中一陣翻倒，倒不是這飯菜有什么，只是她向來不喜甜食更不喜油膩，奶娘要是活著看見這一桌子，定是坐都不會叫她坐。

        “沈姐姐快坐，往常我都一個人吃飯，母親和娘親在一處，兩個哥哥各自在各自院里，我一個人吃可沒胃口了，如今你來了就不一樣，你快嘗嘗。”

        面對著江寧滿眼期待，沈時和拿起筷子伸向離得最近的一道叫不出名的菜，此菜入口即化，之后一股甜膩感便糊在了嗓眼，她笑笑：“好吃。”

        江寧得意極了：“這些都是平日里我愛吃的，你都嘗嘗。”

        沈時和應著，叫江寧吃，不必管她。

        桌子中間是一盆粥，白白的沈時和一眼就看到了粥里的皮蛋，她強顏歡笑，一時間不知是該怨自己挑嘴還是怨這廚子了，她該去廚房轉一轉的。

        眼下實在是沒有胃口，但江寧吃的那般開心，她也不好說什么，只好每次少夾一些，摻在一塊兒試圖解解膩。江寧喝完一碗粥，碧蓮為她盛第二碗的時候沈時和碗里還是空的，江寧擦擦嘴問：“沈姐姐，你不喝粥嗎？秋檀，給沈姐姐盛碗粥。”

        秋檀應聲，頗為同情地看了沈時和一眼，手慢慢伸向碧蓮遞過來的木勺，沈時和微微張著嘴，千言萬語哽在心口，她多么希望有個人來救救她，她會報答的。這張八仙桌分成兩半，一半的江寧吃得藏不住笑，一半沈時和看得藏不住淚，木勺握在秋檀手里，沈時和認命了。

        忽的碧菱從院里進來回話，秋檀趕緊放下了勺子。

        “姑娘，江白過來了。”

        江寧咽下嘴里的東西問：“他來做什么？只有他嗎？”

        碧菱點點頭：“只有他，好像手里提著什么東西，像是食盒。”

        江寧：“食盒？”

        沈時和心道：“食盒？”

        江白果然拎著一個食盒，食盒打開里頭擱著蓮子粥，燒茄子，水白菜……總之是什么清淡來什么，還有一道辣味的，江寧看這飯菜是滿眼的嫌棄：“這些飯能吃飽么？”

        沈時和卻如見珍饈：“想必是能的。”

        江白面無表情地傳話：“王爺說沈姑娘再有倆月便及笄，至時定個吉日迎進朝松院，故而寧姑娘這些飯菜沈姑娘吃不得，往后沈姑娘的菜食依著朝松院來，恐挑口味。”

        有一說一，這些話叫兩個未及笄的丫頭聽了多少有些羞赧，可江白冷冰冰地說出來倒叫人忘了羞赧一事，江寧一時間想到的是：“這些清湯寡水的二哥哥吃也就罷了，還讓沈姐姐陪他吃，沈姐姐，叫我說這人你嫁不嫁吧，咱倆結拜姐妹，我吃什么你吃什么，補足了身子才是正事。”

        沈時和感念江寧對她的好，卻更感激江昀寒，她似是不大情愿的接過秋檀遞來的蓮子粥，安慰江寧：“無妨的，王爺是好心，你吃你的我吃我的，若我吃不飽偶爾分一些你的，想來他也不會說什么。”

        江寧登時起性：“他自然不能說什么，沈姐姐，父王在時對母親和娘親恭敬有加，向來是母親說什么他就聽什么，你也要像母親那樣，要不然往后這府里真就沒人管的了二哥哥了。”

        江寧對江昀寒的恐懼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沈時和心疼也沒忘了江白還在，叫秋檀送他離開才滿心歡喜又不能表露絲毫地吃起來。

        此刻江昀寒在她心里無比高大。

        饕餮一番后沈時和以消食為由出了院子，她獨身一人往朝松院的方向走，路上凡見她的丫鬟仆從們皆匍匐跪拜，她心里知道這些人未必就真的敬她，無非是有安嬤嬤在前，不想惹禍上身罷了。

        朝松院內終于掌燈，守門小廝通稟后沈時和躡手躡腳進院來到正屋門外。

        “王爺歇息了？”沈時和問。

        江白搖搖頭，掀開簾子：“姑娘請。”

        屋內雖掌燈，卻依舊昏暗，只有榻上那盞燈還亮些。見她進來江昀寒合上了書，問道：“飯菜還合口味？”

        沈時和聳聳肩，說：“尚可。”又問，“你怎知我吃不慣寧姑娘屋里的飯菜？”

        江昀寒示意她坐下，說道：“江寧那些飯時從小吃到大的，甜膩無比，廚房有幾次給她撤了兩道，她硬是追到廚房要來，那些菜食叫我說吃不得。”

        “你吃不得，未必我就吃不得？”

        江昀寒笑笑：“江白沒說嗎？你以后來這院里是要同我吃的，若是養成了她的口味，至時我是吃我的還是吃你的？”

        沈時和還以為能套出些什么話來，癟癟嘴，不接話了。

        “七日后拜龍王，我須得在府上擺宴。”江昀寒說，“來的皆是朝中重臣與京中顯貴，若帶女眷是要進后院來見母親的，若賞花游水也是要從西頭到花園去的，往年阿寧在國子監，也沒什么，今歲不同，她不必去國子監或許會進宮去陪著皇后。”

        沈時和靜靜聽著。

        “你隨她進宮還是鎖了汀蘭院待在府上？”

        沈時和眼簾一抬，進宮？

        沈時和并不想這么快再進宮一回，她順著江昀寒的話：“我進宮做什么，我在汀蘭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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