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品齋
天公作美,往年六月十八這一日不是陰沉沉的就是大雨瓢潑,今歲倒一切安穩,太陽雖不炎熱,卻也不曾落下。
沈時和送走魏辛之后一直魂不守舍,她發覺這世上似乎還有很多人記得母親記得楚家,不是說提起楚家就是犯了當今皇上的禁忌嘛。
“姑娘?”
秋檀端來一碗羹,上面還飄著幾瓣槐花。
沈時和問:“眼下這時節還有這樣的槐花?”
秋檀點點頭:“聽說是京里有家一品齋,那里頭盡是些非應季的花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存放的這般鮮嫩。”
沈時和想起了胡夕兒,想起了江昀寒送給胡夕兒的梨花茶,繼而想起了那個琉璃瓶子。
沈時和將秋檀端來的羹湯喝盡起身回了屋。
那個琉璃瓶子自打從胡夕兒那里回來就被她放了起來,一直到后來胡夕兒死也沒見過天日,這會兒正裹在某個包裹里。
“這是梨花?這琉璃瓶子好生別致,且這梨花放在里頭竟不蔫巴。”
是啊,這瓶子好生別致,想起那日的情形沈時和兀自神傷。
“取來滾水。”
“是。”
幾瓣花即可,一時間四杯梨花茶的香氣充滿了屋子,她們坐在一處,同時盯著那琉璃瓶子看。
“方才魏相大人來的事是不是要和王爺說一聲?”秋檀問沈時和。
沈時和搖搖頭:“用不著我說,魏相大人自己會說的。”
他們站在院里說話,秋檀等離得遠遠的,自是什么也聽不著。魏相的話與林祎的話有幾分相似,左不過是她長得真像她的母親,這話她快聽吐了。
魏相臨走前說她該是位公主,該名正言順的嫁進江府。
可笑,若她是位公主,最應該去的應當是陰曹地府,李蘭嫣一個嫡出的公主尚且不足以自保,她一個本該死在鐘山別苑的人妄想全須全尾地嫁進王府,怎么瞧這京城里的人都是蠢笨的,話也不會說。
沈時和自然還是裝瘋賣傻,她不知道魏辛會將她的事告知幾人,但江昀寒會處理的,也不知為何,如今沈時和競對江昀寒有著十足的信任。
話說回來,若不是魏辛在院門外喊什么求見公主殿下,她萬萬不會開院門。
都是些老狐貍。
“秋檀,前院的宴會散了嗎?”
秋檀搖搖頭:“要不我出去看看?”
沈時和道:“不必了,開了這院門誰知又會有什么麻煩人,午間還未歇息,都回屋歇息去吧。”
院子里還有其他丫鬟仆從在,他們從偏門進進出出,一會兒灑掃一會兒擦抹,不時地出點什么動靜,但江寧是從不愛管這些的,沈時和也不好挑理,許多日了,總是這樣。
江昀寒是在酉初時候來的,彼時沈時和正練字,江昀寒走路沒聲,嚇了沈時和一跳。
“王爺。”
“做什么呢?”
江昀寒似乎心情不錯。
“沒做什么,寫寫字而已。”沈時和擱下筆過來陪著說話。
江昀寒側過身子看了看沈時和寫的字,由衷贊道:“寫得不錯,江寧要是有你這字的半分形狀,也不至于日日被先生打手心。”
沈時和嗔他做哥哥的沒有做哥哥的樣子,江昀寒不予置否。
“今日院子里來客人了?”江昀寒放下茶盞問沈時和。
沈時和一副了然的樣子,抬起胳膊理了理袖擺,說道:“王爺的客人一早便站在院門口高聲嚷嚷什么參見公主殿下,我可是怕得很,這院里哪有什么公主,知道的是您帶了我回來,不知道的萬一以為這院里住的是蘭馨公主,再出了什么閑話,我可萬萬擔待不起。”
“老狐貍。”
沈時和很是認同。
這二人面對面坐著,心里都有話想說想問,既然魏辛已經在二人面前提了公主一事,那此事說破就是絕好的時機,沈時和在等江昀寒問,江昀寒思索良久終是沒有問出來。
“他找你說什么?你一個深閨女子,他倒是不怕傳閑話。”
沈時和揪著的心落了下來,莞爾道:“也沒什么,他像是很喜歡蘭馨公主,不是很想讓公主嫁過來呢。”思忖之后又說,“他還說,我要是公主就好了,就能名正言順地嫁進來。”
話音落定,他們互相看著,分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非要像猜謎語一樣,只待有一日有個人當著二人的面實實在在地戳破。
“你要是位公主……”江昀寒強露歡笑,“他可真敢想,我都不敢想。”
“是啊,我也不敢想。”
說完各自移開目光,不再瞧彼此的神情。
良久,江昀寒忽然說:“佟榮之今日也來了。”
這等事江昀寒不該和沈時和說,沈時和更不該做任何評說,她低低地“哦”了一聲。
“云霧之盛,頃刻而訖。佟氏長久不了。”
沈時和打趣說:“可是我先前說的話靈驗了?”
江昀寒疑惑:“什么話?”
