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命案
七娘臺并非廟宇,也沒有石像,有的只是司天鑒選出來的女子所扮成的“七娘”,身披彩裳,胳臂之上掛著彩綢,腰間一圈細碎鈴鐺,鈴鐺上紅線一根一根扯出來縛于地面的鐵釘之上,那些未出閣的女子碰一碰紅線,鈴鐺響動,便做姻緣美滿。
七娘需是人婦,上有大紅蓋頭,下有多子多孫椅,要端端正正坐一整天。
這是沈時和頭一次見“七娘”。
馬車停靠在街邊大柳樹下,她下馬車遠遠望過去,心中沒有絲毫歡喜,只覺得恐怖,說是彩裳,其實與大紅嫁衣沒什么區(qū)別,就像一個新娘坐在臺上,周圍是紅綢如云,臺下數不盡的人在摸她的繡鞋和腰間墜出的紅線鈴鐺。
沒有人覺得這是可怕的,在她們看來這很平常,是最正常不過的。
“走吧。”左茵兒叫她,“等下我們先去七娘臺觸紅線,趁人多你鉆到臺子下面,下面有扇門,能通向后面的屋子,我就在臺前等著,你見了人再出來找我,我們一塊兒走。”
又一個替她將后路都想好的。
“如果。”左茵兒靠近她,聲音低低的,被喧鬧的人聲淹沒,“如果有變,你跟那個人走,我自有說辭,你不必管我,按照說好的做就好。”
沈時和知道問不出什么,遂點點頭,不再說話。
越靠近七娘臺,沈時和越覺得難捱,周遭像籠著一層厚厚的看不見的霧,將她裹得透不出氣來,目之所及那女子的腳已經被摸過多回了,而摸紅線的是女子,摸腳的卻大多是男子,捏捏手指,長長地嘆了口氣。
很快她們這一群擠了進去,站在臺前。
其他人都在伸手摸,但沈時和發(fā)現左茵兒沒有,她只是站在那和旁邊的人笑,像是參與了一樣,這擠擠攘攘的一群人,她們兩個垂手立著,左茵兒看過來時才發(fā)現沈時和也沒有抬手。
左茵兒先是一愣,很快莞爾一笑。
沈時和穿的石榴裙太過明艷,左茵兒便解下披風擋在沈時和身后抖了兩下,眼神示意沈時和蹲下,沈時和照做,臺子下面門開了。
“王……”沈時和來不及發(fā)出聲音,就一把被江昀寒拽了進去。
在沈時和心中這是第二次重逢,與第一次不同,這一次江昀寒看她再不是冷冰冰的模樣。
相顧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江昀寒握著沈時和的手,沈時和看著江昀寒的眼睛,那一刻沈時和覺得活著真好。
可時間不待人,沈時和打斷江昀寒,先開口:“我能說話嗎?”
江昀寒頓住,點點頭。
“我來京時秋爺爺待奶娘囑咐我,說楚家有族牌,見之,我便能隨之離開,族牌之上刻有麒麟,碧玉色。楚家在南疆有不在冊的隊伍,你若是安南遇上了,就說我的名字,他們會信你,你要說沈時和,不要說楚時和或李時和,你要記住奶娘姓沈,叫沈云舒,我也姓沈……記住了嗎?”
沈時和說著說著哭出來,這是她此次出來最大的目的,她只想著若是能見見江昀寒,她一定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順便看看他的神情,譬如他并不驚訝。
“你知道我是誰?”沈時和哽咽著,“你知道我是誰是不是?是不是?”
江昀寒吐出一口氣,點起頭:“我知道。”
沈時和笑了,哭著笑的,笑的雙肩抖動,哭的說不出話,她不用知道江昀寒是怎么知道她身份的,重生也好哪里聽來的也罷,他知道,就很好。
至少他在知道她的身份后仍然曾想過為了她做些什么,就很好。
江昀寒卻不滿足于此,他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塞進沈時和手中,是布帛,他說:“該說的話都在這上面,不該說的話我現在說,鼻煙壺在嗎?”
沈時和微怔,摸了摸胸前:“一直貼身帶著,昨日被拿去了,我特意要回來的。”
“江家暗衛(wèi)所屬死人莊,那是死人莊的信物,陌柯陌葉都是死人莊暗衛(wèi),你收好鼻煙壺,日后他們中會有人聽你命令。”
沈時和:“!”
“佟榮之那里你不必管,他不會傷害你,要緊的是晉王爺,我依舊猜不到他要做什么,我已經將大哥叫了回來,他會幫你,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還有,我房間那個棋盤你還記得嗎?”
沈時和點點頭。
“你千萬要記著如何破局,有個叫江東先生的人會來找你,我不知他真容,但能解此局者便能在他這里得一條生路,你千萬不能忘了。”
江昀寒穩(wěn)了穩(wěn):“商君赫會留在京中幫忙照看,但商君赫,太子殿下還有蘭馨公主你都不要太過相信,如有必要,不要相信任何人,知道嗎?”