“萬一有一日他嗚呼了……”沈時和提醒道,江昀寒哈哈大笑起來:“誰說的清呢,萬一他就真遂了你的愿了。”
“那王爺可會給我獎勵?”
“什么獎勵?”
“我想出門去逛逛。”
沈時和的連忽然湊過來,江昀寒慌然后仰,穩了穩心神,道:“他還活得好好的你竟已經在要獎勵了,再說,這算什么獎勵,你要出門說一聲就是。”
“明日,我想去一品齋。”沈時和生怕江昀寒反悔,她眸子亮亮的又水汪汪的,一眨一眨都像是在江昀寒心里刮起一陣風。
“一品齋?”
“我瞧見了膳堂拿來的槐花,又香又鮮,覺得一品齋是個好去處。”
江昀寒點點頭:“我以為你是因為夕主兒的梨花茶。”
沈時和倒也不遮掩:“由槐花想起了夕主兒的梨花茶,想著它們都是同一種方式制成的,好奇。”
“好奇?”江昀寒想了想,終是答應了,“好,明日我帶你去。”
是日,天蒙蒙亮,在宮里疲累了一日的江寧還在酣睡,沈時和已經起身等著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看看,不只是一品齋。
身邊三個丫頭比她還要激動,這一遭雖說沒有她們的份,但總歸也是高興的。
“姑娘好看。”
她們也越發有了主仆的樣子,周苒則總是默默地看著沈時和,她并未覺得自己和秋檀她們有什么不同,秋檀她們也只有在一些難定奪的事情上問問周苒,平日里她們便是同一處的姐妹。
“說的像你們哪一個丑一樣。”
沒多會兒江白過來請沈時和到朝松院用飯,秋檀三人到飯廳去,誰也沒跟著。
朝松院內江昀寒才沐浴完畢換了件干凈衣裳出來,清風拂檻,夏來的味道氤氳撲鼻。沈時和向江昀寒行禮,被江昀寒一手扶起來:“你那三個丫鬟呢?”
沈時和在桌旁坐下,說道:“那不是丫鬟,是姐妹。她們吃飯去了。”
江昀寒一愣:“她們吃飯去了,你這兒誰伺候?”
沈時和蹙蹙眉,似是不明白江昀寒為何這么想:“我有手有腳的,吃飯送進嘴里就好了,哪里就用她們伺候我。”
“是是是,就你心疼她們,三個全塞你屋里,一個也舍不得使喚,你看看江寧,唉。”
“王爺您不該計較這個,您寬宏大量,您的肚里能乘船行舟……”
“好了好了,吃飯。”江昀寒無奈搖搖頭,端來沈時和的碗碟放在離他近的地方,親自“伺候”起來,沈時和有時嫌他夾得慢,會自己上手,幾次之后江昀寒干脆放下筷子自己吃起自己的飯,不再管她。
飯后江白已套好馬車在偏門等著,江昀寒帶著沈時和從偏門出來,馬車素樸,并未掛江府的掛鈴,卻也足夠寬敞。沈時和帶了面紗,一身看上去很是普通,江昀寒更不必說了,他的衣袍向來素雅,這一行瞧上去就像是尋常顯貴人家出門一樣,沒什么好說道的。
江昀寒和沈時和坐在車內,江白牽引馬車,車聲轆轆趟過寬平的大街。
晨間街上人少,一品齋前更是安靜。
“您幾位里邊請,要些什么?”早有店伙計迎出來,將人請進去。
江昀寒看沈時和,沈時和便道:“可有梨花?”
“梨花。”那伙計想了一想,“有是有的,只是今歲的梨花尚不得味,去歲的梨花已經賣完了。”
“不該是今歲的梨花更好嗎?”
那伙計笑笑:“客官頭一回買吧,今春的梨花花味才散,新味未入,哪里有去歲的花入味入得好。”
沈時和頗為震驚:“那些花茶的味道竟是等原本的花香散盡后新調的?”
“正是,這也不是什么奇聞,許多年前從西域傳過來的法子,不過調出來的香氣與真正的花香無二致,還能存放的久些。”
西域,胡夕兒就是西域來的。
“那除了梨花,這里還有其他什么花茶嗎?”
“杏花,槐花……且多著呢,您來看看?”
沈時和進到內里轉著看這些瓶瓶罐罐,每一瓶里都裝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瓣,香氣氤氳,直入口鼻,不過這些長久在此處的人似是不察。
久而不聞其香說的就是這樣吧。
正挑看著,樓上傳來動響,一個薄衣輕裳的女子搖著團扇從樓上下來,她腰肢纖細,上下仿若不是一體,說話時眼睛總愛掠過些什么,聲軟嬌媚,勾人心魂……勾人心魂?
沈時和再次想起了胡夕兒。
“主子。”
“主子。”
伙計們紛紛朝她作揖,沈時和才知她便是此處的店主,一品齋齋娘花一。
“許久不見王爺來了,我這兒的梨花茶可盡數讓您買去了,如今怎么又來買?嗯?”
沈時和聞言狠狠打了個哆嗦,只覺一股冷意躥到心口,一時難以動彈。
江昀寒則很自如地應了句:“花老板,許久不見。”
沈時和登時有種捉奸的錯覺,搖搖頭將這可怕的念頭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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