沈時和點點頭。
“還有,還有周苒,我已經把她安頓好了,你放心。還有……”
外面?zhèn)鱽砑饨新暎送瑫r看向那扇門,江昀寒拉著沈時和進到連通的屋子里,告訴她:“去一品齋,找花一,聽她安排。”
“那你呢?”問話間沈時和已經被江昀寒從另一道門推了出去,江昀寒沖她笑笑:“不必管我,不要回頭,快去。”
沈時和沒有耽擱,只說:“我在京中等你回來。”
屋子后面是一道窄窄的巷子,聲音從臺前傳來,這里靜悄悄的,沈時和手里攥緊布帛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等出了巷子臺前已經有官兵圍住了,她顧不得想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左茵兒有沒有出事,她只知道只要她不添亂,至少從計劃來看,江昀寒和左茵兒都能安好,因此她找到熟悉的那條路,去了熟悉的那家店鋪。
一品齋前掛出停業(yè)的牌子,沈時和跑過去時店門忽然打開,一只手將她拎進去,是店里的伙計。
花一站在窗前看了看,沒有多說什么拉著她上樓。
樓上珠簾帷帳,一道大大的落地屏風阻斷臥房和外間,屋內香氣濃郁,沈時和蹙蹙眉頭,片刻間衣裙被花一褪去半肩。
沈時和:“!”
“別動。”花一終于開口,“你是公主,是沈嬤嬤教出來的公主,公主有公主的體面與穩(wěn)重,你不曾跑過來,你是辭別左家姑娘后穩(wěn)穩(wěn)當當走過來的,來這里后與我品茶熏香,再沒離開過,記住了嗎?”
好吧,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
沈時和木木地點點頭。
花一松開她將香爐擺在她身側后轉身去煮茶,留她一人緩了口氣。
布帛在手中被她攥的起了褶子,她慌忙打開,上面是江昀寒該說的話——
抱歉,再一次讓你置身危險之中,我已經認過許多次錯,可這一次我依然錯了。和兒,鐘山煙雨,七夕月下,在夢里,我愛過你,醒來不過是愛更篤,心更明。此行不知歸期,珍重。
“看完就燒了吧。”花一淡淡道。
沈時和揉捏著一角,而后將它投進煮茶的爐火中。
二樓窗子大開著,屋里依舊有些悶熱,許是煮茶的緣故,許是心境。
窗外已經傳來官兵巡查的聲音,花一不慌不忙給她倒了杯茶:“夕主兒你認得?”
沈時和一下子聽了太多東西,懵懵的,聽到胡夕兒的名字先是想了想,才說:“認得。”
“她送過你一個琉璃瓶?”
“是。”
“瓶子在哪?”
“在晉王府。”
“收好,那是你母親楚皇貴妃留給你的。”
沈時和:“……”
花一繼續(xù)說:“我與文王爺只是合作,不過合作的緣由是因為你,你母親是夕主兒的救命恩人,我們都是夕主兒手下的,我還是更喜歡叫她姐姐。”花一弄夾子取出些花瓣來搗汁,“姐姐此生只為楚皇貴妃而活,去鐘山別苑也是為了靠近你,明日之后這里就會暴露,我們會撤走,也許會在某處留下,也許會離開,這些都與你無關了。”
“你要記著,你不為自己而活,你為天下人,因為楚氏一門活得就是‘天下’二字,你也不例外。”
沈時和帶著滿身花香走在大街上,很快便被發(fā)現押上了馬車。
花一最后說:“明日起你要注意給你送飯的人,雖然我不知何意,但或許你能明白,這是文王爺讓我告訴你的。”
屋里的悶熱讓她兩頰泛起紅暈,來不及想清楚今日發(fā)生的這些事,她便在七娘臺前見到了馮度,還有李原、左修南、傅秋安……
以及那個躺在地上蒙著白布依舊是坐著姿態(tài)的……“七娘”尸體。
沈時和當時便腿軟坐在地上,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什么,眼淚如穿了線,一顆接一顆往下掉,與此同時李原上前抱住了她。
輕聲細語安撫著:“不怕不怕,不怕。”
他可真像個父親,沈時和心里亂極了,順勢倒在李原懷里哭了好一陣才罷休。
她當然會被馮度問詢,而且是當著眾人的面,似乎是只有這樣,事情才會鬧大。
馮度沒有憐香惜玉的品行,不顧沈時和上氣不接下氣,直截了當問:“沈姑娘,你去哪兒了?”
沈時和自有應付的話,可李原先她開口,亂了她本就凌亂的思緒。
“馮大人,這是本王的女兒,冠以國姓,她叫李時和,哪里來的沈姑娘,還有,本王的女兒只是來拜七娘的,并非有罪之人,馮大人若是想查問,還是有京兆府的傳喚令再來為好。”
說罷他環(huán)著沈時和離開了。
江昀寒說過,馮度是佟榮之的人,沈時和揪住什么想什么,既然江昀寒把佟榮之和李原分開來說,那是不是說明他們兩個并不是一路人,也就是說馮度和李原不是一路人,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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